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仰望着城樓,那守城頭領正是他們在出兵前,安排好的留守將士頭目。此刻,那人提着槍,開始對守門的將士發號施令:“打開城門,迎楊將軍進城!”
楊妍的眼睛眯着,她多希望桂城並沒有遭遇不測,眼下,見那熟悉的守城頭領還在城樓上,心中涌出一陣極致劇烈的喜悅。
然而,爲何這種喜悅,竟是如此不牢靠,就像是蒲公英般,隨時都會被吹散似的……
身旁的副將連忙呼道:“城中可有什麼異樣?”
守城頭領回喊:“一切正常!弟兄們都在用十二分的精神守城!”
只見城樓和兩邊延綿的城牆上,那些來來回回巡視的士卒,的確都沒有發現異樣,仍在專心的巡邏探查。
還有城樓上飄揚的旌旗,那碩大的“商”字,剛硬的“楊”字,清秀的“桂”字,一面面旗都在東南風中獵獵飛揚……
副將終於鬆了口氣,忙說:“楊將軍,看起來是虛驚一場,周國並沒有來奪城。”
“是啊,楊將軍,畢竟桂城的城牆如此高聳,就算我們只留下兩百名士卒守城,周國兵將也難以攀登上來,說不定他們是放棄了桂城,繞道去攻打陸城和隨城了。”
楊妍眉峰如樑,心裡明白,事情絕不像這樣簡單。若是那周世子當真要繞道,又何需對她的毒蜂計將計就計,既然會誘他們出城,那麼桂城裡定是已經發生了什麼……
“楊將軍,城門開了,我們進城吧。”
副將的聲音響起,楊妍捏着繮繩的手緊緊握住,已然青筋暴起。
縱然城樓上一切如常,但她卻知道,城中一定出事了。
進,還是不進?
“楊將軍,進城吧。”有將士回望着遠處燃着火焰的周營,這會兒擔心會有追兵過來,勸說道:“萬一周國軍隊躲在附近……將軍,夜長夢多啊。”
面對衆人的聲音,楊妍咬牙。她是桂城的守將參領,與她的將士們連成一脈,她始終無法一意孤行!
終是舉起長槍,喊道:“隨本將軍進城!”
馬蹄聲再度響起,一衆八百人揮着鞭子,衝入了桂城,奔馳上了主街。
一入城,楊妍便勒馬,停在主街上環顧四周。四周都是靜悄悄的,一如平日裡百姓們早早就睡了,偶爾有幾處燈火,沒有絲毫變化。
身後,最後一人衝入了桂城,城門也緩緩的關閉了……
直到城門完全關閉的一刻,四周瞬間亮起。明亮的火光太是刺眼,讓將士們本能的擡起手臂,遮住眼睛,餘光裡看見主街的左右兩側,每一座小樓的屋頂都站着周國士兵,舉着密密麻麻的火光,挽弓搭箭,箭矢直指他們。
副將大驚,倒抽一口氣,下意識的回望城樓,樓頂他們的守城頭領明明還帶着兄弟們在看守城門,怎麼會……
前方,馬蹄聲緩緩而來。
桂城將士們擡起眼睛,透過太過明亮的火光,見到的是浩浩蕩蕩的周國士卒,幾乎將整條主街盤踞,攔住了他們的前路。
而最當前的兩人,一人定是周國的張將軍,另一人是……竟是個女子?
“楊妍將軍,又見面了。”
百里九歌騎在一匹棗紅色駿馬上,黑色的裙襬被風輕輕卷着,她已經落下面紗,那傾城絕世的嬌顏,在明亮的火光下一覽無餘。
清亮的聲音,不帶半分敵意的,迴響在對峙的長街上,“楊妍將軍可還認得我嗎?”
“你是……”因着上次百里九歌易容過,是以,楊妍並沒有見過她的真顏。然而此刻,眼前的女子這般傾盡天下,楊妍又如何猜不出她是誰?
“原來,那夜闖入太守府之人,便是周世子妃。”
“是我。”百里九歌坦然承認。
楊妍清冽的眸底,忽的劃過一抹異色。她下意識的甩臉望去,望着的正是城樓上那些守城將士,只見那守城將領還立在那裡,瞧着這邊。
“他是……”楊妍已經猜到了什麼。
接着便見城樓上的一衆將士持起了弓箭,對準楊妍等人,四方人馬形成了四方包圍的陣勢。
而那位守城將領,袖子一揮,彈指間的功夫就將裝扮褪盡,露出一身描着大雁紋的赭石色勁裝。
楊妍微怔,道:“鳳凰谷司空孤雁?”
孤雁抱肘,將含在口中的變聲藥丸吐了出來,哂道:“正解!就是不才在下本大俠我!奉勸你們還是趕緊投降吧!”
楊妍不語,身旁的八百將士紛紛靠近彼此,望着四方的包圍,接着,竟是沒有交換眼色,便相繼拔出劍來。
副將高呼:“誓與桂城共存亡,拒不投降,兄弟們殺呀!”
