;
而當丁一走進景帝的書房時,等待着他的不只是景帝,還有于謙於大人。而跟在丁一身後的興安,臨近書房時高聲唱名之後,景帝站了起來,他快步來迎丁一。皇帝,若真的這麼真情流露,那也實在太不敬業了。
身爲皇帝這個職業,無論是他不願上朝,還是禮賢下士,大致都層層計算出來再這麼做出來的。例若正德那樣的,實在太少了。景帝這麼迎出來,自然是前後推敲完畢,甚至連丁一踩入書房的第幾塊磚時,他才起身都是計算好的事情。
丁一當然不會笨到以爲皇帝真的這麼迫不及待想見他,或是自己的人格魅力真的到了興安這司禮監大太監也爲之折服的地步,加之於謙在場,丁某人當然知道這一樁不簡單,他撩起袍裾,做勢蹲了蹲,還沒等他和平時一般說出“臣舊疾發作。”的話,皇帝就已搶前一步過來把住了丁一的手臂。
“如晉賢弟!”景帝一副他鄉遇舊知的模樣,又宛似洞房花燭夜。
丁一不禁一陣惡寒,無奈迴應了一聲,籍着與于謙行禮的當頭,不着痕跡逃出景帝的魔掌。倒是于謙,似乎永遠都是那麼坦蕩,看着丁一入來行禮,點了點頭道:“來了便好,這當口,卻是如晉方能教人安心。”
景帝很熱情,少見的熱情,對待丁一的態度,前所末有的好,有些近乎他對待于謙的態度。因爲他希望丁一去幫辦一件事,一件大事,因爲廣西桂平出了一個侯大苟,很卑賤的名字,只不過他幹出驚天動地的事。
侯大苟和黃蕭養是一樣的職業:起義軍首領。
當然於景帝來說,也許稱爲反賊更會讓這位景帝舒服一些。
景帝在位期間。對他來說,首要的事就是坐穩那張椅子,和想方設法不計代價,把那張椅子傳給他的兒子。不論是原本的歷史上。還是現在。他都這麼幹着。而事實上,強勢的于謙也把相權緊緊把握着。不會讓景帝有太多作爲的機會——因爲于謙不論如何,私德無虧的工作狂,並且他還是一個工作幹得不錯的工作狂。
但這回他憤怒了。
他無法忍受這樣的事情。
因爲侯大苟指揮七百人組成的輕裝精幹隊伍,一夜之間攻下重兵把守、防範嚴密的梧州城。並且殺死訓導任璩和致仕的前布政使宋欽。而總兵官陳涇龜縮在總兵府,擁兵自保,不敢妄動。
丁一聽着心頭大震。
六味地黃丸怎麼製作他不清楚,正負電子對撞機怎麼弄他也不懂,甚至連天花疫苗他也只知道找牛水痘來試試。那不是他的興趣和專業所在,但對於古代,特別是華夏古代的戰例。卻就是他那一輩子幾十年裡的興趣。
他當然知道侯大苟,而且他還知道,侯大苟這次行動,足足提前了十來年!
原本是到了天順七年左右才發生的事情。現在景泰元年就發生了。
而所沒有區別的是,景帝和原本歷史上的英宗反應是一致的。
不論誰當皇帝,都無法接受這樣的事情。
“破城殺吏無虛月!這還是大明的天下麼?”景帝說將起來,極爲憤怒,狠狠一掌拍在書案上,衝着丁一說道,“如晉,朕知道你一心要爲國開邊,朕懂你,也知你!朕要平了這侯大苟!最不濟也得將他趕入羣山之中,不能教他這麼爲禍州府!”
