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是一座城,只要你是住在城裡,一些人,一些事,就無法輕易的忘懷。
還有一個月,就是費少城出獄的日子,這些天,我幾次欲言又止,想跟北城提起這件事,卻因爲顧慮他的感受而屢屢開不了口。
我的生日快到了,他問我:“靜雅,想要什麼禮物?”
我說:“禮物不想要,但我有一個小小的心願……”
他愣了下:“好啊,儘管提。”
“是不是隻要我提了,你就一定會答應?”
他又愣了下:“恩。”
“七月六號費少城出獄,我們一起去接他吧?”
某人的臉一下子變了顏色:“我可能沒時間。”
“老公,去嘛,我知道你對費少城心有芥蒂,可是你也知道,他之所以坐牢,也是因爲我,你就看在他爲我犧牲的份上,答應吧?”
“你和騰宇一起去就好了。”
他還是不答應,我頓時不樂意了:“葉北城,你是不是男人啊,心眼比芝麻粒還小,你不去是吧?行,你不去我一個人去,我去了我就不回來了!”
他沒好氣的哼一聲:“又來了。”
我就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說沒時間,可真到了這一天,我剛一出宅門,他的車就停到了我面前:“上來吧。”
“你知道我要去哪嗎?”我故意問。
“知道。”
“我是去接費少城哦?”
他推開車門,伸手把我拽進去:“那來這麼多廢話。”
車子開到郊區的監獄大門外,我下了車,目光緊緊的凝視着前方,等了差不多有二十分鐘,卻沒見到費少城被釋放出來。
“北城,不是說九點的嗎?現在都九點半了。”我無助的走到車旁,彎腰對裡面的男人嘟嚷。
他瞪我一眼,推開車門走下去,然後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片刻後,從監獄裡奔出一個穿制服的工作人員,他氣喘吁吁的上前說:“葉先生,有什麼事嗎?”
“我想打聽一下,今天釋放的犯人費少城怎麼還沒有出來?”
“哦,他呀,他已經放出去了呀。”
我大吃一驚:“什麼?已經放出來了?什麼時候的事?”
“早上八點半左右。”
“不是說九點的嘛!”
“原先是九點,後來又改了……”
葉北城點頭:“恩,知道了。”
他上了車,提醒我:“還不走?”
我鬱悶的坐到副駕上,一雙秀眉緊緊的蹙着,原本想來接他,是因爲想彌補一下我對他的愧疚,卻沒想到上天連這一點機會都不肯給我。
葉北城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他把車子調個頭,開到了費少城的住處。
“去吧。”他示意我下車。
“來都來了,一起進去吧?”我提議。
他搖搖頭:“不必了。”
我頹廢的下了車,知道這兩人的心結,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解開,也不好勉強他,走到大門口,我按響門鈴,一個老傭人過來開門:“你找誰?”
“你好,請問費少爺回來了嗎?”
“回來了,不過他今天不見客。”老傭人抱歉的點頭。
“爲什麼?”
“少爺說他剛回來,想一個人先靜靜,過兩天他會聯繫你們。”
葉北城已經從車上下來,他攬住我的肩膀:“回去吧。”
已經很明顯,費少城知道我會來找他,而他,似乎在逃避過去……
在忐忑與不安中等待了兩天,第三天中午,我終於接到了他的電話,他約我出來見一面,當然,也不是約我一個人,還有葉北城,另外,還有歐陽楓。
地點,在魅影。
我答應了,然後我就走進葉北城的辦公室,開門見山說:“費少城約我們晚上見面。”
他剛要開口,我強調一句:“如果你敢拒絕的話,我保證,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他有些懊惱的擡眸:“怎麼?威脅我?”
“如果你要這麼理解也可以,我和他之間從來沒有什麼,不管是現在還是過去,他爲了我犧牲四年是事實,做爲我的愛人,你有必要跟他說聲謝謝。”
葉北城站了起來,他走到我面前,嘆口氣:“他是不是還約了歐陽楓?”
