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漓單手執杯,待將百里九歌穩穩的扶起了,攬着她的腰,徐徐朝着冉妃過去。這短短二十尺的距離裡便透着點點寵溺,衆人不免羨煞,卻也露出各色隱晦的表情。這其間,那墨晴縣主更是將嫉妒的眼刀都割在百里九歌臉上。
百里九歌懶得理她,與墨漓來到了冉妃桌前。冉妃吟然帶笑,媚如熟透了的海棠果,起身正要迎的,可許是裙上華麗的珠串劃到了茶壺,茶壺頃刻倒了。
“哎呀!”冉妃連忙躲開茶水。
墨漓見狀也躬身,幾人放下茶杯,將茶壺扶起,又來了兩個宮婢趕緊將桌案擦乾淨了,爲冉妃換了個茶壺。
冉妃笑說:“虛驚一場,看來是本宮忘了小心了。”
墨漓淺笑:“母妃沒燙着就好。”
冉妃笑吟吟的謝過墨漓。三人再度拿起了茶杯,墨漓帶着百里九歌,以敬茶之禮敬了冉妃,接着便又攬着百里九歌的腰,帶着她回去坐席。
墨晴縣主讚道:“都道世子爲人溫潤有禮,可不正是這樣?冉娘娘有這樣孝順的晚輩,福氣真好。”
旁邊正把玩着白玉圭的李玉衡,低頭嘀咕:“花言巧語是病得治。”
這話自然是又被百里九歌聽見了,差點笑出聲。她端起茶杯喝起茶來,餘光裡瞧見茶杯的裡側竟有兩朵烤瓷的花。奇怪了,這不是她方纔拿着的茶杯啊……
百里九歌正要詢問墨漓緣由,就在此時,對面的冉妃忽然捂着肚子癱下,噗出一口毒血!
“母妃您怎麼了?”墨洵臉色大變,起身衝了過去。幾個婢女手忙腳亂的將冉妃圍起來,有些不知所措。
冉妃腹痛不止,一隻手揪在肚子上,難受的幾乎要暈死過去,汗水順着蒼白的臉滑了下來,她痛苦的嚶嚀:“我中毒了……我中毒了……”
衆人大驚,哪裡能想到,方纔還其樂融融的宴席竟出了這樣的事?!
一股擰了般的刺痛繞在了冉妃的小腹,她兩眼一直,低頭見腿間有鮮血流出,驚恐的掉下眼淚,“孩子,本宮的孩子……救命啊!王上,救救臣妾!”
墨陽站了起來,忙喊着:“宣御醫!”那表情是急切的,也令百里九歌吃了一驚。
她不能置信的問着:“墨漓,冉妃有身孕?”難道是有人要加害她?
一語問過,不見墨漓回答,唯有那雙深不可測的眸底隱現出一瞬的自責和不忍,轉瞬即逝,再度染盡了冰冷的幽月亂花。他溫聲低語:“咎由自取罷了。”
咎由自取?百里九歌恍然間明白了什麼,案桌下,兩人的手緊緊相系。
御醫很快就來了,上氣不接下氣的給冉妃切脈,爲這脈象驚了驚:“這毒怎麼是……”話沒說完便趕緊鍼灸施救。
毒針壓制了毒素的蔓延,冉妃的面色和喘息稍微好轉了一些,可小腹絞痛無比,她驚恐的望着裙子上的紅暈越來越多,“本宮的孩子,孩子……”
周圍已經圍了好多人,冉妃靠在墨洵懷裡,墨陽和良妃也在旁側。
那御醫趕緊拿出止痛的丹藥,給冉妃服下,一臉惋惜的表情,不忍啓齒:“王上,冉妃娘娘這毒發作得烈,微臣只能先壓住毒性再配置解藥……”
“本宮的孩子呢?!”冉妃目呲盡裂,兩眼瞪得像是燈籠一般,彷彿要是御醫口中敢說出一個不好的字,便會被她咬成殘渣。
“王上贖罪!冉妃娘娘恕罪!”御醫嚇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強說着:“是微臣無能,保不住娘娘的孩子……”
冉妃臉上的所有顏色都沒了,似死灰枯槁般,面目猙獰如鬼。她嘶吼着在墨洵懷裡翻來覆去,在宮婢們手忙腳亂的制止聲中,終於捏住了墨陽
的一角袖子。
“王上,王上……”冉妃嘶啞的低吼着,眼神射向墨漓和百里九歌,“是他們!他們在臣妾的茶裡下毒,王上,是墨漓和百里九歌乾的……”
衆人的目光瞬間就指向墨漓和百里九歌,兩人緊握着手,不約而同的對視。在墨漓眸底,百里九歌望見的是溫柔的勸慰,那目光很是安心,讓百里九歌心頭的一丁點緊張也消融了,僅存了些疑惑。
墨陽眼睛半眯,視線從墨漓的身上掃過,問那御醫:“冉妃中的是什麼毒?”
