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不言看到眼前的一切,眼眶和心頭都沒來由的一陣發熱發酸。
這是他的家鄉、是他熱愛的土地,這些人都是他的親人、是他的朋友。闊別經年,多麼幸運,他還能回到這裡,還能看到這令他魂牽夢縈的一切。
“喏,族長不就在那兒。”領他們過來的其中一人掃視了一圈,迅速找到了要找的人,擡手一指指了個方向。
夕和順着方向看過去,便見到不遠處的一簇篝火,火焰跳躍得尤其猛烈,一圈圍坐的人也尤其多,且所有人都是坐着的,只有一個人站着。
因着距離相隔有些遠,看不太清楚那人的容貌,只可看見是個年輕男子,着一身菸灰色衣衫,長長的烏髮乾淨利落地高高束起於腦後,腰上則繫着一隻不大不小的葫蘆。
男子站在人羣之中,揹着手,似乎在同圍坐在周圍的人們說這些什麼。
“奇怪,倒是沒見到三長老,可能剛巧走開了吧。走吧,我們先去族長那兒。”熱情的島民拉着楊不言就朝着遠處的灰衣男子走去。
從這幾人對楊不言出現這件事上的表現就可以猜到接下來的事情發展了。楊不言一靠近人羣,就有不少人發現了他,然後也同那幾人一樣滿臉的震驚,然後激動地站起身來同他打招呼,詢問他何時歸來一事。
楊不言回答不過來,便只帶着乾澀的笑默默地往前走。
跟着,楊不言的身影落入了越來越多人的眼睛裡,他露面這件事也經由人們的口耳相傳迅速傳到了較遠處看不到他人的人們耳朵裡。沒一會兒就大家都知道失蹤了許久的四長老回來了。
期間,還有人興奮地快步跑到了灰衣男子跟前通報了這件事。所以在楊不言真正站到灰衣男子面前之前,對方就已經將目光投放到了他的身上,並是目視着他緩緩走近。
楊不言接觸到灰衣男子的眼神時便心下一緊,越是靠近就越是緊張,心跳撲通撲通加快,垂於身側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握緊成拳。
等最終到了灰衣男子面前,楊不言張口欲叫他,話一出口的瞬間聲音卻啞了,說了第二遍才順利叫了聲“大哥”。
夕和預想的兄弟闊別多年再相見的情景不是該情緒激動、眼眶泛紅,就該是兄長對於弟弟當年的私自逃島而痛之深、責之切。最最不濟也該是和其他島民一樣,對於弟弟的再度出現而感到震驚和驚喜。
然而,事實上,她所預想的這幾個場面都沒有出現。
這位被楊不言稱爲大哥、被島民稱爲族長的灰衣男子表現得尤爲平靜,平靜到讓人簡直懷疑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弟弟會在今日回到島上、乃至於會在此時此刻在此地與他重逢。
他只是勾着淺淺的笑,朝楊不言招了招手,說:“不言來了,來這邊坐。”
楊不言有些怔愣,但還是乖順地朝着他走了過去。
那男子又朝夕和他們笑笑,同樣招呼他們去到他那邊落座。
待衆人同島民一樣在篝火旁坐下後,圍觀的島民們便紛紛笑着散開了,重新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去,繼續笑鬧歌舞、歡慶節日。而灰衣男子則朝着右前方探過身去,拿來了兩盤像是糕點的食物放到了夕和他們面前。
“這是我們專爲沐火節所做的星盅餅,是由星盅樹的枝葉、花和果實所做,味道甘甜可口。幾位不要客氣。”
夕和向他道了謝,看了看面前六角星形的淺紫色糕點,拿起一塊。放到鼻下一聞,尚未入口便已嗅到甘甜芬芳的滋味。
再一口咬下,外酥內軟,口感綿密而不黏牙,酸酸甜甜的,裡頭好像還包裹着一顆顆的顆粒物,一咀嚼,脆脆的,咬碎後還有些汁水在口腔裡爆開,帶着絲絲清淡的甜味,很是特別。
傅珏和蘇敘言等人也都嚐了一塊,皆是露出讚賞的表情。
灰衣男子見狀,又客氣地拿了一盤過來,還取過一壺茶和幾隻茶杯,“幾位要是喜歡就多吃一點。這茶壺裡是涼子茶,搭配星盅餅最是爽口不過,幾位也不妨嚐嚐。”
夕和又喝了口涼子茶,竟是冰冰涼涼的,泛着一絲絲苦味,既解了甜膩又很消暑,果然和星盅餅十分搭配。在放下茶杯時,她本想和楊不言說句話,但眼神卻在轉頭過去時無意識地掃到了楊不言身側灰衣男子腰上繫着的葫蘆,然後眉心蹙了蹙,眼神又從葫蘆往灰衣男子的臉上掃了一眼。
她幾乎可以肯定這隻葫蘆和他們之前在鏡面海上遇到的那位老者系在腰上的那一隻、和自己在忘川之水事件裡遇到的那名廟祝腰上繫着的是一樣的!
因爲這隻葫蘆通體淺綠色,唯獨底部是黑色的,掐腰繫到腰上的地方是一條紅色的絲線,絲線上頭一寸的地方又刻了一個小小的六芒星。這麼多特點集合在一起幾乎不可能會有重樣的,也就是說她見到的這三隻葫蘆很有可能是同一只!
另外,現在看來,那紅色的絲線也並不像是一般的絲線,那純正的紅色比較像是她那隻手環上編織的紅須樹的樹木須……
若是這就是同一只葫蘆的話,廟祝、老者和眼前的灰衣男子莫非是同一個人?!可是廟祝和老者還好說,她看上去確實覺得有些像,彼時便懷疑是同一個人了。但眼前這個分明是一張年輕的人,哪有老叟的樣子……
等一下,手!夕和猛地想起來,微微偏頭又掃了眼灰衣男子的手,果然是白皙細嫩。那麼,莫非此時纔是他真實的樣貌,而之前她見到的兩次其實都是易容?!
對啊,這世上還有一種改變容貌的技藝,叫做易容術。水千行那張千變萬化的臉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了。
夕和沉默整理了一番思路,有了一個結論。但這只是她的猜測,還需要向對方求證才行。又鑑於她迫切地想知道此行探尋之事的真相,於是,她悄悄附耳過去同正有些侷促的楊不言說:“楊先生,是否該尋個安靜些的地方說話?”
楊不言會意,微微頷首,轉頭看向一旁的灰衣男子,試圖先跟自家大哥解釋一下夕和他們的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