“恩。”
“就算我去,歐陽會去嗎?”
“他會的!”
“何以見得?”
“只要有尹沫在,歐陽就不是問題。”
事實上,我的話是正確的,當我把原委跟尹沫說了一遍後,她很爽快的答應:“放心吧,這件事包在我身上,今天晚上,我一定會把他乖乖的帶過去!”
晚上九點整,我和葉北城來到了魅影,費少城包了一號廂,已經有很多年,我們不曾踏足過這裡。
推開門,走進去,看到沙發上坐着的熟悉身影,心裡涌出一股莫名的酸楚感,時間是一把無情的殺豬刀,我們都已經不再年輕,也不再任性,不再輕易的說愛,也不再爲愛受傷害……
“費少城。”我輕喚一聲,他回過頭,衝我笑笑,四年沒有奪去他英俊的相貌,卻爲他眉宇間增添了不少風霜。
“北哥。”他伸出手,葉北城稍有遲疑,在我的期待注視下,終沒讓我失望。
我們剛一坐下,尹沫和歐陽楓便也過來了,我注意歐陽楓的表情,和葉北城一樣的陰沉。
“謝謝你們能來赴約,第一杯酒我敬大家。”
費少城舉起一杯烈性白酒,脖子一仰,杯底見空。
見氣氛僵硬,我對尹沫使了使眼色,她馬上笑着附和:“費少真是豪爽啊,那我們也一起來敬你,敬你終於重見光明!”
我率先舉起杯,拱了拱身邊的葉北城,他慢悠悠的舉起,歐陽楓最後一個舉杯,然後,我們各懷心思的喝掉了第一杯酒。
“北哥,這杯我單獨敬你,不管過去發生過怎樣的不愉快,我都希望可以一笑抿恩仇,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不會再有第二個過去,也不會再有第二個費少城,從此以後,我對靜雅,不會再有任何異心。”
他說的言誠意懇,我的眼睛有些溼潤,早在四年前,我就知道,他已經放棄了。
葉北城意味深長的凝視他片刻,點頭:“好。”
見兩人碰杯喝掉了第二杯酒,我欣慰的笑了。
“歐陽,這杯是敬你的,當年,你說我們再也不是兄弟,這句話,我痛心了很多年,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四年的牢獄也不僅僅是因爲靜雅,有一部分,是我自己想贖罪,我對不起兩位兄弟,對不起我們曾經的友情,四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將我的靈魂清洗的很徹底,不管你和北哥還願不願拿我當兄弟,我今天都可以對天起誓,有生之年,絕不會再辜負過去的情義。”
費少城的這一番話,讓我們所有人都爲之感觸,相識已經七八年,就算再深的仇也早已經淡漠了……
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坎,只要迷途知返,朋友依舊是朋友,朋友間的友情依舊是人生中的三大財富之一。
“好,爲了你能醒悟,爲了你剛纔的誓言,我們乾杯!”
歐陽楓起身,我們所有的人都跟着起來了,七年前的我們,和七年後的我們,果然是不一樣了,不會因爲一直恨而忘記怎樣去原諒,也不會因爲時間的流逝,而忘記了曾經的美好,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我們經歷了很多很多,於是,生活,教會了我們如何去愛如何去包容……
我們喝的很盡興,房門突然被推開,接着,一個女人走進來,她就是施何柔。
“你們剛纔的話,我在門外都聽到了。”她彎腰倒了一杯酒:“可不可以,也原諒我這個曾經給你們帶過傷害的人?”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只有我,無比的清醒,起身,平靜的望着她,緩緩說:“何柔,在你問我們原不原諒你之前,我想知道,你原諒我嗎?”
她垂下眼眸,沉默片刻,復又擡起,篤定的回答:“原諒。”
“爲什麼?”