御醫一邊施針,一邊緊張的回答:“回稟王上,冉妃娘娘這毒並非……並非是毒藥所致,而是從無毒之物裡產生出來。”
“你說明白一點。”
御醫戰戰兢兢答:“微臣技藝不精,還需要花些時間才能……才能確定。”
墨陽的神色暗了暗,道:“墨洵,送你母妃去休息吧。”
墨洵扶着冉妃,咬牙切齒道:“父王,這分明是有人在母妃的茶水裡下毒了,還請父王能給母妃討一個公道!”他說着這話時,目光死死的盯着墨漓,任誰都能看出他的意思。
冉妃更是淒厲的叫喊,像是索命的鬼怪般,“王上,是他們……就是他們下毒,害了臣妾!”
任憑落在兩人身上的目光愈加怪異,墨漓雲淡風清,眉心繚繞着淡淡的涼意,那種涼意像是冬日裡結冰的山泉,冷的純粹剔透,周圍的一切也都像是被這冷意所侵襲,衆人無端的有些涼。
他淡淡說:“茶是母妃親自焙的,也是母妃親自倒的,兒臣要如何給母妃下毒?”
“是你……本宮知道是你,本宮知道……”冉妃艱難的撕扯着嗓音,脣舌因着中毒而不靈敏,被牙齒咬得血肉模糊,“墨漓,你太狠毒了……在本宮的茶水裡下了毒……王上,墨漓他要害臣妾!他已經害死了您的孩子!”
墨洵怒目斥罵墨漓:“枉小弟我那麼景仰王兄,原來都是看錯人了嗎?我母妃和你有什麼仇?”
這時有人冷哼了聲,衆人沒想到竟是李玉衡,她毫不掩飾嫉惡如仇的表情,說:“三殿下是真的景仰世子殿下嗎?要是真的話,那爲什麼總僱傭殺手去找世子殿下的麻煩?”
墨洵沒想到會被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捅一刀,忙道:“本殿下什麼時候幹過那樣的事?李姑娘,亂說話是會下獄的。”
“我有沒有亂說話,三殿下最清楚。”李玉衡執着白玉圭,朝上指了指,“舉頭三尺有神明,三殿下,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
“臭婆娘你——”墨洵瞬間失態,惹了衆人驚呼,驚訝的盯着墨洵看。
墨洵只得不甘的收斂,眼底陰狠一片,若是目光能殺人的話,李玉衡怕是已經被他碎屍萬段了。他弄不懂李玉衡到底是什麼立場,更令他心虛的是,她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
百里九歌也有些詫異,沒想到李玉衡會幫他們說話,甚至還知道墨洵總派殺手的事。莫非是因爲李玉衡久在生意場,消息纔會這樣靈通嗎?
感激的朝着李玉衡笑了笑,百里九歌道:“在茶水裡下毒這種勾當,纔不是墨漓會做的,你們是墨漓的家人,瞭解他的脾性,還不清楚他是怎樣的爲人?”
冉妃脣舌滴血,一隻手費力的指上墨漓,控訴:“就是你,墨漓,就是你……本宮知道!你藉口給本宮敬茶……故意碰倒茶壺,趁着本宮不注意,在本宮的茶杯裡下了毒……”
墨漓淡淡道:“母妃此言差矣,方纔御醫大人也說了,母妃所中之毒並非是毒藥,而是從無毒之物中所產生的。試問兒臣在母妃杯中下得是什麼?”
