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珏的話音一落,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而這聲卻不是人說話的聲音,而是一陣笛聲。
這笛聲尤爲特別,既不清脆圓潤,也不悠揚綿長,而是木訥粗糙的聲音,還斷斷續續一個音一個音的,並不流暢,也根本毫無樂律可言。
如此怪異特別的笛聲很難不讓人印象深刻,更別提夕和還因這笛聲被捲入過忘川之水事件,所以她幾乎立刻腦子裡就出現了一管碧綠通透的短笛。
而下一秒,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屋內的幾名黑焰衛在聽到笛聲的同一時刻臉上表情驟變,由冷漠肅殺變成了毫無差別的呆滯木楞。
然後隨着笛聲的行進,她們竟然紛紛丟棄了手裡的長劍,轉而一個挨一個的靠攏成一排,再齊齊轉身,朝向身後的牆壁站好,就像是集體面壁思過一般。
最讓傅亦堯看得驚呆的還不是黑焰衛這像是被笛聲所控制的詭異行爲,而是就連正處於盛怒中的傅亦寒似乎都被這笛聲影響了。
這笛聲就像是一盆冰水,瞬間澆熄了傅亦寒眼眸中燃燒着的怒火和鬥志,又像是一隻看不見的手將他的情緒和表情,乃至於靈魂一把抓走了,只剩下了空洞的軀體。
眼看着傅亦寒竟然也朝着那一排面壁的黑焰衛走去,似是要加入她們,傅亦堯震驚地質問傅珏:“這、這是怎麼回事?!”
隨即便有一男一女自屋外走了進來,兩人皆身着碧青色的衣衫,手上各拿着一支碧綠短笛,只是男子顏色稍重,女子顏色稍淺。
兩人的外貌則在細看之下會發現有幾分相似,不過男子整體上看是內斂沉穩的,而女子卻是明豔奪目,尤其是那一雙如星辰般耀眼的眼睛和一頭長及膝下的青絲。
夕和見着女子,笑着喚了她一聲:“青蘿。”
她已經許久都沒見到尉遲兄妹了,自打她嫁進國相府那天傅珏曾和她提及是他們的傀儡蠱將她和阮雲岫調換之後她就再也沒見過他們。
後來問過傅珏一次,傅珏告訴她他們外出辦事去了,她便沒有再問,沒想到竟是會在這裡重遇。而眼下的情形,很顯然,是傅珏早就將他們安排於此的。
尉遲兄妹進了門後便停下了吹奏那管短笛,朝傅珏所在走來,再於傅珏跟前躬身行禮,道一句“見過主子”。
此話一出,夕和倒是有些意外,因爲這一聲“主子”表明了他們兄妹已經臣服於傅珏,成了傅珏的人,但是在她的所知範圍內尉遲兄妹還只是和傅珏達成了合作關係而已。
如今看來,應該是尉遲青燃已經找到了害苗疆族被滅的元兇,不然即使傅珏洗脫了嫌棄,他的夙願未了也不可能爲他人做事。
同傅珏見了禮後,青蘿就歡歡喜喜地到了夕和身邊,喚了她一聲“夫人”。
隨後,尉遲青燃在傅珏的示意下打了個響指,那些“面壁思過”的人們像是掙脫了夢魘般一下醒過神來,再互相對視了幾眼後又一致看向夕和這一方。
傅亦寒同樣回過身,怒目掃過屋裡多出來的兩個人後瞪向傅珏,臉色黑沉黑沉的,“你對本皇子做了什麼!”
傅珏依舊面色平和,脣邊帶着寡淡的笑意,說:“三皇子強勢相逼,在下也是迫於無奈。只要三皇子退兵收手、容我們離開聖洛城,在下自會將食心蠱蟲的解藥奉上。”
“蠱蟲?苗疆族的蠱蟲?”傅亦堯比傅亦寒更先一步發出驚訝的疑問。那個神秘古老的部族不是早在幾年前就已經被滅族了嗎?怎麼會?
傅亦寒則目色陰鷙地盯着那身着青色衣衫的一男一女,說:“看來我還是低估你了,天下第一公子就是天下第一公子,麾下竟還有兩個苗疆族人!但是,你根本沒有機會,我的體內不可能會有蠱蟲!威嚇這一招對我來說,沒用!”
一路上來的吃食都是他準備的,過手的都是他的親信,傅珏根本就不會有機會在裡面下蠱蟲。唯一的例外就是白鶴山莊那一次,難道說……不,那一次是意外,傅珏不可能會預料得到!
“三皇子行事謹慎,但百密總有一疏,這就要多謝大皇子殿下了。”
傅亦堯一聽這話,越發驚愕,“什、什麼?”
傅珏沒有再進一步的解釋,因爲傅亦寒的目光已經利刃般刺穿了席面上放置着的裝有陳年葡萄釀的酒罈。
這一桌宴席是傅亦堯命人擺下的,自然所有人所警惕的對象便會是傅亦堯,而傅亦堯又確實有所圖,在葡萄釀里加了百眠散,這麼一來自然而然地又會以爲這酒就是傅亦堯設下的陷阱。
誰還能想到身爲客人的傅珏會利用這一個人們想當然的盲點在酒裡再加一種東西!誰又能想到他所加之物竟然是已滅族的苗疆蠱蟲!
傅亦寒自知是百毒不侵的體質,他能察覺到葡萄釀裡一定有問題,但出於不管是迷藥還是毒藥都對自己無效,他又想將計就計讓傅亦堯把目的擺到明面上來,所以他可謂是自信滿滿、無所畏懼的把酒喝下了。
結果!現在看來,傅珏不僅神不知鬼不覺地將蠱蟲加入了傅亦堯準備的葡萄釀裡,還把傅亦寒的心思和脾性摸得透透的了!
傅亦堯也想到了葡萄釀,不可置信地跳出來反駁:“不,這不可能,葡萄釀是由我親自帶來的,也是由我的親信過手裝壺,他根本沒機會接觸到。更何況今日之宴本是我一人的計劃,他豈會預知未來!”
但對於他的反駁,傅珏只對傅亦寒說了一句話:“三皇子若是不信可以再試一次,只是眼下時辰已經不早了。”
傅亦寒雙手緊握成拳,盯着尉遲兄妹手中短笛的眸子幾欲噴出火來。
室內沉默寂靜了一會兒後,一個仿若從地獄而來的聲音響起,吐出一個字:“走。”
薔薇和玫瑰聽聞不確定地叫了聲“殿下”,但傅亦寒只一眼盯着傅珏沒再多言,兩人便只能不甘心地領命出門去收兵。
傅珏從頭到尾都沒什麼表情變化,傅亦堯一直都以爲他只是故作淡定、是裝出來的高深莫測,到了這一刻他才終於明白傅珏的淡定根本是因爲已經大局在握、無須煩憂了!
也是到了這一刻,他才突然領悟,原來這一出螳螂捕蟬的戲碼裡自己纔是那隻被捕的蟬,在後的螳螂是他一直視爲絆腳石的傅亦寒,而黃雀則是被他們所忽視了的傅珏。
他纔是最後的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