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亭下的石桌旁,兩人相對而坐。
墨漓一襲鶴氅披墜至地,鶴氅上的大朵曇花蜿蜿蜒蜒如一場落雪,在日光下泛着點點金輝。
眸色清淺似月,音如鐘磬,淡淡的挽了一道淺弧在脣畔,輕語:“瑤夫人想與我說什麼,儘可說吧。”
“自是當仁不讓。”段瑤面如平湖秋月,和顏悅色道:“我從河洛國前來商國的路上,聽聞你被賜婚之事。墨漓,你告訴我,她,給你帶來的危險和不測,大約有幾分?”
墨漓靜思而不語,良久良久那羽睫依舊半垂,就在段瑤以爲他不會作答之際,卻聽聞一聲淺淺的嘆息——
“她是個好姑娘,卻不該闖進我的事裡。”
段瑤的眼底閃過一道異色,道:“你既然認爲她對你沒什麼威脅,我也不需要擔心了,只是,若真是知心人,則萬不能辜負。”
聽言,墨漓幽月般的深眸中,有莫測的光暈劃過。
“知心人嗎……”他似是不以爲然的笑道:“瑤夫人,自我幼時中了陰陽咒、成了病魔纏身之人起,便再不去奢求能與誰共享天倫。如今在商國忍辱負重,更是寧可心中懷空,也不願因爲什麼人而亂了自己的佈局。”
段瑤凝眸未語,靜待下文。
墨漓似笑非笑道:“所以,但凡九歌在我身邊的每一日,我都會如親人般好好待她。但當我了卻商國這段事時,定會送她平安離開,從此與我再無瓜葛。”
段瑤沉默了片刻,望了望方纔百里九歌進入的那間屋子,語重心長道:“墨漓,我看着你長大,對你的性情太瞭解了。你對待所有人都溫潤和善,卻只是冷情之下的禮遇而已。我在想,像百里九歌那般脾性的女子,若是愛上你了,那她不單單摸不透你的心思,還要落得遍體鱗傷。”
幽眸微微眯起,墨漓垂了眼睫不語,披風上大朵曇花隨風翻出輕微的褶皺,如一場綻放的盛雪。
段瑤慈藹的望着他,悠悠起身,嫋嫋喟嘆:“墨漓,你走的路我不會置喙,你欲冷情可以,但決不可冷血無情。否則,我會嚴
加懲你,你記住。”
墨漓眸色複雜的仰望着段瑤,眸中風起雲涌、天光變幻,終究在一眨之間,重新化作清潤的涓涓細流,幽深如一段月色的絹帛。
他亦緩緩起身,鄭重道:“瑤夫人這番話,我謹記於心。”
“嗯。”段瑤輕頷首,面帶無盡的關懷之意,頓了片刻,又道:“方纔我來世子府的時候,聽見你和容微君談論黃金的事情……”
墨漓淺淺一笑,解釋:“昨日我本要去歌樓與我埋下的線人接頭,卻路遇墨洵派來的殺手,不得已躲進芳菲館,惹到一位姑娘,她向我索要一千兩黃金。”
段瑤神色微緊,忙問:“那你見到那位線人了嗎?”
“瑤夫人放心,一切順利,只是中間多了這一樁事情,無傷大雅。”
聽墨漓如此說,段瑤終於放心了,頷首呼出口氣,沒再言語。
再說那廂,百里九歌在回了房間後,容微君便慵懶的抱肘跟了過來,說是要與她好好敘敘舊。
雖然百里九歌覺得似乎前幾日剛見過他,可鑑於他如此熱情,便也熱情的對待了。
卻道容微君這些年遊歷列國名山大川,見多識廣,一講述起來更是聲情並茂,將那一幅幅大好河山全都展現在百里九歌的眼前,她聽着聽着便投入進去,不斷的追問着聽到的種種,越發的興致濃厚——
“小容,幽州的景色真有那麼美嗎?從前我跟我師兄去幽州辦事的時候,還覺得那裡挺窮鄉僻壤的呢。”
“嘿嘿,那一定是你們光顧着辦事了沒好好看,幽州西北郊的山巒,一到秋季便是漫山盡是紅葉,就像你們鳳凰谷開遍鳳凰花那般的震撼。看看,你們錯過美景了吧?”
“那,小容我問你,西南的湘國真的全民都會巫術嗎?聽說他們是政教一體的,國師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真不知道那個國師有多厲害。”
“嘿嘿,這個嘛……沒交過手不好說嘍。只是湘國普通百姓也只是信奉巫羅文化而已,至於巫師嘛,還是少數的。像是你們‘花谷七宿’中的‘梨花巫’那樣
厲害的巫師,就更少了。我覺得湘國人每逢巫術祭奠時,那一個個節目很值得一看呢!”
“真的?!那我一定要找機會去瞧瞧,拖上孤雁一起去,他肯定感興趣的很!”
容微君笑哈哈的點頭稱是,接着便又說起自己北上雲遊的經歷,說到樑國西北的天然五彩湖煙華海、皇城盛京的荻花湖,又說到毗鄰樑國東北的燕國是純粹靠着武力建國的……
“那燕國人很驍勇善戰呢,就我出生的那年,燕國和大商等國聯合出兵攻打東海濱的蓬——”萊。
聲音戛然而止。
百里九歌一怔,見容微君的神情忽然間有些肅然,忙問:“你是想說蓬萊國被中原列國滅了的事情嗎?這事情內幕很多嗎,爲什麼你表情一下子就變了?”
但見容微君扯脣笑了笑,不知怎的,百里九歌總覺得他這一笑裡包含了太多自己看不懂的東西,彷彿是無奈、嘆惋、滄桑、嘲諷,說不清到底是什麼,只這樣密密麻麻的交織成那兩汪仿是千尺之深的桃花潭水,莫測之至。
他終於拖了聲感嘆的長音,笑道:“畢竟是一個國家啊,說沒就沒也就罷了,國民們還被屠殺得不剩下多少,那嫁到中原的蓬萊聖女也在次年去世了……”
百里九歌聽着,心中也不免揪疼,卻又覺得容微君這番感嘆的模樣有違他平日裡的虛懷若谷,想了想索性大笑:“歷史這東西就這樣,前車之覆做個後車之鑑就得了,沒必要耿耿於懷。人生苦短,想那些做什麼?還是好自逍遙來得切合實際!”
容微君笑意深了起來,頗是贊同的點頭稱是。
卻在這時,百里九歌忽的感覺到頭暈眼花,有點虛脫。這才恍然意識到自己從今早起牀開始就有點精神不振,渾身發冷,還暈乎乎的如淹沒於冰火兩重天中。
她幾乎是愣了半晌,才猛然意識到這是怎麼回事,趕忙扶了牀柱坐下去,望着容微君那張已是丰神俊逸的臉,驚訝的喃喃:“小容,我覺得我好像……發高燒了!我要在這裡休養兩日,你不用費心買藥,我會自己痊癒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