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御風的話,百里九歌皺了皺眉,嗅到滿腔撲朔迷離的味道,不禁感嘆:“要是墨漓知道了,定要專心將事情查清楚,還會說責無旁貸。”
她望着前路,睜大眼睛,仔細看着周遭有沒有曇花紋樣的標記出現,就這麼與御風,策馬繞到了小徑上。
月色皎皎。
就在不遠處的一處林木茂密之地,生着苔蘚的山壁上,有座天然洞窟。
許是這洞窟太過古老幽深,一眼看入,黑的惹人脊背發冷,絲絲冷風從洞中吹出,夾雜着淡淡的血腥,以及一種說不出是什麼的怪異腐味。
洞中,頻頻傳出壓抑的低吼,那彷彿是痛苦到極致的掙扎聲,卻還在極力壓制着。
墨漓虛弱的喘息,體內的雙重陰陽咒,如無數只橫行在經絡血脈中的蜘蛛,不斷的分泌劇毒的寒液,以極度的痛苦腐蝕着他的千絡百脈。
冷,痛。
當這兩種感覺混雜在一起到了極點時,他甚至已經不知道,這世間還有什麼更冷更痛的折磨。
低低的咳嗽聲,在他頑強的忍耐中,仍舊流瀉出來。從肺裡咳出的血,在還沒落地時,就結成了一塊冰。
思及方纔在善仁鎮的客棧中,他因着疲累虛弱,小憩了會兒,醒來時發現九歌不在身邊,不免擔心。
正要去找她時,這雙重陰陽咒忽然發作,他一口血噴落在枕頭上。
這時御風回來了,他便讓御風快去尋九歌,而自己,則離開了客棧,一路尋到這山洞之中。
是,他必須獨自壓制陰陽咒。若是他仍留在客棧裡,待御風將九歌尋回來時,九歌見了他這副狼狽的模樣,心中又該多難受?
他不能讓九歌難受,爲了九歌,也爲了她肚中的孩兒。
脣角虛弱的揚起,墨漓無奈的苦笑,這樣的痛苦,從六歲時就已經如影隨形,他早已習慣。
忍過去吧。
忍過去,他便能回鎮裡與九歌會合了。
墨漓一手摳在巖壁上,強自站穩了身子,調整着內力……
然,就在這時,洞的深處,傳出些窸窸窣窣的聲音,就像是……羣鳥振翅。
眸底掀起波瀾,從前行走江湖的經驗,讓墨漓不需回頭就已經知道那些是什麼。
自嘲一笑,他怎麼就忽略了呢?天已入夜,蝙蝠,便要醒了。
振翅聲越來越近,從洞的深處飛出了密密麻麻的吸血蝙蝠,赤紅色的身體,幽綠幽綠的眼睛。
它們鎖定了目標,紛紛撲向墨漓。
緊接着,荼白色的衣衫上,現出那一口一口細碎的傷痕,接着是血跡,越來越擴散氤氳的血跡……
墨漓生生忍住了,被蝙蝠一齊吸血,不似想象中那般疼,只是有些麻罷了。
就在墨漓想要離開時,體內惡寒的陰陽咒忽然漸漸消退下去,墨漓微詫異,趕緊調整內息,緩緩的壓制,雖然如今已經不能像從前那樣完全控制着陰陽咒,但漸漸的,他卻感到體內流入些暖意,能助他壓制。
墨漓瞭然。原來,這些吸血蝙蝠,是火蝙蝠,在吸血時,會讓獵物感染火毒。
若換作尋常人,中了火毒,甚至可能危及性命。而他體質陰寒,火毒反倒能中和他體內的寒氣。
這般說來,此番他卻是因禍得福了?
墨漓莫可奈何的輕笑,沒過太久,體內的雙重陰陽咒便漸漸黯淡下去。
他睜開眼,這片刻有些頭暈目眩,低眸一瞅,只見自己身上趴着密密麻麻的蝙蝠,正在狼吞虎嚥着。
“罷了,走吧。”低低嘆息。
若再不走,只怕要因失血過多而休克。
思及此,墨漓袖風一掃,粘在身上的蝙蝠頓時全都被捲開。
墨漓感受到身上一輕,揮身就要出洞,卻聽見洞外馬蹄聲噠噠的靠近,接着是百里九歌在喊着:“墨漓,你在山洞裡嗎?”
幽月般的眸底,現出淺淺的慌神,墨漓心絃一緊。九歌?
他忙應道:“九歌,我在。你在外頭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出來,洞裡黑,你別往裡進。”
百里九歌聽見墨漓的聲音,一顆心頓時安穩下來,她下馬,走近了洞口,接着,聽見了窸窸窣窣的怪聲。
這聲音是……
“墨漓,洞裡有什麼東西?我聽見了奇怪的聲音,你沒事吧?”舉步就要踏入。
“別進來!”墨漓出聲喝止,聽見百里九歌疑惑的微吸涼氣聲,他柔聲道:“彆着急,稍等一下,我給你拿個驚喜出來。”
“驚喜?”百里九歌眨眨眼,墨漓葫蘆裡賣得什麼藥。
過了半晌,果然見墨漓走了出來。他用鶴氅將衣衫全然包住了,大朵大朵的曇花,在月影下細膩的綻開。
一隻袖子從鶴氅下伸出,露出修長好看的手,似玉打磨的一般。那手裡,拿着一個鮮紅色的果子。
他柔聲問道:“你看這果子,竟是紅的與你的衣衫一般顏色,實屬罕見,不妨做個紀念,你可喜歡?”
