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是晴空裡的一道霹靂落下,百里九歌怔愕的揚起頭來,望着那副將臉色極差的奔了過來,跪在地上的同時,就將一封書信呈給墨漓。
從百里九歌的角度看去,恰好能看到那封書信上有個穿孔,經驗告訴她,這信多半是別人用箭矢射過來的。
心中頓時覺得不祥,百里九歌不禁喚着:“墨漓……”
“嗯……”他應了,先示意了那副將,“快起來,冬日地涼,別跪着了。”接着打開信,信紙上只有寥寥幾字,看得出來下筆者的腕力很強,墨汁將厚實的羊皮紙都浸透了。
“墨漓,是什麼人送信,說了什麼?”百里九歌忙問。
他看過,仍是那般雲淡風清,唯有瞳眸深處閃過些緊迫的異光:“是匿名信,約我黃昏時分去峴山峽谷相見。”
“峴山峽谷?”百里九歌記得,從這裡再往下個城池攻過去,途中會經過峴山,那峴山峽谷自然就在那裡。
她問:“那人是敵是友,想做什麼?”
“怕是敵了。”墨漓說:“秋杭落在了他手裡,糧草也都被他奪去。”
“什麼?!”百里九歌驚愕。她想起來了,秋杭從蘭莊送糧草過來,途中確實要路過一段大商的地界,也就是峴山一帶。
“這麼說來,那人是早有預謀?”
“看來是了……秋杭武功不低,蘭莊的莊丁也都有些身手,然而那人不僅能提前偵破到秋杭的運糧路線,還能劫糧成功,就這麼將了我一軍。”
“墨漓……”百里九歌咬咬脣,堅定道:“如果那峴山峽谷是非去不可,那我陪着你一起去,把孤雁也叫上。眼下正是需要糧草的時候,不管怎麼說,不能讓將士們餓肚子。”
墨漓眸如幽月亂花,溫柔的看顧着百里九歌,他將信紙收到衣襟中,想要勸她留在陸城,卻終究是點頭同意了,“好,一起去。”
“嗯,那我先準備一下。”
百里九歌這便站起身來,拍着衿兒,先行告退。留下墨漓,仍清清淡淡的坐在那裡,將那信紙再度取出,眯眼細看。
漸漸的,幽月般的眸底,旋起了鐮刃般的鋒利,腦中,也漸漸產生了一個猜測……
黃昏時分,就在這樣懸而未決的氣氛下到來了。
百里九歌安撫了百里嘯和荊流風,照顧好衿兒後,跨上那匹棗紅色的小馬,與墨漓、孤雁在太守府門前會合。
墨漓點了兩千士卒隨行,三人打頭,從南城門出城,朝着峴山峽谷而去。
到得峴山峽谷的時候,正好是黃昏時分,因着是臘月,整片山脈都有些荒蕪。
策馬靠近峽谷時,頭頂上是滿空濃墨重彩的胭脂色,遠山處住了些民家,有裊裊炊煙遠遠的飄出婀娜的形狀,緩緩升上了血色滿空的天穹。
衆人朝着峽谷裡望去,這一刻,每個人都因爲寒意而倒吸涼氣。
峽谷裡都是屍體。
一具一具的散落在窄細的峽谷中,帶着零星的血跡。在他們背後是血紅血紅的黃昏,像是一張血盆大口
,朝着衆人壓來。
“墨漓,怎麼會這樣……”百里九歌搖着頭喃喃:“你看他們的衣服,是蘭莊的莊丁,他們身上還插着箭!是誰偷襲了他們,那個送信的人在哪兒?!”
墨漓擡手,握住了百里九歌森涼的小手,溫柔的摩挲着,傳遞着他的安慰之情。
鶴氅在殘陽下猶如鋪開了細膩的血色,朵朵曇花怒放。墨漓的雙眸一直沒有離開過眼前的慘象,眸底掠起的浪濤,早已在他周身盪開一股氣吞山河的氣勢。
他開口了,淡淡的、卻篤定道:“走吧,我們回陸城。”
衆人有些吃驚,有人問:“世子殿下,蘭莊的兄弟慘死,讓我們爲他們收屍吧!”
墨漓回眸望着那一張張臉,握着繮繩的手,緊的快要勒出血來。
藏好眸底的痛楚,他平靜的說:“回城吧,這峽谷進不得,一旦進去,你們便都要落到他們的下場。”
衆軍心下一凜。
孤雁冷聲呼道:“在山谷裡埋伏兵算什麼手段,有本事現在就把伏兵亮出來,好讓人瞧瞧都是何方神聖!”