“殺!”
“殺呀!”
八百將士高聲呼喊,背水一戰,視死如歸。他們身爲守城將士,便該生是桂城之人,死是桂城之鬼。
縱然聖上昏庸,沒能支援他們,但他們,不會拋棄自己身爲桂城守軍的軍魂!
然,就在此時,一聲“且慢”響起,讓即將爆發的血戰,瞬間中止。
那是如鐘磬般悅耳的聲音,溫潤清雅,不染一絲殺伐,在這兵戈肅殺的冷夜裡聽來,竟是平添了幾許恍惚。
楊妍率衆看過去,只望見百里九歌和張將軍將座下的馬朝着兩邊挪開,後面有人策馬,徐緩從容的走出。
那是一匹白馬,乾淨的像是還沒落地的新雪,有着明亮的皮毛,將夜色照出圈圈炫白。馬很溫順,靜靜的走了過來。騎在馬背上的那人是帶着笑的,清淺、柔和,那是種由內而外發自內心的禮遇,與月影細細糾纏成一片朦朧婆娑。
馬蹄輕輕踏過路面,那人的身姿也漸清於火光之中。鶴氅旖旎,他淺淡的目光彷彿讓周遭變的萬籟俱寂,秋水照曇花,這樣驚採絕豔風華無雙之人,桂城的八百將士無人會認不出來。
周世子墨漓。
也是算計了桂城的人。
他淡淡道:“人生苦短,能活着便是可貴了,又何苦爲了廟堂之上的那位昏君,奉獻性命,而致使家眷親人一生都活在痛苦之中
。”
八百將士們的心裡,像是被扎進了一把刀,直直的刺破了心中最軟弱的部位。他們的確可以不顧自己的生命,可家中還有妻兒老小,還有兄弟姐妹,想着他們將來幾十年對着墳冢以淚洗面,心中如何不難受?
然而難受歸難受,他們不會動搖決心。衆將士們紛紛道:“楊將軍,我們拼了,不爲別的,只爲我們是大商的將士,是桂城的守軍!”
百里九歌本想勸說的,可眼前那一張張視死如歸的臉,讓她有些不忍置喙。她自問從五歲起就生活在鳳凰谷,接觸的是周國的風土民情,對大商沒有什麼親切感,反而有着些不愉快的陰影。
可追根溯源,她的確是大商將門之後……皺了皺眉,百里九歌終是不知該說什麼好。
八百將士正要突圍的前一刻,墨漓淡淡道:“楊將軍能以噬火毒蜂對付我大周,如此謀略膽識,在下佩服。”
楊妍握着長槍,清冽回道:“敗軍之將,堪不上稱讚。但若不是城樓上有人易容成我桂城守軍,本將軍定不會進城。周世子,你算是將本將軍的脾性摸透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本將軍無話可說。”
墨漓溫潤道:“在下既然是知己知彼,也就勝之不武了。只是這幾年來,昭宜帝昏庸暴虐,萍貴妃殘害忠良,你桂城的賦稅也日益加重,百姓苦不堪言。如此,又爲何還要給昭宜帝賣命。莫不如放下武器,歸順我大周,桂城百姓也好不再水生火熱。”
楊妍望了望追隨她的八百將士,視線所及之處,看到的都是苦楚而依舊堅定的臉孔。賦稅再重、日子再苦,他們也別無選擇,只因他們是大商的子民。
長槍高高的舉起,鋒刃刺破寒涼的月光。
楊妍的高呼聲響徹長街:“突圍!”
百里九歌心下一凜,墨漓眼底一沉,四方周國將士們將弓箭拉滿,弓弦緊繃的聲音驚心動魄。
然則無人能想到,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馬車奔馳的聲音。有兩道蒼老的聲音在遠遠的喊着:“妍兒!妍兒!”
這聲音,阻斷了即將爆發的犧牲。
楊妍的眸底顫了顫,“爹孃?”
墨漓揮手示意了身後大軍,大軍立刻整齊劃一的向兩側退開,在主街上讓出七尺寬的窄道。一輛馬車穿過了東城門,瘋狂的衝上主街,朝着這邊衝來。車簾已經被掀起,裡頭坐着的一對中年夫婦焦急的喊着。
他們的到來,讓八百將士不禁緊張起來:“太守大人!夫人!不要過來!”
眼看着他們要衝過去與太守會合,百里九歌忙說:“墨漓是不會傷害他們的,你們別擅動!”
那馬車瘋狂的飛馳而來,已經全然不顧此刻桂城的情景。車子到了楊妍面前,還沒有停穩,楊太守已經大步衝下了車,含淚撲上楊妍,絕望的喊着:“聖旨到!聖旨到!”
聖旨?
所有人始料不及。
楊妍也露出驚訝的神色,“爹孃不是趕赴朝都面見聖上求援嗎?爲何提前歸來……聖旨又是何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