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位主事在這趟旅程裡,真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丁一倒沒虐待他們,基本上和士兵的飲食是一致的;海船坐多幾天,吐啊、吐啊,也就吐習慣了;哪怕被強逼吃水果,讓他們感覺很差,但聽說不吃會發瘟,倒也就當藥吃了,華夏人的適應能力很強大的。
關鍵是每天丁一總會拖着他們到甲板上跑步,一圈也就百米出頭,但架不住丁某人每天早上要跑五十圈,那些主事私底下都說:丁總憲是訓驢麼?那甲板也就六十米出頭的長度,這麼繞着跑五十圈,的確有點驢拉磨的意思,當然,上有所好下必效之,是華夏官場幾千年的潛規則,訓驢他們也能忍,主要是這運動量吃不消啊。
“你們看士兵每天都要出操,沒一個生病的。”丁某人一邊抹着汗,一邊對着身後喘得儀態全完的幾個主事說道,“在海上,個人衛生一定要講究,身體也得練起來,這樣纔不會得病。”幾個主事無氣無力地點頭和應,心裡卻在叫罵,到底誰要坐船?誰教吾等要跟着上船!
王驥這七十多歲的老頭,倒就讓丁一都佩服了,本來丁一隻是教他早上起來散一下步,誰知道他看着丁一領着這些主事在跑操,自己也跟着跑了起來,雪白鬍子雪白長髮,雖說沒法跟丁一跑得那麼快,但五十圈跑下來,還能在丁一邊上吟上兩句什麼“海天一色”之類的詩詞。這也是那些主事痛苦得不行卻又不敢聲張的一個原因:左都御史和前兵部尚書都做得,他們有什麼臉開口說受不了?猶是這王驥的年紀擺在這裡。
不過這還不是最讓這些主事難受的,到了吃完早飯,丁一就開始教他們辦公,那可不是如同在部裡辦差一樣,可以沏杯茶。坐一坐,看着手頭的活計,是哪個衙門遞上來的,背後有沒有大佬關係。能不能拿捏一下之類。
“二千石鐵礦。是怎麼調拔的?”丁一坐下來就是這麼一條條跟他們覈對,“從哪個礦山運出來?你說每個月可以保證二千石。又是多處礦山運輸,這路程有的是石板官道,有的是泥路,雨季來了。如何保證按時運抵?這必定是不行,你重新擬定一下運輸的方略!”
這邊弄好之後,丁一又有新的問題:“多少民夫?多少騾馬?其中人吃馬嚼,還得隨行帶多少糧草?隨行有沒有醫生、獸醫?如果畜力和民夫病倒怎麼辦?有沒有隨行軍士?你別以爲誰會來搶石頭,山匪可不知道你運的是石頭……”
開始兵部那邊的主事倒是袖手在看戶部同僚的笑話,誰知很快他也不能得以倖免:“殉國的軍兵,撫卹是什麼章程?沒有章程?你意思是死了就死了?哈哈。這樣好啊,卻是方便,那學生去了京,便徵發你家中全族男丁去雲遠!”丁一笑着這麼說。那主事聽了卻只覺毫毛都直立,連忙分辯是自己記不清,丁一卻不放過他,“記不清,你身爲主事,歷年總有個章程,這又是打了勝仗的,你擬個章程出來給學生看看,拿不準就多草擬幾個,若是到時候朝廷全都批不下來,那不好意思,學生也不會彈劾你瀆職,只是雲遠那邊,有職無官……不願去雲遠就算了,不用苦着臉,關外安西都督府那邊,也是缺人的……”兵部主事聽着就想死吧,除了老老實實去擬條陳方略之外,真的連上個洗手間都得跑步,這活多到不行啊。
其中工部主事是最輕鬆的,因爲他算是勤勉,不時也有到將作所或是王恭廠下面的工場巡視,算是對實務頗爲了解的,丁一給他講了一番現代工廠的管理體系,要求他按着現時的實際情況,還有工匠的數學水準、文化水準,列出一份可行的工場管理制度,工部主事倒是幹得頗有些進度,每日交上來的東西,雖然是要修改,倒也不用被丁一冷嘲熱諷。
而刑部的主事就有點頭痛,丁一主要叫他做的工作就是釋法,把現時大明第一師、陸戰第一旅實用的軍法,教這刑部主事,於大明律例裡,找出能解釋的方法,使之丁一定下這些軍規,具備合法性。這對他來講,就有點苦逼了,因爲例如丁一提出,軍中不允許出現漂沒,然後要他找出法理依據,並且論證爲何漂沒就是貪污。這簡直就是讓他自絕於士大夫階層,他這邊在寫,那邊戶部的主事,不時偷眼冷瞄過來……
當然,覺得最爲生不如死,無過禮部那兩個主事,這兩位是南京禮部的,因爲丁一上摺子要求朝廷供給鐵礦,並且提出距離太遠,請調拔六部主事到雲遠,把紙上說不清楚的事,一起當面跟他溝通,這兩位南京禮部沒事專門到教坊司,搜刮那些可憐女人的皮肉錢的主事,聽着丁容城出手闊綽,以爲是個發財的良機,就自請到雲遠來,這下好了,賞錢沒見着,丁一先要求他們列出章程:軍伍之中應行舉手禮而棄跪拜禮。並且警告他們,如果這摺子遞上去,通不過的話,也是要奏請他們去雲遠的。這兩位真是每天都揪斷不少鬍子,心塞啊!