峽谷中沒人迴應,只有孤雁的回聲,一遍遍的盤繞在山谷中。
直到這回聲完全消失了,墨漓方策馬朝前行了幾步,立於衆人最前方,擡眼望着峽谷兩側的高山,波瀾不驚道:“兵貴神速,閣下先聲奪人,截糧草,斷了在下的後路。這一局,在下認輸。戰場如棋局,閣下佔了先機,卻未必能贏到最後。”
音色轉冷,凌厲的波濤泛起:“之後的交手,在下拭目以待。還望閣下能妥善安置蘭莊莊丁的屍首,善待文莊主。”回眸道:“都回城吧。”
士卒們雖然不甘心,然而也都聽從了墨漓的命令,最後面的士卒調轉了馬頭先撤退,接着其餘士卒們紛紛跟上。
百里九歌隨在墨漓身邊,與他最後撤退,見他眉峰擰着,忽然回望向峽谷兩側的懸崖,朝着那個方向拱了拱手。
“關西將軍,在下告辭。”
聽到這個稱謂,百里九歌驚訝的明眸大瞪,不可思議的呢喃:“是大哥?墨漓你是說,那人是我大哥?!”
孤雁也驚了:“是百里未明?!”
墨漓篤定道:“是他,錯不了。秋杭運送糧草的路線,除卻百里未明與宸王,再無人有手段偵查到,並且事先就想好從這裡下手,打了我一道措手不及。”
百里九歌的心臟急急的跳起來,“是大哥而不是殷浩宸嗎?”
墨漓道:“定然不是宸王,你忘了,宸王妃近日臨盆,宸王怎會抽身來戰場?且今晨,我聽派去朝都的探子說,宸王妃生下的是男孩。”
絲絲涼意纏繞住百里九歌的心,聽聞吳念念母子平安,她是打心眼裡高興的,可是面對眼下的情況,她實在沒法去好好回味這份高興,滿心都是焦灼和矛盾的情緒。
果然,逃不掉啊,大哥來了,墨漓要和大哥交手了。
確切的說,是自己也要和大哥交手了。
百里九歌不是滋味的抿脣,她與百里未明並
不曾見過幾面,然而百里未明一直當她是手足至親,從前對她那樣維護,從沒有因爲她是外室庶女的身份而芥蒂過什麼。
如今,她雖然得知了自己的真正身世,得知了大哥其實是他的堂兄。然而,真心對她好的人,她無法心安理得的與他針鋒相對。而墨漓,也定要因爲這層關係,顧及她的感受,進而難辦了……
想到這裡,百里九歌擡眼望向墨漓,卻發現孤雁在翻着白眼看她。
百里九歌一愣,被孤雁偷空,在她腦袋頂上彈了個暴慄。她吃痛一聲,瞪着孤雁嗤道:“你幹嘛!”
孤雁哂道:“我該問你在想啥好吧,不就是打仗麼?你大哥又不會戰死沙場,你擔心個什麼。黑鳳,你懂不懂什麼叫做英雄惜英雄,你大哥和妹夫的交手保證文明有看頭!”
百里九歌瞪了孤雁一眼,就當他是在用不文明的手段安慰她吧,先不搭理了。
墨漓見狀,溫潤的笑了笑,柔聲說:“別擔心,九歌,還信不過我嗎?”
“我當然信得過啊,只是……”說着忽然想起一件事來,百里九歌問道:“墨漓,從前墨漪幫着你搜集了那麼多軍隊上的資料,你們是不是把我大哥也給調查得底朝天啊?”
墨漓微微搖頭,“沒有,唯有他,我沒有動。”
“啊?爲什麼?”
“傻九歌,因爲你。”他笑着說:“那時父王特意讓我多觀察你大哥和宸王,可我不願惹你傷心,便沒有動你大哥。”
時隔一年半了,如今百里九歌才知道這事,心中的震撼難以言喻。溫暖的感覺,驅散了心中的涼意,她嬌憨的笑了:“墨漓,謝謝你。”
“無妨,這樣與你大哥交手才公平,也就有趣了。”
百里九歌大喇喇的點頭,最後回望一眼覆蓋着渺茫血色的峽谷,皺了皺眉,與墨漓孤雁一道回去了陸城。
峽谷兩側的山崖上,一個個士卒的身影,從枯草灌木中升起。他們的手裡握着弓箭,整整齊齊的列在兩邊,望向墨漓他們遠去的方向,接着,又將目光集中於一人身上。
百里未明莊嚴而立,鮮紅的披風揚起,黃昏流瀉在銀色的鎧甲上,射出一道劍般的光,灑落在秋杭的眼底。
秋杭狼狽的掙扎了幾下,無奈被繩子捆着,幾個士卒又按住他的肩膀,他只得不甘的睨了百里未明一眼,傲然的揚起下巴,重重哼了一聲。
百里未明道:“文莊主已是這般狼狽了,傲骨卻沒有折減半分。”
秋杭此刻的樣子堪稱是蓬頭垢面、衣冠不整的,他甩臉瞪着百里未明,罵道:“別提那個‘文’字!還有,我有的是傲骨,誰跟你們這些瞎了眼效忠昏君的人一樣奴顏婢膝!”
旁邊的士卒大怒:“你!”幾人一起踢在秋杭的腿上,將他踢得跪到了地上。
秋杭咬牙切齒的再度站起來,仗着有武功,硬是將幾個士卒撞開了,罵道:“百里未明,你殺我莊子裡的人,還擺着他們的屍體要引墨漓上鉤,關西將軍就這個德行啊,你就不是個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