“過去的恩怨就像是解不開的亂麻,在那場醞釀多年的浩劫中,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受害者,所以,我沒有不原諒的理由。”
我笑笑:“好,就衝你這句話,我們也原諒你。”
偌大的包廂裡酒氣沖天,沒有什麼比酒此時更能助興,我們都沒有預料到,會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那些曾經恨之入骨的人和事,竟然都不再恨了,原諒別人就是原諒自己,給別人一條出路,就是放自己一條生路……
“大家靜一靜,我要宣佈一件事。”
費少城醉醺醺的站起身:“三天後,我要去法國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也許一年,也許二年,也許……一輩子!”
費少城的家人早年移居法國,我們大家都知道,只是他突然要離開,讓所有人都很意外,尤其是今天這麼特殊的日子,宣佈離別的消息,難免讓人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大家都開始祝福他,我悄悄的起身,走出了包廂,走到一處僻靜的窗前,凝視着窗外浩瀚的星空,萬家燈火撲朔迷離,想到這些年發生的事,眼睛不自覺的便模糊了。
“靜雅……”
費少城不知何時站到了我身後,我詫異的轉身,吸了吸鼻子:“你怎麼也出來了?”
“裡面太悶,出來透透氣。”
他站到我旁邊,凝視我剛纔凝視過的地方,悠悠說一句:“今天開心嗎?”
我點頭:“開心。”
“希望將來的每一天,你都能像現在這樣開心。”
“謝謝,你也是。”
他把視線移向我,不確定的說一句:“能不能,給我一個離別的擁抱?”
我遲疑片刻,他笑笑:“這個要求是不是很過分?沒關係,當我沒說……”
“不是。”
我伸展雙臂,給他一個大大的,溫暖的擁抱,他拍拍我的後背,由衷的說一句:“謝謝!”
離別的擁抱,無關乎愛情,卻可以將過去的情絲就此斬斷,這一份真情錯愛,當我們老的時候,回想起來,除了感嘆,或許也會遺憾,那些年,不是愛錯了人,只是愛的太晚。
一年後。
“靜雅,到我辦公室來。”
葉北城打內線電話給我,我掛了電話,疑惑的去了隔壁。
“什麼事?”
“給你看看這個。”
他把一張紅色的喜帖遞給我,我鬱悶的嘟嚷:“又要陪你參加喜宴啊?”
近年來,葉氏的生意越做越大,商業間的應酬也越來越多,這個宴啊,那個宴啊,參加的我頭昏腦漲。
“你先看看再發牢騷。”他提醒我。
我慵懶的打開,驀然間,雙眼圓瞪:“少城?”
“恩。”他起身走到我面前:“少城要結婚了,新娘是法國人。”
“那他婚禮也在法國舉行?”
“是的,所以你要準備一下,後天我們飛過去。”
隔天,我們和歐陽夫婦一道搭上了飛往法國的飛機,間隔一年看到費少城,他正身穿一身筆挺的西裝,挽着一位美麗的法國新娘,緩緩的在別人的祝福聲中走向紅毯的盡頭,婚禮是西方的婚禮,簡單而不失浪漫,儀式結束後,費少城領着新娘走到我們面前,新娘是個很開朗的女人,她與北城和歐陽用生硬的中文聊得很愉快,我趁機扯了扯費少城的衣袖,悄悄的問他:“你怎麼會想起來娶一個法國女人?”
他愣了愣,隨即笑道:“因爲我蹲過監獄,咱中國的女人沒人敢嫁我了,而西方女人不同,她們根本不介意這些。”
“就這個原因?”
“對啊。”
“真的假的啊?”我有些不可置信。
“假的。”
“……”竟然騙我。
費少城看到我錯愕的表情笑得前俯後仰,雖然這個冷笑話一點也不好笑,可我還是象徵性的陪着他笑了起來,心裡,卻再度涌起一股酸楚感,曾經有人說過這麼一句話,我們無時無刻不在拼命的笑拼命的笑,終於有一天,變成了不敢哭的人。
溫暖的陽光照耀在他輪廓分明的臉龐,我在心裡默默的祈禱:“費少城,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