“你下得是——”話到嘴邊,激動的就要說出去時
,猛然咬住。
冉妃的心口一陣戰慄,差一點啊!她差一點就把茶裡的東西說出來的,她竟險些着了墨漓的道!
墨漓輕笑,眸底映寒如冰,“御醫大人,請檢查母妃的茶水裡可有什麼毒物。”
那御醫這會兒已經開始驗查了,他取出方纔放入茶水中的銀針,檢查一番後,回道:“這茶水裡不僅沒有毒,還添加了少許蘆竹粉,有養身的功效……”
墨漓淺笑而語:“那御醫大人可知道,蘆竹粉若是遇上花菸草,又會是何種效果?”
御醫本就戰戰兢兢的,一聽到這話,臉色更是白的不像話,“回、回稟世子殿下,蘆竹粉和花菸草的花粉要是混合在一起,那可是強烈的毒藥。別說是花菸草的花粉了,單單是聞過那花香,要是再食用蘆竹粉,都會毒發傷身,如果是孕婦中毒還會落胎……”他說着說着便反應過來了,“微臣覺得,冉妃娘娘或許是中了這樣的毒!”
“或許嗎……”墨漓清淺的聲音,似深秋瓦片上凝結的露珠滾落,濺起滿地寒涼,“今日正是冉母妃邀了九歌共賞花菸草,母妃作何解釋?”
“本宮——”冉妃眸中狠色混合着急色,忙說:“正是因爲你見本宮吸入了花菸草的花香,才臨時起意……要用蘆竹粉害本宮落胎!”
“臨時起意?”墨漓冷笑:“母妃此言未免也太牽強了,既然認定是兒臣所爲,那便說說,兒臣爲何要害母妃落胎。”
冉妃語結,答不上話。
各位郡王公侯也狐疑的望着冉妃,心中覺得,世子殿下的確沒理由害冉妃娘娘落胎。世子殿下本就是大周的儲君,難道還會怕一個在孃胎中連男女都不知的胎兒與他爭嫡?換到誰頭上都不可能。
墨漓冷冷道:“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若說是母妃忌憚九歌懷了世孫,想要毒害世孫,反倒理由充分吧。”
冉妃的心跳漏了一拍,冷氣破風而入,凍得她幾乎要忘記自己的小腹還在絞痛萬分。
墨洵反脣相譏:“異想天開也要有個限度,王兄是懷疑母妃想給王嫂下毒,卻把自己毒到了?”
“難道不是嗎!”這驀然低了下去的吼聲,直如利箭飛出前那驀然拉滿的弓弦,低沉、憤怒、蓄勢待發,仿能一擊而斃命。
大朵大朵的曇花隨着墨漓的站起而卷作千層怒濤,鶴氅旖旎在地,似暗涌般無風自旋。他怒了,明顯的怒極,眸底飛出的鋒銳如在整個大殿射了亂影鋒芒,將衆人的身子穿透,更將墨洵和冉妃駭得六神無主。
百里九歌的手被墨漓緊緊握在掌間,她仰望他的側顏,蒼白如玉又被極致的怒意繃緊,不禁心疼的喚道:“墨漓……”
他轉眸,睇來的目光是萬般柔和的,轉眼,便一如方纔之勢,盯着冉妃,一字字道:“若非我看見母妃在倒茶時,將藏於指甲中的粉末剝落在九歌與我的茶水中,我又豈會故意打翻茶壺,藉機調換茶杯?害人不成反害己,母妃還有什麼可說的?”
冉妃嚇得心臟都要跳出嗓子眼了,這一着急,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還被嗆得咳嗽,烏紫色的脣不斷抽搐,濺出黑色的毒血,“你、你……”
墨陽道:“御醫,檢查冉妃的指甲!”
“王、王上……”冉妃想要阻止,可是徒勞無功。
那御醫畢竟聽墨陽的命令,他低身,歉意的瞅着冉妃,接着伸過去一張白帕子。冉妃揮開他的手,御醫只好尷尬的說:“冉妃娘娘要是問心無愧,就讓微臣例行公事……”
冉妃面色如土,最終沒躲過這一劫。
御醫將她指甲中的粉末擦了些下來,一檢查,驚訝的呼道:“蘆竹粉!正是蘆竹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