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朗先是莫名其妙的看了顧衛卿一眼,隨即濃眉緊蹙,抿着脣扶顧衛卿坐好,道:“你還是嫌棄我不配你了?”
他們這些讀書人,就是心眼子彎彎繞繞,明明是拒人於千里之外,卻還要裝作自貶身份,真當他是個粗人,聽不出來這話外之音呢?
顧衛卿倔強的撐着身體,坐得筆直,卻並不看蘇朗,只道:“我說得是實話,信與不信,那是你的事,你走吧。”
蘇朗猶豫着道:“逍遙王對你做了什麼?”
顧衛卿擡起沉重的眼皮,輕蔑的望着他道:“你說他能圖謀我什麼?”
蘇朗被顧衛卿看得心口一刺,他只是關心,並無惡意,怎麼顧衛卿這麼敏感?倒像是自己懷疑他和逍遙王做了什麼不才之事一般。
蘇朗道:“我打小從街頭混出來的,不知道做了多少骯髒事,不及你,清清白白的一個人,從來不知道什麼叫齷齪,得,算我敏感成不成?”
顧衛卿反問他道:“若我不是清清白白的一個人呢?”
蘇朗咧嘴笑道:“那也不稀奇啊,無商不奸麼,你年紀輕輕,一個人要撐起一大片家業,心太軟善了不是擺明了叫人欺負麼?別說你清白不清白的話,只要你願意,就是你要殺人,我也替你埋屍滅贓。”
顧衛卿怔了下,隨即道:“交淺言深。”
蘇朗撓撓頭:“你又不信,那咱們就騎驢看帳本,走着瞧唄。”
賀琮並沒見蔡老大,他堂堂王爺,豈會怕一個地頭蛇?隨便找了個門客打發了就是。
倒是方源進來稟報:“顧公子的小廝顧尚一直等在門口,他扶顧公子上了馬車,沒多久蘇朗便上了馬車,兩人說了一些話,之後蘇朗便於半路下了車……顧公子回了府,府裡一派安寧,並不曾有什麼消息傳出來。”
賀琮不經意的問:“蘇朗是他什麼人?”
方源早有準備:“蘇朗就是個孤兒,從小在寺廟裡混了幾年,後來被攆下山,就一直在街頭混,他什麼都做過,小工、乞丐,後來就投靠了蔡老大,如今是擎天幫裡的九堂主。據說他小的時候生了病,飢寒交加,差點沒餓死,是顧公子巧遇,心生不忍,叫人給他請了個郎中,開了兩副藥,餵了兩頓飽飯……”
賀琮嗯了一聲,半天才道:“他倒是個知道感恩的。”此外再無別話。
顧衛卿回到府裡,顧大太太立刻就趕了過來:“聽說若兒昨晚上就回來了,你這是去了哪兒?”
顧衛卿起身叫顧大太太坐,道:“遇上了逍遙王爺,他和兒子攀談了一陣,因天色已晚,不好歸家,這才留兒子在王府住下。”
“賀王爺?他,他怎麼識得你的?是他綁了若兒?他綁若兒做什麼?”
顧衛卿的手無意識的搓弄着手邊的書,垂下雙睫,神態淡漠的道:“逍遙王素有風流之名,不過是聽說過兒子的諢名,故此請兒子一見,知道兒子不過是金玉其外,也就沒了興致,僅此而已。”
顧大太太點頭:“罷了,什麼金玉,什麼敗絮,只要你安安生生的就好,王爺之尊,也不是咱們能高攀的,你以後……還是能少拋頭露面就少拋頭露面吧,家裡的生意,我也不指望能做大做強,只要你能守成就好。還有,玉卿,你的親事……”
顧衛卿卻發狠似的道:“都走到這一步了,有如逆水行舟,兒子哪裡還有退路?守成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家都覬覦着咱們的茶園、茶莊,我既付出了辛苦,自然要收穫成果,不然豈不全都白費了?他是王爺又如何?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銀貨兩訖,公平交易,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他就更不能不懂行商的規矩。”
顧大太太嘆氣道:“你就是不聽勸,商賈微賤,比布衣百姓還要低上一頭,更何況那是王爺,他有權有勢,能按照你所謂的規矩來?娘勸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怕吃虧受氣,好歹忍忍也就過去了。”
顧衛卿只一笑,岔開話題道:“兒子的親事,迫在眉睫,但和舅舅家的若表妹,怕是不成了。”
顧大太太驚訝的問:“怎麼,不成了呢?你是嫌棄若兒?兒啊,你可不能做那種忘恩負義之人……”
顧衛卿只能昧着心思答道:“逍遙王中意若表妹,娘是想讓我不顧死活的和他爭搶嗎?”
“什麼?你若表妹她……”顧大太太愣怔半晌,才頹然道:“罷了罷了,那是王爺,咱們普通百姓哪裡惹得起,你說算了就算了。只是,你的親事……”
顧衛卿問顧大太太:“我想盡快替顧家傳承香火。”
顧大太太差點兒跳起來:“你?你!你到底怎麼打算的?”
顧衛卿不答,只問顧大太太:“兒子自己挑個人,怎麼樣?”
顧大太太臉上的神情不斷變幻,有千言萬語要說,可此處隔牆有耳,她終是不敢,半晌,到底無奈的道:“也好,你自己選,總能選個你中意的,只是……這件事非同小可,不能有一絲風聲泄露。”
顧衛卿道:“只要娘不嫌棄兒子挑的人選不堪就成,事情一了,便將她……斬草除根。”
“不堪?怎麼個不堪法?”
顧衛卿狠決的道:“無毒不丈夫,選個身家清白,家世良好的,將來若有萬一,處處都是麻煩,不如挑個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的孤兒……只要她身強體健,能爲顧家傳承子嗣即可。”
“你這是,有人選了?”
顧衛卿略微思忖了下,才俯耳過去,說了一個人名,問道:“娘覺得她怎麼樣?”
顧大太太問:“她,她到底是誰?”要依着顧衛卿的話,從顧家裡找個家生子最穩妥,這人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聽顧衛卿把這人的身世一報,顧大太太直搖頭:“不成,不成,她,她也太不堪了些,豈不有辱你的身份?”
顧衛卿卻淡淡的笑道:“兒子可有什麼值得辱沒的,早就零落成泥,腐朽不堪了。正因爲她是這樣的身份,橫死對於她來說算不得什麼稀奇事,我也少了和官府打交道的後顧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