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國,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
同昌公主忽爾開口,將那《赤壁懷古》從頭到尾,一字不差的背誦了一遍,聲似珍珠落盤,空靈輕盈,卻叫人聽之悅然舒暢。
詞念罷,同昌公主道:“這是你寫的詞嗎?”
於軻從那悅耳的聲音中回味過來,怔了一下,忙道:“正是草世的陋作,讓殿下見笑了。”
同昌公主忽然一嘆,意味深長的說道:“世上竟有這般文采絕豔之人,真真叫人難以置信。”
被尊貴的公主誇讚,感覺自然更加不錯,於軻心裡一陣的愜意,卻是不以爲然,道:“殿下謬讚了,不知殿下招草民前來有何吩咐?”
同昌公主又不答,纖指一招,侍女便取來一張古琴,擺放在了於軻的桌前,同昌公主道:“把你在望鄉樓上所撫之曲在這裡撫一遍吧。”
不愧爲公主,果然有幾分頤指氣使,不過這比起之前在練海棠那裡受到的逼迫也算不了什麼了,何況以琴鋪成一條青雲路,正也是他所抱有的想法,於是盤膝而坐,衣袖拂開,撥弄七絃,彈出一曲《蘭亭序》。
曲罷,紗帳之中,一聲幽嘆。
“你這琴曲的名字叫做什麼?”同昌公主的聲音中似藏有傷感,或是被這含着淡淡憂傷的琴曲所感染。
“此曲名爲《蘭亭序》,那一日,某夜誦王羲之的《蘭亭序》,偶有靈感就創作了此曲。”於軻又把周杰倫和方文山的完美創作很不厚道的據爲自有。
“蘭亭序……”同昌公主靜思無言,彷彿在回憶着王羲之的妙筆,玉臂斜搭,纖指輕梳髮絲,隔紗而望,宛若玉雕美人,意境無窮。
那《蘭亭序》本爲三大行書書法帖之一,號稱中華十大傳世名帖之一,傳爲東晉穆帝時永和年間,王羲之與謝安、孫綽等四十一人東江東名士,在山陰蘭亭修禊,會上和人做詩,王羲之爲他們的詩寫的序文手稿。序中記敘了蘭亭周圍的山水之美和聚會的歡樂之情,然筆鋒一轉,卻又抒發了作者自己對於好景不長,生死無常的感慨。
而於軻這琴曲《蘭亭序》講的卻是愛情,雖與原作之意大相徑庭,但其中卻均含有感傷無奈之味,那同昌公主雖然生活奢華,但卻也是冰雪聰明之女子,自然聽得出其中的意境,不由心生共鳴,暗生感慨。
沉寂了許久,同昌公主幽幽道:“這曲子,爲什麼聽起來卻好似講述着一個傷感的故事,好像是兩個男女,相思相愛卻不得相守。”
於軻頗爲驚訝,沒想到她竟能聽出這琴曲的真意,不由對這位史書上記載着的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公主另眼相看,沉頓了片刻,道:“殿下聰慧過人,草民佩服。不錯,蘭亭一序,東晉名士們縱酒賦詩,雖似豪情,心中卻皆抱着北望中原,思念故土的傷感。而某隻是借了此序的傷感之意,其中暗藏的卻是世事無常,有情人未必成眷屬的嘆惜。”
“天下第一才子,也是個懂情之人麼?”