“如晉,何必如此?折騰彼等實無大意思。”倒是老王驥,勸了丁一好幾回,“不若與老夫手談一局?”王驥怎麼說都是進士出身的底子,還是講究臉面的,認爲做到他和丁一這個層次的大臣,去爲難那些主事,太丟份了。
但他卻不明白,丁一這麼做的根本原因是什麼,丁一也不是故意要去折騰他們,而是把自己要辦的事,依照着這時代的習慣重新包裝起來,以讓朝廷的各方勢力,更好接受,更切合於實際,再進一步賦予其合法性。
“伯爺有這閒情,學生自然奉陪。”丁一話是這麼說,其實他圍棋真不怎麼樣,都是雪凝在邊上支招,要不然一局不用半炷香功夫,大抵就差不多可以結束,因爲王驥佈局已定,接下來就是怎麼屠殺丁一的棋子罷了。
下了兩三次之後,王驥失去和丁一手談的興致了,倒是對於水兵每日在甲板上的體能和專業訓練很感興趣,帶着他的親兵,就四處去看不當值的水兵和陸戰隊的訓練,處處都覺往得新鮮。吳全義幾次來請示丁一,問丁一要不要限制王驥的活動範圍,以免軍中操練盡數被他學去!丁一笑道:“隨他去便是,便算他有宮聚的本事,也是無礙的。”
這練兵的操典,沒有系統性的章程,看幾眼就能學了去?再說就學了去又如何?
吳全義不知道,丁某人可是很清楚,幾百年後,推翻建虜之後,進入軍閥混戰,大小軍閥也是上過講武學堂、留過學、請來外國教官的,下面的士兵,一打仗放槍,都是閉着眼睛不瞄準的,這些人不懂步兵操典麼?文盲率、訓練強度、執行度包括武器可靠程度等等,這是一個很複雜的綜合效應,不是說王驥看完他就能照練出一支陸戰隊來。
倒是那兩位太監閒得無聊,船上也就那麼大的地方,他們可不比王驥,那是完全亂竄,王驥是很講究的,他和自己的親兵,隨時都處在至少有一隊陸戰隊士兵或是水兵的環境下,也就是說他主要讓西海艦隊的人員監視,沒人的地方他不會走過去。而那兩個太監就不講究了,他們可是哪裡沒人就往哪裡竄,吳全義就是不用請示丁也不會同意他們這麼幹,直接就說那邊貯存着火藥,不能進,不然搞爆炸了大家都不用活。
那兩個太監也是惜命的,再說丁一的學生,他們也不敢擺什麼架子,所以不用三兩日,就無聊得不行,自己跑來尋丁一,說是有沒有什麼差事做?事實他們找過吳全義的,但後者對於太監似乎有着天生的厭惡感,直接告訴他們,沒事可以去洗甲板。
“若是兩位有空,在船上教導軍兵識字的事情,就拜託兩位了。”丁一倒是來者不拒,每一分資源都恨不得用到盡,太監怕什麼?反正是有教材的,按着教材,教士兵識字,這兩個太監還能玩出花來麼?
從防城開到廣州府的碼頭停泊,再度補充淡水等物,王驥是沒什麼多餘的話語,也沒提出下船去溜達,那兩個太監就提出想上岸去,吃上一餐好的,幾個主事更加直接請求丁一:“總憲!吾等從陸路走可好?”
丁一倒也沒有爲難他們,只是對那兩個太監說道:“學生是聞太皇太后鳳體有恙,方纔拋下一切,故之請兩位公公體諒學生歸京心切,一旦補給完備,船隊便就,到時公公便由陸路回京吧!”卻對那幾個主事直接道,“不行。”壓根連威脅說到時要是丁一先抵京,景帝或諸部尚書問到相關事宜,就會說他們幾個瀆職之類的話都懶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