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丁一看着這份方案,也是臉面一凝,向着楊守隨問道:“維貞又給迂齋吃了軟釘子?”
“不曾有。”楊守隨苦笑着回道,又加了一句解釋,“弟子持甚恭,迂齋先生怕是有些熱切了。依弟子看,恐也不是爲了權柄,看來是想要做出一番功業,以報先生知遇之恩。特別是巫都幹部的戰績,教得迂齋先生坐不下去。”
於是李秉這方案,提出一個極爲大膽的設想,他要兩個團,然後由艦隊輸送,直抵丹後、若狹!然後直插丹波,深入攝津、山城地區。他要幹什麼?那是不用看下去了,目標就是倭王所在的京都御所!
他是搶在巫都幹之前,把倭王和幕府將軍拿下。
丁一嘆了一口氣,這讓他有些犯難,因爲李秉有個心思,是好事。這說明他擺正了自己的位置,想在丁一麾下掙出點聲名,立下功勞。要是李秉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腔調,那這人就用不得了。
誰會什麼都不在乎?不要名聲不要權柄?丁一嘛,丁一自己在大明不就這作派麼?
封個郡王還封得淚流滿面,感覺宗人府和朝廷大佬還得求着哄着,還得太后臨死擺上一道,丁某人才覺得算了吧,不與彼等一般見識,想封就封。
李秉想要立功,想要實際的兵權,想要不受楊守隨的約束,儘可能展現自己,這纔是正常和良好的趨勢啊,丁一不可能去勸阻他,尤其是拿下松江城。李秉絕對在臨陣指揮上,有着不可抹殺的功績。
“給他四個朝鮮團。從老曹那邊調一個團,加強在魏文成旅。再從前指抽一個連,給他當貼身護衛,一旦戰況不對,不要理會他意見,馬上護着他撤上船。”丁一終於還是做出了決定。
“是。”楊守隨應了,丁一做了決議,他自然是遵從。
丁一點了點頭,又對楊守隨吩咐道:“餘下兩個團就別交給老曹去折騰了,讓他回來吧。你着手組建僕從軍的事,迂齋都把章程都草擬出來了,他要去若狹,餘下的事情,就得由你自己去辦了。”
事實上丁一這邊下了決心,執行起來是很高效的,一個是因爲丁一集團現在明顯是處在上升期,所有人都充滿幹勁,官僚的習性基本上還沒有養成出來;一個是丁一的命令。對於他手下的部隊或官員來說,絕對要比英宗的聖旨對士大夫階層有效一百倍。
因爲丁一不需要去跟誰博弈,他也完全沒有誰來制衡,可以說他現在就是一種實質性的高度軍事集權化的管理模式。很多時候。真是體制的問題了,高度集權的治理模式,如果金字塔最爲頂尖的存在。能夠很有遠見地避免一些錯誤,那麼集權絕對比民主體制高效許多。
但要是金字塔最上面那個人犯錯了呢?唐明皇就是例子了。這個根本不用多說,安史之亂四個血淋淋的大字。就是註腳。不過就算秦王漢武,唐宗宋祖,重生此時,也絕對不能比丁一看得更遠的,犯更少的錯,因爲丁一不是預測,他是真真知道幾百年後的世界是怎麼樣的!
“這樣長久的下去,我很擔心。”丁一對張玉這麼說道。
張玉在欣賞着倭人的歌舞,她本就喜好音樂,難得來到倭國,不用她去操心那許多的事體,她這些日子,倒是偷閒。莫蕾娜也很滿意地依偎在丁一的身邊,她很清楚,丁一可以這樣陪着她們的時間,不會有很多。
“下去吧。”張玉淡然地開口,貼身的丫環便教倭人歌舞班子散了去。
“先生擔心放下手中的刀柄?”她是他的知音,她自然知道他在說什麼,除非,他說一些什麼幾百年後,隨便一個平頭百姓,也能千里傳音之類的醉話,教得她着實不知所云。
丁一點了點頭,他的手並沒有握刀,他現時連長刀都不佩帶了,很久以前,就已如此。
但他握着刀,大明乃至這個時代,最鋒利的刀。
除了自然的偉力之外,只要他揮手,這把刀就將爲他斬開一切的阻礙。
這把刀不止是軍隊,還有工業化的基礎;還有十年之間漸漸成形的教育體系;還有已完成了土改的兩廣百姓,發自內心對他的擁戴……乃至他的名望,他戰無不勝的風采,他那永不墮落的旗幟!
