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仙狂放,說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可嘆青蓮作古,不然今天便見,權貴摧眉折腰事如晉,相競竟是開心顏!”王驥在南宮邊上的廂房裡,手裡握着一顆雲子,卻對領着七個士兵入內來的丁一,頭也不擡的這麼說道……
顯然丁一和那些勳貴相聚一堂的事,已比丁一的腳步傳得更快,連困守南宮的王驥都聽聞着消息:“老夫真是錯過機緣無數,早知如此,應在船上好好吹捧如晉一番,真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時不我待!”意思是說上天給了他討好丁一的機會,他沒有珍惜,當然是嘲諷的話語,能讓宗室和勳貴這麼奉迎,便是王驥最盛之時,也不曾有過的事,當大明幾十萬、近百萬宗室的明末,那真的宗室沒什麼稀奇,下一頓都還不知道在哪裡的宗室大把都是,但對於現時整個大明大約也就數百人的宗室來說,那可就是值當了,至少王驥都覺得很有面子的事。
“是麼?伯爺那一大家子在後面,依着學生看,還是不要吹捧丁某爲妙。”丁一併沒有生氣,反而笑着這麼跟王驥說道,“如若學生與伯爺互換位置的話,只怕學生便沒伯爺這麼好的興頭,那大約連招呼也不會跟伯爺打的,若是伯爺來烤火,學生寧可跳進冰水裡,也不願慾火盆之旁。”丁一的意思,就是說如果他是王驥,那必定要和丁某人劃清界線。儘可能不沾染關係。
王驥愣了一下,大約過了幾息,點了點頭。拋下手上的雲子在棋盤,對着自己的親兵說道:“別跟那些人說話,一句話也別和他們說,誰跟他們說話,雷子你只管拖下去打死爲止。”王驥這麼大年紀看着丁一這年輕人,就這麼躥上來了,以前文官封爵。不算開國的李善長,也就他王驥,這丁一不但也跟着封爵爲靖西伯。現時朝廷還要給他加封冠軍侯!
當然丁一的功績實打實在這裡,王驥倒也沒有什麼想不通,只是聽着那些勳貴、宗室如何討好丁一,他是有妒忌的。但畢竟是數朝元老。做過兵部尚書。任過督師的人,丁一這麼兩句話下來,他就明白,連忙和避瘟疫一樣地避開了去,至於面子?活到王驥這把年紀,看了這麼多朝局浮沉,纔會懂得面子就是一個炊餅都不值東西,要是丁一出身被牽連。那纔是倒了血黴。至於立憲秘約,他認爲是掌握在楊善手裡。丁一倒了,狡猾如狐的楊善,必定第一時間毀去那東西了,所以他還真的不怕丁一攀咬。
爲什麼他這麼害怕?連回去金魚衚衕拿了東西,又再進宮來的李雲聰都不明白,還是忍不住請教了丁一,被點撥了一通才想通了:“對面住的是什麼人?嗯,太上,你可知道坊間也好,朝廷也好,於爲師和太上之間,是怎麼看的?對,摯友,而不是君臣。”
這就是孫太后的陽謀了,丁一不可能不去看英宗。而他去看英宗必定就會引起景帝的大怒和猜忌。人在紫禁城裡,按着孫太后的計算,就算丁一有三頭六臂,也翻騰不起什麼風浪來。那麼丁一就不得不去抱孫太后的大腿了,否則他如何去面對景帝的怒火?真憑這八個手下,在紫禁城裡殺出去麼?這又不是評書!丁一在貓兒莊能脫身,那是因爲有楊善巧舌如簧的用計配合,又有宣大將領造勢,又有門下二三百親傳弟子,人馬披甲……加之瓦剌騎兵更擅攻而不擅守,丁某人別說就算逃出紫禁城又能如何了,他壓根就不可能憑着手下八個士兵逃出去!
紫禁城的守軍,也是裝配了大量的容城工場出產的火繩銃和手榴彈的。
當然了,作爲一個母親,英宗被囚於南宮,有這麼唯一一個朋友和義弟入宮來,安排他去住在英宗邊上,又有什麼可以指責的呢?就算丁一事後敢就此詰問,或是接到來南宮的旨意之後拒絕,孫太后也大可以問一句:“爾與皇兒,不是相交莫逆麼?數年不見,住得近些,總也是好的吧?”
丁一是絕對不敢否認的,這年代的人,至少表面上還是很講究面子的,如果丁一拒絕來南宮,不論他用什麼籍口,他的名聲必定一落千丈,絕對會被傳爲,因着怕自己的富貴失損,而拒認舊友。現代還有專業官僚的說法,這年代可不見得,基本就是要求完人,道德不行,其他再行也是次之一等,要不然,能用陳平的劉邦,何以流傳千古?