同昌公主的問題顯得很唐突,但於軻卻不得不回答,他略一思索,微微笑道:“天下第一才子之名,草世萬不敢當,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草民食五穀雜糧,是個再平凡不過的血肉之軀,焉能無情。”
“嗯……”同昌公主似吟一聲,似在嘆息,沉怔了一半晌,卻道:“天色不早,今晚郎君就留住府中吧,來呀,送於郎前去廂房休息。”
同昌公主雖是邀請,但口氣卻是不容置疑,不容於軻多說半句,幾句侍女便上前請他離去,於軻無奈,躬身施了一禮,悄悄的再望了一眼那紗中暗掩的身影,然後才帶着略有遺憾的表情離去。
紗帳晃動,玉臂伸展,掀起了一線縫隙,那一雙眼眸穿過空曠的殿堂,遙遙目送着那離去的背影,目光之中,流過幾許柔情。
…… …… ……
薄雲掩月,夜風含秋。
同昌公主府的廂房同樣華麗之極,金盆玉碗、錦被香牀,身處其間,於軻感受到的卻是陣陣壓抑。
他走出了房間,在這“碧水潭”邊憑欄獨飲。
他想起了冤句的家,想起了那冬漏風,雨漏雨的草屋,想起了終日操勞的鄭小婉,想起了沉雪閣賣身賣笑的雲娘,想起了親人盡喪,沒入綠林的練海棠……
那一張張同樣嬌豔的面孔,一次次的浮現在他的眼前,當他每一次環視着周遭的金碧輝煌時,他都會感到莫名的感嘆。同樣青春妙齡,同樣柔弱如水,只因出身不同,卻過着天壤之別的生活。
他把玩着手中的玉杯,就這麼一個小小杯子,在這公主府中,只是一件不起眼的東西,只怕就算丟了也沒人會在意,但它卻可以讓鄭小婉不必再日日紡布,可以讓雲娘贖身爲良,可以讓兒時的練海棠不至於交不起稅而親人盡被官府逼死。
就是這樣一件小小的玉杯,它可以改變多少人的命運啊。
於軻哼一聲,心中涌起一股無名業火,他一甩手,竟是將那玉杯用力投入了潭中。只那麼撲嗵一聲,玉杯便沒入了水中,只餘下幾許漣渏,很快也恢復了平靜。
“做什麼跟一個杯子發脾氣。”
背後傳來了一個輕靈的聲音,於軻聽着有幾分熟悉,轉地身來一看,卻見一名侍女正站在臺階上盯着他看,邊說邊走了近前。
月光暗淡,夜色正濃,於軻無法看清那侍女的真容,但依稀可以瞧出幾分清秀,她的身材很好,只是面色似乎有些蒼白。
“只是一個侍女而已。”於軻暗鬆了一口氣,道:“娘子看錯了,某不是發脾氣,而是不小心才把酒杯掉進水裡的。”
“不小心需要揮手臂麼,分明就是在發脾氣,你爲什麼要撒謊?”
那侍女的口氣竟似在質問,於軻就鬱悶,心想這公主府到底不一般,連小小的侍女都這麼橫,還愛多管閒事。
於軻乾咳了幾聲,趁機轉了轉腦子,便道:“實不瞞娘子,某剛纔只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一時心火上升,所以才……還請娘子恕罪則個,這杯子某明天就請人打撈上來。”
“原來如此。”那侍女的態度緩和了幾分,也不待於軻邀請,大大方方的就坐了下來,問道:“一個杯子而已,沒了就沒了,那你告訴奴,你想起了什麼不愉快的事?”
“我暈,你這丫頭還真八卦呀,打算打破砂鍋問到底麼!”於軻沒辦法,來硬的態度又不好,萬一人家把這事告上一狀,自己這“天下第一才子”竟然幹這種沒譜的事,豈不是讓人家笑話麼,於是他只能繼續編謊。
“唉,某隻是想某飽讀聖賢書,只想一心爲國盡忠,卻怎奈報國無門,只能空餘慨嘆而已。”
那侍女奇道:“你不是要參加科考麼,你是天下第一才子,自然能中榜,然後不就可以爲國盡力了嗎。”
於軻搖了搖頭,道:“某一介布衣,沒有任何背景,縱然微有才華,只怕想要中榜也是萬難。”於軻這話倒也不假。
那侍女沉怔了片刻,道:“你放心吧,這一次的科考,你必定榜上有名,說不定,還會是個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