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說,田豐沒有他所表現的那麼衝動,在發作的時候他已想好了對策!誰授意他這麼幹?誰能授意他這麼幹?或者除了皇帝,就沒有第二個可能了,也許在發現火藥受潮這件事,無法困住丁一,丁某人又弄出鉤鐮槍的辦法之後,所謂的圖窮匕現?
沒有人知道,總之結局不外乎:一是田豐負荊請罪;一是田豐竭盡其所能去構陷出賣丁某人;或是田豐故意這麼幹,把丁一困住之後,提調軍隊乾脆就把丁一滅了,到時再上奏總督雲南、貴州軍務的丁容城,激起兵變然後死於亂軍之中!這得有人先給他授意,田豐纔敢這麼幹的。
若是第一種結果,那自然是無所謂,如果是後面兩種呢?事實上丁一會同意萬安,無非就是他們都認爲,後兩種,尤其第三種的可能性其實是極大的,倒是第一種可能幾乎不會發生,因爲那等同於田豐把自己性命交到丁一的手上。
這時就聽着很多雜亂的腳步聲從營門口處傳來,走得急的卻是劉鐵,他的神色頗有些慌張,快步小跑過來,對丁一低聲說道:“先生,怕是情況不妙!鐵在營門口聽着,正在調兵往制軍大帳那邊去,看來騎兵連那邊……”
“理應如此,否則也便算不得大明第一師的部隊了。”丁一冷笑了一聲,要是隨便派個人捎個話,就會傻乎乎聽令而從,這還叫現代操典訓練出來的軍隊?田豐以爲大明第一師的部隊,就和他手下那五千新軍一樣麼?這也是先前丁一沒有打算叫肥球潛出去的原因,不過後面聽着萬安的提議,算做一個保險措施也無不可罷了。
丁一揹着手衝着那些隨肥球一起從南寧府過來的士兵笑道:“怕麼?幾萬大軍,你們只有一個班,加上我和子堅。統共十四人。”護送軍械的那個營到了曲靖軍民府交接了就回南寧府,這個班是隨着肥球一路上統籌民夫的,嚴格來說是屬於後勤部隊,他們的裝備也只是遂髮式的前裝火槍和幾枚手榴彈罷了。
“報告先生。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報告完畢!”那個班長說話都帶着磕巴。說不怕那是扯蛋,就那發白的臉和哆嗦的脣,無一例外的,都顯示着他心中的恐怖。不過,怕與不怕是一回事,敢不敢面對是另一回事。
這讓丁一聽着點了點頭,下令道:“好,我任命,你們這個班,暫時歸劉鐵統率。”
而這個時候那些雜亂的腳步聲拐過了前方那堆糧草。卻是田豐帶着親衛,鐵青着臉走了過來,在離丁一還有七八步的時候,劉鐵伸腳一鉤。將先前丁一用過那邊鉤鐮踢起握在手中,指着田豐喝道:“止步!田總鎮,一點規矩也沒有麼?還是說你真的準備謀逆了?”
被他這一喝,田豐的親衛就愣了愣,下意識地停滯了腳步,田豐臉上肌肉不住跳動,卻也停了腳步,過了幾息,他纔開口道:“末將有事來稟告制軍,營中軍兵與制軍的親衛發生了衝突,末將以爲,制軍不若下令教親衛放下軍器,先到此處侍候制軍,待末將查清原由,必給制軍一個交代。”
丁一聽着不禁失笑,對着田豐說道:“學生也不爲難總鎮,畢竟,你也是身不由已。”聽着這話,田豐臉色一變,剛要開口,卻被丁一伸手止住,“言多必失,總鎮還是少開尊口爲妙,否則的話,事後要面對這些跟隨你多年的心腹下手,總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對麼?”
