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蘇朗出來,顧衛卿早就不見了,一個瘦小枯乾的小子湊過來,盯着顧衛卿離去的方向,問蘇朗:“蘇九哥,剛纔那就是咱建寧府有名的玉公子?”
蘇朗臉上的笑意越發的濃,無形之中露出幾分與有榮焉的得意,精明剔透的眼睛裡卻露出幾分兇光,將綢扇一攏,照着他的頭狠敲了兩下,道:“臭賴皮王,玉公子也是你能肖想的?下回給我把眼睛閉好,不然我剜了你的眼睛,擱地上踩着聽響兒。”
哪還有剛纔的猥瑣和不堪?反倒是說不出來的英氣,襯着他的高大、挺拔,遠遠不像個等頭混子。
叫賴皮王的小子只嘻嘻笑着縮了縮頭,也不惱,道:“是是是,蘇九哥的人,旁人誰敢肖想。我這不就是好奇,只聞其人,未見其面,好容易得見,隨口問問?”
蘇朗齜牙一笑,一腳踹到他屁股上,罵道:“放屁,顧大公子是你蘇九哥我的救命恩人,什麼我的人?還有,收起你的好奇心,誰都是你能隨口問的?再敢胡沁,我下回拿馬糞把你嘴塞上,看你能說出什麼好話來不?”
賴皮王往前摔了個踉蹌,這回是真不敢再胡說八道了,揉着屁股,嘟着嘴道:“再不敢了,蘇九哥何必發這麼大的火?”
蘇朗只哼了一聲,大搖大擺的進了先前喝酒的雅間。
醉倚樓白天靜悄悄的,雖然顧衛卿一行人十分熱鬧,可也就是龜公揉着眼睛開開門,放了他們進去,又關死了大門。依稀能聽見女人的嬌聲和男子的呼嘯,很快也隨着關門的聲音漸漸沉寂。
好像一顆石子投進水裡,除了漸遠漸消的漣漪,也沒翻出多大的水花。
顧尚沒進,只在醉倚樓門口對面的小茶攤上坐着,一邊喝茶一邊候着,顯然是做慣了這事的,並不大驚小怪,也不毛躁不耐煩。 Wωω¤ⓣⓣⓚⓐⓝ¤co
顧衛卿進了慧孃的臥室,便一頭躺倒,再不肯起來。慧娘喚了幾聲,見他一味的搖頭擺手,知道他不耐煩,叫了服侍的丫鬟去熬醒酒湯,自己則半跪下去替他除了腳上的靴子。
才一碰,顧衛卿就躲了躲,口齒不清的道:“不用,我就躺躺。”
慧娘不敢硬強。
顧衛卿不喜歡別人碰他,她是知道的,橫豎不怕他弄髒了牀榻,他自有大把銀子賠償。身子一彎,坐在顧衛卿的牀邊,愛戀地盯着他的五官瞧。
顧衛卿的皮膚不是很白,反倒是淡淡的蜜色,應是長年在外勞作的緣故,他的五官長得小巧精緻,尤其那雙眼睛生得最好,亮晶晶的,宛如一對打磨得水頭極好的珍珠,黑白分明,水波盪漾,瞅着人時,那裡頭總是藏着萬千柔情。
可惜此時是闔着的。
慧娘見顧衛卿沒有醒的意思,便肆無忌憚的挨着他躺下,摸了摸他的脖頸。他的扣子系得極緊,她也只摸到他的下巴。
顧衛卿眨了眨眼,不耐煩的睜開。
慧娘瑟縮了下,忙縮回手,道:“奴家替公子鬆散鬆散,睡得也好舒服些。”
顧衛卿不置可否,大概是醉得太過,一副慵懶倦怠,不想說話的模樣。慧娘壯了壯膽,試探着將顧衛卿的手臂搭在自己腰上。顧衛卿不知道是醉了還是不以爲忤,竟沒再睜眼。
慧娘也就心滿意足的輕吁了口氣,她輕輕扭動身子,在顧衛卿的懷裡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顧衛卿瘦削修長,卻不是那等孱弱之人,此刻挨着他,慧娘就莫名的心暖兼心安。
她正心蕩神移之時,小丫鬟敲門:“姑娘,醒酒湯熬好了。”
慧娘暗暗的罵了一聲“不識時務”,本不欲起身,不想顧衛卿醒了。這次醒,不似方纔,神色清明,眼裡也是一片澄澈。
慧娘忙翻身下榻,站在榻邊,微躬着腰,含笑對顧衛卿道:“公子,醒酒湯好了。”
顧衛卿哦了一聲,下意識的檢查了一下週身上下,這才道:“有勞。”
慧孃親自端了白瓷玉碗,用白瓷勺攪着醒酒湯,用櫻脣輕輕吹涼了,遞到顧衛卿嘴邊。顧衛卿卻用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定慧娘,既不喝也不說話。
慧娘被他瞧得心虛,小心的問:“怎麼啦?”
顧衛卿沉靜的道:“慧娘,我跟你認識也有兩年了吧?我對你如何,你心裡有數,我對你好,不是沒條件的,是希望在除了銀錢交易之外,我能有個可信任的人,有個可以安身安心的地兒。你一直都做得都很好,可別讓我失望。”
慧娘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她自小就被賣入煙花之地,淪落紅塵,過得是生不如死的日子,箇中苦楚,簡直三天三夜都倒不完。
也就是兩年前遇見顧衛卿,才從他這得到一點兒庇護,一點兒溫暖,一點兒尊重。憑藉這一點點累加起來的東西,她才能夠忍受夜以繼日的其他男人的荼毒,有支撐自己活下去的勇氣和動力。
如果得罪了顧衛卿,他便會將這一點點兒的東西全部收回。
擁有時,慧娘已經覺出它的好來,若是失去,她簡直不能想像。是以顧衛卿的話不重,可慧娘卻心有餘悸,她雖長着顧衛卿三歲,卻卑微的起身,束手束腳的道:“奴家記得,一定不會讓顧大公子失望就是。”
顧衛卿喝完了醒酒湯,自去臨窗榻上歪着。
慧娘不敢造次,低聲問他:“爺您不歇歇嗎?”
顧衛卿搖搖頭,道:“我不累,你上回彈的那首曲子不錯,叫什麼幽蘭曲?”
慧娘頷首,道:“我再給公子彈一回。”
顧衛卿卻道:“換一首別的吧,陽春白雪我聽不慣,彈個熱鬧點兒的。”
跟他兩年多了,還是拿不準他的心性。
這念頭也就在慧娘腦子裡過了一過,隨即就是噗哧一笑,道:“若要熱鬧,那還是彈琵琶好些。琴乃樂器君子,自然就帶了幾分冷清。”
顧衛卿無所謂,點頭算是默認。
慧娘淨手焚香,叫小丫鬟拿了琵琶,調好了弦,便用心的彈奏起來。顧衛卿半倚着,手裡還拿柄描金扇,翹着二郎腿,不時的隨着節拍輕點指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