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岐城郊有一處山水別院,那是墨漓的居所。自打墨漓從江湖迴歸宮闕,不住城中,單獨住在這裡,只在宮中有事時纔會入城。
這座山水別院,百里九歌也是曾來過的,從前爲了給月如初討要九色靈芝與墨漓的一塊肉當藥引,她闖到了這裡,還一腳踢開了墨漓的房門。
故地重遊,時過境遷。望着院中層層疊疊的飛瀑,錯落有致的平臺,還有四處可見的曇花,百里九歌的心思被勾動,少了從前的震撼感覺,多了幾分寧靜和溫馨。
這裡纔是她和他的家,這樣清雅精緻的地方,她打心眼的喜歡。
被墨漓牽着手,她隨着他步入他的書房,那書房的門板上還印着些壞損的痕跡,仔細看來隱約能看出是被人踢壞的。百里九歌忍俊不禁,當初踹門進去的正是她,那時求藥心切把墨漓的家當破壞了,偏偏墨漓翌日就要啓程去大商作質子,所以也沒功夫維修這門。
想着想着,百里九歌笑出了聲,環顧着屋內的陳設,與三年前的記憶漸漸融合。她還記得墨漓那時候就坐在面前的沉香木案臺上撫琴,而旁邊的紫檀書架上,擺放着九色靈芝……
一想到九色靈芝,臉上的笑便微苦了些,百里九歌抿抿脣,忽然意識到,這屋子裡的東西乾乾淨淨的,竟然沒落灰。記得墨漓一直是隻和御風御影御雷住在這裡,他去了大商後,是有什麼人定時來打掃嗎?
墨漓看出了百里九歌的心思,笑道:“文鴦每隔兩個月,會帶着蘭莊的婢女來幫我打掃別院。”
原來是秋杭的姑姑啊。
墨漓笑說:“過兩日她又會過來,便讓她留在這裡照顧你,這樣我不在的時候,也有人陪你說話。”
“啊?還真的要使喚你好朋友的姑姑啊。”百里九歌始終覺得,這樣不厚道。但看墨漓很堅持這樣,她便不抗議了。
片刻的沉默後,墨漓喚了她的名字:“九歌。”
“怎麼了?”
他柔聲的笑了:“一入侯門深似海,奉國將軍府是,我的家庭亦是。但我既然帶你回來了,不管家裡如何明爭暗鬥,那些事都交給我,你只管和文鴦在別院裡住着,好好養身子,明白嗎?”
她明白,也知道那些暗箭算計的事不是自己的強項,而今有了身孕便不能鋌而走險,但她實在心疼墨漓,小手握緊了他的手,認真的問:“有什麼辦法可以化干戈爲玉帛嗎?”
他默了默,嘆息:“我也不希望日日都活在戒備中,然而,就如烈火姑娘所說的,人慾無窮,爲了一己私慾而不顧別人的人,在我家裡大有人在。這些年我看在都是一家人的份上,對他們睜一隻閉一隻眼,然而如今我有了你和孩子,他們若敢造次,那我必將他們連根拔起。”
“墨漓……”心疼,真的好心疼,儘管心底也有着甜蜜,可百里九歌寧可用這份甜蜜去換取墨漓能少幾分操勞。
外頭有腳步聲響起,是御雷小跑着進來了,“世子殿下、世子妃,真的是好長時間沒見了!”他笑得很是熱絡,一如既往的滑溜溜,過了會兒又嚴肅了點
,“世子殿下,太后娘娘發火了……”
百里九歌的心一緊。墨漓的奶奶發火,是因爲她嗎?
御雷道:“具體的原因屬下也沒必要多說了,世子殿下和世子妃都知道,屬下說了你們還得再難受一次。現在太后娘娘把人都召集起來了,正派人來別院通知世子殿下和世子妃過去呢。”
不好的感覺讓百里九歌皺眉,太后找他們過去,是要以一家之長的身份強行拆散她和墨漓嗎?因着瞭解墨漓,她不願看見他爲了她和自己的祖母撕破臉。
過了些時辰,宮裡果然來人了,說是奉太后懿旨,請兩人必須入宮。
墨漓神色如常,在百里九歌額上吻了吻,抱着她上了馬車。兩人進宮,墨漓只說了三個字“有我在”,接着便抱着百里九歌,柔聲與她調笑,慢慢緩解她心頭的那些負面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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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年殿。
殿中安置着十二盞蓮花燈,燈油中添加的香料像是沉香,味道很濃,滿殿都縈繞着被薰出的煙霧。百里九歌和墨漓攜手踏進延年殿的時候,這突如其來的濃香,令百里九歌鼻子刺癢,差點打噴嚏出來。
聽說周太后最喜歡的就是沉香,百里九歌的視線透過煙霧,看見了殿中坐着的所有人,便是那日在宮門前迎接他們迴歸的人。主位上兩人一左一右坐着,左邊的是周王墨陽,右邊的是一位老婦……
“大膽!”那老婦一手拍在桌案上,眼角的皺紋憤怒的攢動,她瞪着百里九歌,喝道:“哀家的孫兒是你的哥哥,你還不將他的手鬆了!”