孫太后這着棋一下,丁一是根本就沒有招架的可能。
“先生!弟子與先生易服,然後籍口回金魚衚衕再取什物……”李雲聰想通了之後,就提出這麼一個方案,他來扮成丁一,以讓丁一得以脫身。只要逃離紫禁城,李雲聰相信,丁一肯定有辦法,逃出北直隸的,只要丁一在,他們這些弟子,這些部下,就有希望。
李雲聰的辦法,無疑是最爲穩妥的,興安派來的中官還在外面等着,因爲取了東西過來,丁一還沒有告訴他該如何運用,只要丁一在廂房裡責罵幾句李雲聰拿錯了東西,命他再回去拿全了,此時離落宮鑰還有不短的時間,教這中官陪着出宮,行動成功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但丁一搖了搖頭對他說道:“稍安莫燥。”
一旦如此,便是撕破面皮,而丁一現在還不打算和皇室撕擼開了來別苗頭,他一直希望的是在和平之中完成立憲,讓大明正式地進入君主立憲的社會結構,而不是暴力革命。最爲淺白的一點,就是暴力革命之後,很難在短時間進行對外擴張,那些的話,就算丁一贏了,花十年、二十年來剿平舊王朝的勢力,防範新貴族的勢力擴張過大等等……建立一個新世界,絕不是靠打仗就能解決,再說,關外的韃靼人,可不是吃素的,萬一丁一在關內搞,關外韃靼人和後世建虜一樣入關來,那可真就是千古罪人了。
“去請那公公入內來。”丁一很平靜地對李雲聰吩咐道,後者儘管不太情願,認爲這當口還理會那中官幹什麼?但還是忠實地執行了丁一的命令。那中官極伶俐,入來就給丁一磕頭請安,教他起了身,丁一便和顏悅色地教他如何使用棉布口罩,並且寫下一張規章,一項項列出來,例如看朱見濟之前要戴口罩,看完朱見濟要用烈酒洗手,口罩也要用烈酒浸洗;保持通風等等的肺結核病防治守則。然後丁一對那中官說道:“無論皇帝、謝院判或是其他人,都要遵從這規則,公公回稟皇帝,若是相信學生,便按此行事。”然後丁一又對那中官說,叫他轉達給景帝,“學生以爲,若觀天象,以子時爲宜。”
他的意思,就是讓景帝子時派人來接他過去,相信作爲患者家屬的景帝,只要對他兒子還有一點關懷之意,不至於聽不明白丁一的話外的意思。
而丁一對這中官所說的話,包括他列出那規章表格,不過半個時辰,就盡呈到孫太后的跟前,對此孫太后倒沒有太大的反應,反倒是笑道:“這孩子本就聰慧,想給自己多留一條路,向皇帝輸誠麼?若是如此,君臣相得,善莫大焉,後宮當遵從祖訓,不干預政事纔是。”
不論是英宗當皇帝,還是景帝坐龍椅,正如孫太后所說的,都是朱家的子孫。如果丁一企圖以向景帝輸誠,來作爲脫局的方法,她倒是樂見其誠。至於如何輸誠,皇家向來是不缺手段的,想想把王驥投置在南宮都能做得出來了,例如把丁一家眷盡遷京師也好;丁一本來不得出京也好,只要談妥了,總是有辦法來讓雙方達成一致,而按孫太后所想,最多再過五年,景帝也當能把握穩了朝局,那個時候,丁一因爲長期離開封地和軍隊,是死是活,就看景帝是否滿意丁某人的態度了。
“只是依哀家看來,只怕如晉是不會去向皇帝輸誠的,他那性子,皇帝也不好下手,爾等不要理會,只管依計行事,哀家終歸相信,預則立,不預則廢。”孫太后數着手裡的佛珠,微笑着對身邊的太監和宮人說道,“怕只怕,皇帝也和南宮那位一樣,跟如晉成了朋友,那哀家也就只好爲了這朱家的江山,好好管教如晉這劣子。”
這也是孫太后爲什麼會應景帝所請,來爲他出手的緣故,她早就嗅出了不好的苗頭,那就是,景帝竟認爲,殺丁一的話,頗有點下不了手!就算景帝能不要臉給大臣送銀子,給於謙燒竹瀝,給英宗的鎖眼灌鉛,但要他對丁一這麼一個開疆拓土,又至少從表面上找不出什麼問題的大臣下手,他雖是很多時候想動手,但總歸着實不忍,不是他精神分裂,而是這樣的臣子,這樣的丁一,他捨不得殺。所以孫太后覺得,如果丁一向景帝輸誠,只怕付了一些條件之後,會變成跟英宗一般,類似朋友的關係。
孫太后要比景帝決絕得多,她看的是大局,若丁如晉不可駕馭,那莫須有又如何?
皇帝雖富有四海,但坐上那椅子,便是稱孤道寡之人,安有什麼朋友?有的只是君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