田豐張了張嘴,但終於沒有開口,倒是他身邊那些親衛,不禁相視對望,臉上隱然有着許多的迷惑和不解,只不過跟隨田豐日久,知道不好在這關頭來發作,強行抑壓着罷了。只聽丁一又對田豐說道:“君子死,冠不免。子堅,設案、汲水、煮茶。田總鎮自去吧。”
劉鐵收起鉤鐮槍,衝着田豐冷哼一聲,自支使着那個班的士兵,在這糧草場裡,尋了桌椅、茶具,又從井中汲了水,竟真的就在邊上燒起水來,丁一分腿坐在劉鐵尋來的馬紮上,沖田豐揮了揮手,教他快點滾蛋。
這種不屑很快地激怒了田豐身邊的親衛,有人憤慨地罵道:“呸!你要他孃的是真的制軍,老子們也忍了!你這個西貝貨,還在這裡裝得人五人六!總鎮,待小的過去把這廝拿下!”似乎這種粗俗和激昂的話語,能夠緩解他們心中的恐怖和那些不好的猜測,其他的親衛也紛紛請命,“總鎮,這等酸丁,又不是真的制臺,給他面子作甚麼!”、“兄弟們上去把他砍成幾截!”一時間羣情洶涌,丁一倒是不慌不忙,微笑着坐在那裡,看着那種糧草場中老軍用邊角木料胡亂拼湊而成的小桌,似乎那發黃的桌面上有着天大的機緣,看破就能解他困境一般。
“住口!”田豐終於開口,只不過卻非教親兵殺將上去,而是喝止了他們,然後領着那些親兵轉身去,但行了幾步,卻又折轉回來,突然跪倒在地,向丁一磕了個頭道,“制軍,是田某對不起你了,只不過,身不由已,您一路走好!”然後他便起身而去,不再回頭。
“先生,怎麼辦?”劉鐵看見人走了,當然不再去假裝鎮定擺弄那個紅泥小爐了,“鐵護着先生,殺將出去吧!會合了騎兵連和指揮排,咱們從曲靖軍民府東南入廣西,便是龍入大海,他們奈何不了我們的!”
丁一搖了搖頭,長嘆了一聲:“幾年前,我仗着長刀,萬軍潰散之際,試圖力挽狂瀾……個人的武勇,可以解決眼前的問題,卻是解決不了長久問題的。如果到了現在,我還要憑着手中的刀,殺出去,高呼酣戰,這幾年裡,你我師徒是活到狗身上去了?水開了沒有?有爐有炭燒個水,你都要折騰半天?你這小子,有空得扔你去過一過野外求生的科目。”
這是一個難得的涼爽天氣,春已濃,將入夏,夏天到了之後,這雲南靠近緬甸區域的氣候,就不見得太宜人了,至少丁一是不太喜歡。他深吸了一口氣,轉過頭對着那個班的士兵說:“不要怕,後勤兵遇上了該打的仗,也得上陣的,總不能束手待死,對吧?但你們可以放心,就算身爲後勤兵而某一天不得不上陣,但我可以告訴你們,這個某一天,絕對不是今天。”
相比之於丁一的神定氣閒,出了糧草大營的田豐,就很是心浮氣燥了,這時就有親兵策馬而來,滾鞍下馬向田豐報道:“報!新軍營盤營門緊閉,不許總鎮派出的兄弟入內,宮都督說是全營都都染了瘟疫,不宜開門教人入內,以免傳染開了!”
田豐聽着,氣得一腳就把那傳令兵踹翻了,咬牙切齒罵道:“老匹夫!他以爲跟着丁容城就有好果子吃麼?方纔早知道就把這老東西也關這裡面,一把火燒死算了!”但事到如令,也容不得他重頭再來了。
因爲又有幾拔傳令兵奔了過來,稟報上來的消息都不是田豐所願意聽着的:“稟總鎮,李副總兵官說是抱恙,無能前來議事!”、“張副總官教我等先行一步,他隨後就到,小的上馬時,聽着張副總兵官只在教親兵披甲!”一位副總兵是擺明不摻雜這檔子事,另一位叫着親兵披甲,只怕搞不好一會來了,還要跟田豐起爭執。
倒是原來跟着田豐的幾個軍頭,很聽招呼地就隨着去傳令的親衛過來了。
田豐看着到了的七八位軍將,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猶豫遲疑下去了,於是想了想措詞,無論如何,今天是不能讓丁一活着走出這糧草場了,而丁一那些親衛騎兵,也是一個都不能留的。
在新軍的營盤裡,宮聚也是知道自己不能再猶豫下去,他知道再拖下去,丁一必定會死!
但他更加知道,田豐這麼幹的原因,絕對不是真的對丁一的身份產生懷疑,這一點宮聚要比萬安和丁一確定得多,根本就不用任何推斷的過程,先前他在糧草場那麼說,只不過沒想到田豐這麼決絕,真的要做出這樣的事。
武將把監軍御史和鎮守中官都軟禁起來,然後懷疑督師文臣的身份,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就算丁一真的是假的,只要監軍御史和鎮守中官不鬆口,武將能做的,最多也只是上奏朝廷罷了。
否則的話還得了?這樣的話,不如質疑紫禁城內龍椅上的皇帝是不是假的好了!
帶兵去圍了慢慢鑑定嘛!這是唐代藩鎮纔敢弄的把戲吧?大明朝的武將敢幹這樣的事,那是找死吧,必定是有人給了田豐承諾,讓他知道自己事後可以倖免問責,他纔敢這麼做的。
誰能給出這樣的承諾?這幾乎是一個不用回答的答案。
幫丁一的話,就是跟那位站在對立面上啊!
“將軍,怎麼辦?”跟隨他多年老親兵,着急地詢問着,因爲新軍營內也聽着了風聲,此時也不太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