下馬威?
百里九歌直視太后,眼波澄澈,口吻堅定:“我是墨漓的妻子。”
一室人的臉色都毫不意外的青了幾分。
太后指着百里九歌,手上的護甲正抖動着,在煙霧中顯得無比尖銳,她隱忍着狂怒望向了墨漓,“你爲什麼也要跟着忤逆哀家?還在爲那日的藏海棠生氣嗎?墨漓,她肚子裡的孩子不能要啊,哀家這也是爲了你好。”
墨漓面有苦色,如煙水般清淺,“祖母的好意,孫兒心領。但傷害到九歌,恕孫兒絕無退讓的餘地。”
“墨漓,你……咳、咳咳!”太后畢竟是上了年紀,一動氣就傷身,咳嗽着被一個宮婢托住,那宮婢趕緊拿了熱茶來給太后喝下,撫着太后的背爲她順氣。
坐在右側下首第一位的女子,正是墨洵的生母冉妃,她道:“母后別動氣,墨漓畢竟還年輕,一時間倔了些罷了,您的身子重要。”
“咳、咳咳……”太后咳得厲害,仍還指着百里九歌,從百里九歌的角度看過去,只覺得太后恨不得將護甲伸到她的臉上抓上幾道。
她心中不喜。只怕太后厭惡她的真正原因,是因爲她是商國人吧,要不然的話爲什麼不將她當成自己的孫女,反而這般敵意?
墨漓道:“孫兒不想與祖母爭辯,更不欲氣到祖母,只是人都有底線,孫兒的底線就是九歌和孩子,傷他們等同於傷我,祖母,您又忍心?”
“墨漓……咳、咳,翅膀長硬了,便再也不將老人放在眼裡了嗎
?寧可爲了一個外人不顧倫常,也不聽聽哀家的話?”
“祖母息怒。九歌不是外人,她是孫兒的妻子,是我大周的世子妃。”
“你……咳、咳咳……”
見太后咳得厲害,墨漓垂眸,掩好了眸底的濃濃歉意,在衆人望來便還是那般清清淡淡、卻如金石般無可動搖。就連兩人交握的手,都越發的纏得緊了。
一室沉默,除了太后痛苦的咳嗽聲,竟是沒人再說話。百里九歌也不知他們是不是存了看戲的心思,她沒空去思考這個。
終於有人開口了,是周王墨陽,他含笑拍着太后的背,“母后,您也是個倔脾氣,光顧着怎麼指責九歌的不是,卻忘了九歌是您想了這麼多年的孫女……”
太后怔了怔,這樣的一句話,令她悲喜交加,原本就激動的情緒再遭了一股創傷,略有昏花的眼裡滴下淚水來。
太后掩面而泣,“哀家的孫女,哀家的孫女……這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啊,爲什麼老天爺要把你們兩個牽到一起……”
冉妃趕緊遞了個手帕過去,太后的婢女接過,給太后擦眼淚,沒過一會兒整張帕子就溼了。
墨陽露出爲難的神色,揉了揉太陽穴,又道:“孤王方纔是打趣母后,實在不想看見母后落淚。這世上的人千千萬萬,偶有一兩個長得像的不足爲奇,孤王想,九歌可能只是與流風長得相似吧。”
“長得相似?墨陽,你是哀家懷胎十月生的,你也想來騙哀家?要光是長得像似,哀家充其量也只有七分疑惑,可她額頭上的荼蘼花胎記都出現了,她不是流風的女兒又是誰?”
墨陽道:“母后錯了,荼蘼花的胎記列國中很多人都有,可能是因爲具有同一祖先的原因。反倒是御鳥之術,那纔是蓬萊聖女一族單傳的絕技。”
一口冷氣霎時衝進了百里九歌的肺,父王他想幹什麼?難道是讓她當場施展御鳥術?她的確能與百鳥共鳴,這豈不更證實了她就是聖女的繼承者?
不禁望向墨漓,他的眸底有着強烈的探究之意,他眉頭緊鎖,目光也緊鎖在墨陽身上。他的父王明明已經當九歌是女兒,此番又爲何提及御鳥術,這樣,真的能爲九歌開脫嗎?
他看不透,始終看不透父王的心思,這樣的感覺讓墨漓的心口縈繞着淡淡的不安,然而這種不安早已陪伴了他很多年,已成習慣,他不得不認。
墨漓舒眉,溫潤一笑:“父王可有見識過母后的御鳥之術?”
墨陽揉着太陽穴,失望的迴應:“流風沒有爲孤王御使百鳥,但她出嫁來的時候帶着一隻白鴉。那隻白鴉是個靈獸,流風對它說什麼它就做什麼,其他人卻無法和它溝通。流風對孤王說,它只聽蓬萊聖女一族的話。”
幽月般的眸底流光暗涌,墨漓緊緊握住百里九歌的手,將她拉近了一些。
墨陽緩緩坐正,含了幾分笑意道:“那隻白鴉現在還活着,流風過世後,孤王一直都將它養在寢宮。”對一個內侍道:“去將鳥籠取來,如果白鴉肯聽九歌的話,才能說明九歌是流風的女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