“三日,從徵召僕從軍到實質佔據出雲全境,只用了三日。”丁一半躺着,把頭枕在莫蕾娜的腿上,“只因爲我同意他這麼做,他就做到了。又用了三日,他和巫都幹所部就會師了。只因爲我教他們儘快會師。”
張玉臉上泛起了笑意,曹吉祥沏好了茶,小心端了上來,她拈起茶杯飲了,方纔徐徐開口:“先生若是放不下,何必放下?紅粉饋佳人,寶刀賜壯士,只當先生這偉男兒,方纔持得了這樣的刀。”
丁一聽着苦笑起來:“不放下?不放下,只不過是禍國秧民,害人害已罷了。你看這世上,自秦漢以來,何曾有千年的國度?刀柄現時在我手裡,自然無礙,他日我老了,糊塗了,卻怕就傷到自己了,便是我一世英明,後代又如何?”
“先生如何知道,那立憲之舉,便能使國家富強?”
“我就是知道。”丁一說到這個問題,總是用這類賴皮的方式來結束對話。
張玉聽着,也不以爲意,只是掩嘴輕笑。
這時丁某人一收腹翻身坐起,卻對曹吉祥說道:“老曹隨我去走走。”
曹吉祥並沒有因爲丁一削了他兵權,而有什麼不快意的。
他一點也不稀罕去領那些朝鮮兵,掌過團營的人,他的眼界不至於低到這程度。
向丁一證明,曹某人于軍陣之上,是不怯他人的,也是知兵事的,便就足夠了。
“你願意留在廣州府嗎?”丁一問了這麼一句,卻就伸手攔下了要表良心的曹吉祥,“有事分派給你做的,不是教你在廣州府欺男霸女,你別在那裡偷樂。去年運了兩船膠回來,硝化之後,蒸汽機開始堪用了。嗯,跟你說太細你也聽不明白,回了廣州府自己看看就知道,總之,就是我們得修鐵路了,這是件大工程,不交給得力的人手來操辦,我放心不下。”
誰知曹吉祥卻一改平時那諂媚,居然眨了眨眼睛,很認真地問道:“少爺,聽着這事,得費不少人力、錢力、物力?只怕還要得罪人?”
“那是必定的,鐵路比公路難修,再說如果鐵路要從那山上過,還得開山,得讓周圍人家把墳遷了,要是辦得不好,會有許多百姓罵孃的。”丁一很高興曹吉祥沒有如平時那樣,亂拍馬屁,所以倒也是很仔細地和他分說開。
“那咱們修來做什麼?咱們都要出海了,這兩廣的事,輪不着咱們操心啊!”
曹吉祥有着許多的不平:“少爺,您要覺得這鐵路好,咱們去了美洲,您說要怎麼修,老奴便是碎了身子,也無二話的。但兩廣這邊,老奴卻是做不來,您還是讓別人來做這事吧,老奴還是跟在您身邊安生。”
丁一聽着愣了一下,不禁笑罵起來:“胡扯,難不成在美洲倒搞得繁花如錦,這華夏卻是不去管他?這是咱們的根啊,老曹啊,你這見識,卻是不堪。”但說到這裡,丁一自己突然停了下來。
因爲他看見了有十數名衛士狂奔而來,後面跟着一個丁某人不太熟悉的軍官,身着黑色軍常服,手持三道紅邊的牛皮紙袋,這是軍中特急公文的標識。而且這名軍官身邊還跟着一副身着大明軍將袍服的指揮使、一位頭戴烏紗的五品文官。
衛士奔近了,向着丁一行了禮:“先生,這是剛剛到的船,他們是搭了天津守備處的船過來的,查對了一切印信公文無誤,已搜了身,四奶奶教我等帶他們過來見先生。”
張玉能開口叫衛兵帶他們來尋丁一,可見她是覺得事態重大,一刻不能容緩的了。
那手持三道紅邊牛皮信封的軍官,舉手行了禮,把天津守備處發出的這份文件交給丁一,請丁一簽收確認之後,再次行禮,然後便退到一邊。那指揮使和文官卻就撩起衣袍,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給丁一叩了頭請安。
丁一攙了他們起來,文官不敢耽擱,不是從袖袋取出來的文書,是從貼身懷中取出。
不是公文,是一封私信,打開一看,除了擡頭稱謂之外,就只一句:
“西北有變,殿下仍督安西大都督府軍民事,請暫緩就藩,昂頓首再拜!”
昂,就是現時在兵部視事的尚書馬昂了。
西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這位馬尚書,要到這樣的語氣?
這時那名兵部職方清吏司郎中,在邊上苦着臉道:“不單西北有變,下官離京之時,聽着有西南六百里加急文書入師,只怕蜀地也是有變!殿下以蒼生爲重,還請推遲就藩之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