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人也有三分脾性。
被賀琮這麼爲難,顧衛卿的拗勁也上來了,他轉過頭,迎上賀琮的目光,不躲不避。
賀琮心頭一震。那種感覺又來了,顧衛卿的目光沉靜卻幽深,卻彷彿有一股吸引力,拽着他往下沉。賀琮自認不是個孬貨,可這時候被沉溺在黑水裡,也難免心悸頭暈。
顧衛卿開口就如同刀子,劃破了賀琮的迷茫,他執拗的道:“草民一定要回。”誰管他同不同意?橫豎是個死,不過早晚的問題,跟他這掰扯啥呢?
賀琮盯着顧衛卿看了好一會兒,又笑了,道:“本王雖不如你是個不扣不扣的奸商,可自有一定之規,只要你讓本王滿意,本王一定不會虧待你。什麼求死不求死的,本王念你年紀小,只當你從沒說過這話。”
看似輕風細雨,語調裡還是帶了幾分威壓。
賀琮只能承認,他沒玩膩味顧衛卿呢,他把顧衛卿的舉動當成欲拒還迎,他知道顧衛卿不是個蠢人,他大概就是明白這點,所以拿捏準了七寸,惺惺作態,爲他自己求得更多的特權。
雖說有點兒煩,但還在自己接受的範圍內,賀琮雖然心眼小,又記仇,但他一向能屈能伸。他自認能在顧衛卿身上得到更多的補償,所以他不介意放低身段,給顧衛卿一個回身的餘地。
可惜他錯估了顧衛卿的爲人,他也是有脾氣的,他想得是,你特麼的說得容易,讓你滿意?誰知道怎麼樣纔算讓你滿意?
我還不伺候了呢。
顧衛卿很是不屑的笑了笑。他很少笑,因爲笑的時候容易泄露某種東西,所以這個時候的不屑就十分淺顯易懂。
賀琮恨不得一拳搗在顧衛卿臉上,要不怎麼說有一種人就是欠揍呢,比如說當初拒親的顧衛卿,比如說現在不屑的顧衛卿,讓人看了手就癢癢。
可顧衛卿說出來的話就更欠揍了,他一字一句的反問:“若草民執意要回呢?”
這簡直是赤裸裸的挑釁。
哪怕只是個尋常人,聽這話也只會氣血上涌,說一聲“滾”,何況賀琮,他還沒被一個身份低賤的商賈這麼打臉呢,還不是一次,而是接二連三。
依着他的脾氣,他就該立時叫人把顧衛卿拖下去杖斃。
可越是生氣,賀琮越冷靜,他死死盯着顧衛卿的脖子。他今日穿了一件鴉青色繡竹紋的袍子,襯得脖頸又細又長,分明可以一隻手就將他扼死的,賀琮卻想拿銼一點一點的銼斷。
細長而優雅的脖子在骨斷肉爛的過程中一點點萎靡,果然是想想就讓人亢奮。那日顧衛卿百般隱忍的形象又鮮活起來,賀琮承認他就喜歡折磨顧衛卿,他現在作得越厲害,他蹂躪起他來才越暢快。
賀琮竟噬血的笑了起來。
顧衛卿靜靜的打量着賀琮。看吧,根本就摸不着他的脈,壓根不知他心裡到底在想啥。劍拔弩張的氣勢下,他不是應該震怒嗎?怎麼神情還能這麼猥瑣,彷彿自己沒着衣裳,被他這樣那樣了一樣……
本來先挑釁的人是自己,顧衛卿卻落了下乘,怒火和羞意如燎原之火,熊熊燃燒,不可遏抑。
賀琮開口了,他的語氣聽不出來是在威脅:“你會爲你的決定付出代價。”
他的意思很明白,今日顧衛卿做的一切,都不是沒有理由沒有代價的,他既然敢忤逆自己的脾氣非回家不可,早晚自己要討回來。
顧衛卿不接受他的威脅,也沒曲意討好,只收回視線,不冷不熱的道:“等草民與家母告過別,草民乖乖來受死。”
媽的,他幾時說賜顧衛卿死了?他說得和真的似,笑話,真要他命的時候他別求饒。
顧衛卿一邊施禮一邊道謝,不等賀琮有所表示,他轉身走了,還越走越遠……
賀琮竟難得的沒發脾氣,立在原地,將剛纔發生的事前思後想,認真回憶了一番,他蹙起眉頭。
呃,他把顧衛卿帶回來,可不是爲着嚇唬他,同時也氣自己的,他明明想着是讓自己愉悅的。這開始還算愉快,怎麼最後就不歡而散了呢?
他一向是令人驚懼的,嚇唬人是常事,且一向言出必行,說弄瘋誰就絕對不讓他有一點清醒,他要想弄死誰,絕對不會讓他有一口活氣兒。
他不過是警告顧衛卿一番,還沒想對他出手呢,這顧衛卿就慫了孬了,真的要等死了?
死奴才,吃了熊心豹膽了,他還敢耍脾氣?等他回來……要真按他說的,他一心尋死,那還回得來麼?
還是說……媽的,賀琮暴跳如雷。個混蛋玩意兒,自己又上當了,才答應替他求雨、又替他吩咐吳知府開渠、打井,他這就激自己把他攆出去獲得自由身?!
這河還沒過去呢他就拆橋?磨還沒卸呢他就殺驢,呸,誰是驢。
“來人……”賀琮簡直氣極敗壞:“顧衛卿人呢?”
衛剛上前回道:“已經出府了。”
他腿兒倒快。
“馬上把他給本王……”賀琮義憤填膺,卻臨時又改了口,衛剛等人全是一根筋,你說讓他抓人,他就真能給你捆個活死人回來。
“給本王……請回來。”賀琮咬牙切齒的道。
衛剛沒任何猶豫的應了一聲,轉身下去。他不是個會轉彎的人,王爺用到他時,不是殺人就是抓人,簡單粗暴的很,他也無需費腦筋去權衡自己到底領會王爺的意思了沒有,今天也一樣,他並不在乎賀琮剛纔那一瞬間的猶豫。
王爺做好了的決定,一向不會更改,管他之前猶豫什麼呢。
賀琮腳癢癢,想踢什麼東西解氣,一低頭纔看見地上狼籍一片。
剛纔還有個賞心悅目的人陪自己下棋呢,就算他棋藝爛得臭大街,可他人還是挺順眼的,起碼算得上秀色可餐。結果沒吃到肚子裡呢,就讓他跑了……
賀琮厭煩的別開視線,叫人收拾了東西,又叫人取了酒來——酒入愁腸,這滋味越喝越苦。
眼看丫鬟們要將東西收起扔掉——別說摔破殘缺了的,就是染了灰塵,他看不順眼,丟棄的也不在少數,哪管它是否難得,又是否價值連城呢?
是以底下人早熟悉了他的脾氣,連請示都省了。
賀琮卻又涼涼的開口:“把棋子好好洗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