丁一這邊廂還在思考歷史因爲他的存在而發生的變化,景帝已經開始許諾了:“密雲前衛改爲安北都司,隸屬左軍都督府,丁如玉遷都指揮使!”又向于謙說道,“於先生,在京衛所調拔至關外事宜,便有勞先生了。”
于謙知道這時候不應拖景帝后腿,但還是開口道:“如晉一人,便全身都是鐵打的,又能打幾根釘?皇帝,此事便是委於如晉,也須三思而行。至於關外,爲國拓地,有功之士原當封賞。朵顏衛廣大地盤,一個衛所的確也是鎮守不過,看看在團營裡再拔上些人馬,安北都司便暫轄兩衛,若是再多,一時恐是有心無力了。”關外的衛所,自然是和現在的密雲前衛一樣,不可能自已耕作的了。不單要朝廷支付武器裝備,還要糧草等等,卻絕對不是一筆低廉的經費。
“好!”景帝激動地喝了一聲,卻又快步過來,握住丁一的手說道,“如晉……”
“臣不知其情,難以決斷。”丁一這時已計較過來了,無論歷史如何變化,自己的實力,握在手中才是真真正正、實實在在的,“請容臣閱查卷宗,卻來細說方略。”丁一說着,便望向于謙,他知道于謙這個工作狂在這裡,必定該準備的東西,都是齊備着的。
果然于謙對興安說了一聲:“有勞公公了。”興安便匆匆出去,片刻幾個早先不知候在哪個角落的兵部吏目,就抱着許多檔案卷宗入得內來,放下之後衝着景帝磕起頭來。丁一此時也顧不上有人喜歡當磕頭蟲了,便在卷宗邊上拿起一份翻閱,景帝倒是知情識趣:“如晉,快坐下!興安,你這老狗,還不去端些蔘湯上來?”其實這等事,哪裡輪到興安去做?只不過此時景帝要丁一出力,自然是無所不用其極地示好。
因爲他和于謙商量了不是一兩天了,除了丁一,無人可用。
整個廣西幾乎讓這位侯大苟打爛了。
這位造反的年月要比黃蕭養更早,而到了正統十一年達到了高潮,當時馳騁於黔江兩岸的起義軍,擁有步兵、騎兵、水兵三軍,控制了柳州、潯州、梧州三府十餘個縣。廣東的兵,就是調了一部去廣西作戰,纔有了後來黃蕭養起義的空間。
後來幾年,起義軍漸漸有所起落,州府也時有易手,但是官軍一直都並沒有很佔上風。不過,這種破城殺官,殺到致仕布政司的事,還真是前所未有的,布政司啊,全大明現職的也就幾十人了,致仕的也不多,殺到這樣的從二品的致仕大員頭上來,景帝要還不怒,那纔是真的沒天理。
大明不是沒兵,但宣大那邊要兵防着關外韃虜,雲貴那邊也正打着苗人,廣東那邊的兵馬自然是不好動,這不先前一調過去廣西,這邊廂便出了個黃蕭養麼?從京師團營擠上一個衛給丁如玉就沒問題,但要從各地衛所集合軍戶,再長途跋涉派去到廣西,花費糧草、時間全部不提,單是水土不服,就足夠成問題了。
更別提這年代,讀書人自然是會說官話,至多口音重些,軍戶,還能指望他們都能說官話?各地軍戶一經抽調,到時真是連話都說不上,兵不知將,將不知兵。是送去給侯大苟添戰果麼?
景帝于軍略上雖不見得比英宗強多少,但關鍵是于謙這工作狂比王振的軍略要強一百倍,怎麼會幹出這等湊兵去給人打臉的事?但廣西不可能就這麼不管啊,連致仕布政司都讓殺了的事,要是不管,起義軍必將愈是勢大。
所以想來想去,君臣參詳之下,便也只有丁一可用了。
三百弟子練了大半年,便能在土木堡逆流而上;七百俘虜臨時練了幾日,就能殲了幾千鐵騎;帶着八百娃娃出關,也能支撐到丁如玉回援,只傷了百來個。一時間,只覺丁某人撫兵之能,世間少有,將他派去廣西,或能建奇功!
再說,名動天下的丁容城去了若是不成,至少也能給朝廷爭取一些時間吧?至於若是不敵,丁一的下場?丁某人不是時時叫嚷着,以劍守犁麼?那就以身殉國吧,大抵景帝也是樂意看着丁一身死沙場的。
丁一翻閱着卷宗,與腦子裡的記憶一一印證着,卻是發覺侯大苟這次破梧州,似乎除了那致仕布政司的死之外,也不完全是因爲自己的出現而影響了歷史。因爲現時侯大苟的兵勢很強。
強到什麼程度呢?
侯大苟的根據地是在廣西,但他的起義軍有打到廣東肇慶、羅定、陽江、茂名等地的記錄;也有打到長沙府去,也就是後世的湖南地界的記錄;甚至還有福建、浙江的官府來報,被侯大苟義軍攻打的訊報。
梧州絕對不是第一次被他打破。
那躲在府衙的總兵官,大致也不是頭一回當縮頭烏龜,只不過之前沒有致仕布政司被殺的事,所以也就沒有上報罷了。
丁一揉了揉眉心,站起身來,衝景帝拱了拱手道:“稟聖上,這事不好辦。”
景帝臉上堆着笑意,心裡卻就早就開始罵娘了:要好辦的話,用得着找你來?用得着把密雲前衛升級?只不過此時這話勢必是不可能說,嘴裡說的卻是:“如晉啊,生民塗炭,安忍袖手?”這其實也是可勁把丁某人往上捧,到時要是辦砸了,丁某人不知道得去哪裡重新找張臉皮,纔能有臉回京師來,看怕沙場戰死是最好結局。
“臣去便是。”丁一微笑着對景帝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