“墨、墨漓……”百里九歌的聲音有些顫。其實,比之他的禮物,更能牽住她心神的,是他完好無缺的立在她的面前。
墨漓笑着,將紅果放進了百里九歌的小手中。這果子,是他方纔在山洞中偶然看見的,幸虧有這東西,他攔住了九歌,沒讓她進洞。
但隨即,墨漓在百里九歌的眼底,看到一種驚詫的神色,似還有點滴懼意。
他忙問:“九歌,你怎麼了?”
“墨漓……”百里九歌擡眼,定定問道:“墨漓,這果子,是你從山洞裡找到的嗎?數量多嗎?除了這個顏色的,還有沒有藍色的?”
墨漓和御風都是神色微變,墨漓問:“九歌,可是有何不妥之處?”
百里九歌道:“從前我跟鬼醫前輩學醫術的時候,從他撰寫的醫書裡看到過這種果子,有紅有藍,紅的叫屍紅果,藍的叫屍藍果,這是種靠吸收屍氣而結果的奇特藥果。”
“屍氣?”御風不禁低呼。
墨漓眸底乍明,回身望向那幽深的山洞,徐徐說:“洞中的一處牆壁上,生長了許多此種果子,確是有紅有藍。”
明明是夏日的天氣,可百里九歌卻覺得寒氣在不斷的鑽進袖子裡,“果子是長在洞壁上的,那隻能說明……說明洞壁的後面藏了很多很多的屍體。這屍紅果和屍藍果,每一具屍體上,只能結出一個。”
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山洞?
百里九歌拉住墨漓的手,激動的嗤道:“墨漓,你跑到洞裡面究竟是做什麼的!還有那洞裡爲什麼會有那麼多的——”
“九歌……”
墨漓正要開口,卻驀地止住了。他做了個“噓”的手勢,幽月般的眸底,一閃鋒銳,望着方纔百里九歌和御風過來的方向。
那個方向,現在,有很多人在靠近,墨
漓能感受到潛藏在風裡的殺氣。
御風一驚,低道:“是善仁鎮的那些人追過來了。”
墨漓狐疑的問:“善仁鎮的人?”
百里九歌連忙說:“墨漓你有所不知,那座鎮子問題大的很,我和御風覺得不能久留,就棄了馬車騎馬跑出來找你了。現在他們追過來,我們要怎麼辦?”
墨漓絲毫沒有猶豫,不動聲色道:“御風,趕馬。”
“屬下明白。”
御風得令後,立刻挑起劍,狠狠的拍在兩匹馬的馬股上。
被打痛的馬,發出響亮的嘶鳴聲,瘋狂的奔馳出去。接着遠方似響起那些人的喊聲:“在那邊!追着馬蹄的痕跡走!”
百里九歌心下一凜,知道墨漓這是在調虎離山,只是,這下子他們連馬也沒了,沒想到從蘭莊回西岐明明沒多遠的路,旅途竟這麼狼狽。
身子被墨漓溫柔的抱起,他示意御風,兩人施展輕功,在山壁上縱橫而過,迅影如疾電,向着另一個方向而去……
這整個晚上,他們是在山中度過的。
御風另找了個較淺但隱蔽的山洞,爲防那些追兵會找回來繼續搜索,他們沒有點火。
山洞裡,百里九歌靠在墨漓懷裡,打了個哈欠,小手伸進鶴氅下,在墨漓的胸膛上撫了撫,詫異的說:“墨漓,我覺得你的體溫好像稍微回暖了一點。”
“嗯。”他柔和的應了。
百里九歌道:“剛纔我問過你,到底去那山洞裡幹什麼,你還沒回答我呢。”
墨漓想了想,回道:“那山洞裡生着些火蝙蝠,火蝙蝠帶有火毒,正好能助我壓制些陰陽咒。”
“火蝙蝠?”這種東西,百里九歌自然也是聽說過的,據說,火蝙蝠會在吸血的時候給獵物下火毒……
百里九歌臉色變了,“那山洞裡的怪聲原來是成羣的蝙蝠!墨漓,你被那麼多蝙蝠吸血嗎?”
怪不得他將鶴氅捂得這樣嚴實,是不願讓她看到他身上的傷口吧!
百里九歌嗤道:“你怎可這樣拿自己的身子骨開玩笑,快讓我看看你身上的傷!”激動的就要扒開墨漓的鶴氅。
“九歌,沒事的。”墨漓阻止了她,將她攬得緊了些,柔聲說着:“只是支付了少許代價而已,收穫卻是遠勝於代價的,何況,我也只是受了些皮肉傷,傷口細小,不足掛齒。”
“墨漓……”百里九歌心裡酸酸的,沉默了會兒,道:“終究是治標不治本,我害怕過一段時間你的陰陽咒又會惡化。”
“傻九歌,快睡吧。”墨漓拍了拍百里九歌的後腦勺,心裡,卻也知道,她說得便是事實。
這次藉助火蝙蝠的火毒,壓制了洶涌的陰陽咒,甚至還稍微減輕了陰陽咒的殺傷力,卻只是暫時罷了。
應長安既已說了,他最多還能再活一年,那麼,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活到三百七八十個日子吧……
這一宿,安安穩穩的過去了。
後半夜下了些雨,醒來的時候,整座山都被洗滌的清澈宜人。
地上微有潮溼,還不至泥濘,墨漓牽着百里九歌,與御風三人走出了山洞。
昨夜臨睡前,百里九歌已經將在善仁鎮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墨漓。
墨漓何等思略,細細一想,便差不多猜到了箇中因由。
現在所欠缺的,只是證據,一個能證明他推斷無誤的證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