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正想象着大太太仰視的樣子,身後的房門慢慢的開啓了。
聽到動靜,石榴忙收斂起心思,轉身向大姨娘行了個禮。
大姨娘點了點頭,示意讓石榴進屋。
這間耳房地處偏僻,常年曬不到太陽,走進屋裡立馬有陰冷的寒氣撲面而來,再加上唯一採光的窗戶被厚重的漆黑色氈簾遮擋着,屋內又白霧嫋嫋,讓人感覺不由得不寒而慄。
石榴瑟縮了下身子,眼神不敢亂瞟,雙手垂立。
大姨娘端坐在上座,氣定神閒的端起茶盅,又慢條斯理的抿了一口,這才悠悠的開口問道:“福壽院發生什麼事了?”聲音清清冷冷,猶如冬日般的寒風那樣的冷冽,不帶一絲的情愫,只是語氣裡似乎帶有點期盼的意思在,這聽起來十分的不協調,有些怪異。
石榴愣了又愣,腦子有瞬間的打結。
據她所知,大姨娘爲人和善,不與人爭吵,整日裡沉浸在佛學裡,不問世事。
可此話怎麼有點幸災樂禍,巴不得福壽院出事的意思呢?
悄悄的,石榴微擡起頭斜睨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大姨娘。
很不湊巧的,大姨娘剛好也望向了她。
那眼神又恨又厲,活生生的讓石榴的小心肝“砰砰砰”直跳,忙收回了目光。但是,想起初次見面大姨娘的菩薩心腸,以及平日裡溫柔言語,石榴爲了證明適才不過是她看錯了,又小心翼翼的瞅了眼。
這再次一瞧,石榴忙不迭的猶如烏龜那般縮了好幾下的脖子。
只是,事實是如此,她在心裡還是認定大姨娘着急大少爺,所以纔會露出如此神色的。
在大姨娘面色落得越發難看之前,石榴在心裡整理了下要說的話,這才一一細細稟道:“適才奴婢見大少爺竟然好端端的從外面進來,可奇怪的是,屋裡明明還躺着另外一個大少爺,那個少爺看起來病入膏肓,時日不多的樣子,而與奴婢碰面的那個卻是看起來好好的,沒有異樣的樣子。奴婢覺得甚是奇怪,這才逮着空檔,偷偷的來稟告於您。”
大姨娘蹙了蹙眉頭,沉凝了好半響,這才緊着聲音,問道:“你此話當真!”似乎對石榴所說得有懷疑。
石榴忙“撲通”一聲跪下來,右手伸出二指,高舉說道:“奴婢不敢撒謊,不然的話,有一句假話,就讓老天劈死奴婢,永世不能超生!”
見此,大姨娘神色稍霽,讓石榴起來,並說道:“瞧你,我只不過是多問一句而已,發毒誓什麼的就嚴重了點。”
看大姨娘相信了自己,石榴暗暗的鬆了一口氣,卻不敢鬆懈神經。
大姨娘又繼續說道:“那福壽院還有其他異樣嗎?”
石榴仔細的想了想,回答道:“其他的倒沒什麼,就是福壽院沒有了姨奶奶、謝媽媽主事,大少爺又這樣病歪歪的,沒有了主心骨,下面的人不免有些亂哄哄的,做事不得要領,不少人在私下議論紛紛,蠢蠢欲動。”
聞言,大姨娘冷笑了一聲,意有所指的說道:“這就是造孽,現世報!”
石榴不敢搭話,只是把頭低得很低。
大姨娘擡眸斜睨了一眼石榴,囑咐說道:“你先回去,別讓人知道你來過這裡,畢竟現在事多,是非也多,弄不好就會成爲衆矢之的,惹來無妄之災。現在福壽院既然亂糟糟的,你就想盡辦法調配到大少爺身邊伺候,你也知道的,昨晚四姨娘的胎已經滑了,這女人一發起瘋來,可以媲美瘋狗,逮着人就咬,看到大少爺還好好的,她不弄出個動靜纔怪!”頓了頓,見石榴一臉的謹慎,她這才又繼續說道:“還有,大太太對我頗有微詞,你也是知道的,連帶着我身邊的人也不得她待見。所以,要是有朝一日他人問起你曾經在哪裡做差事,你明白怎麼回答嗎?”
這事曾經大姨娘微微提過,只是當時也沒有像現在如此的鄭重其事,就提點了一下而已。
因此,石榴也沒有把這事放在心上,所以也就沒有細細的想過了。
現下見大姨娘又如此謹慎的提起來,石榴琢磨了一下,回答道:“奴婢會說奴婢曾經在榴院做過,只是不得大姨娘的眼,一直都幹着最粗使的活計,現見福壽院缺人,就眼巴巴的過來了?”最後一句是疑問句,等待着大姨娘的批判。
大姨娘神情肅穆,緊皺着眉頭,說道:“雖說你進府也有段時日了,大家未必記得你是如何進府的,但是爲了以防萬一,你如此說,指不定他人懷疑,一定就是假的,畢竟是我苦苦求着大太太同意讓你進府的,就不可能不得我的眼。不過,你後面的設想不錯,攀高枝……”大姨娘把“攀高枝”這三個字在嘴裡默唸了一遍,然後又提高了音量,緊接着說道:“你把事情往‘攀高枝’的方向走,這樣還讓人信服一點。”
石榴明白了,點點頭。
大姨娘又交待了石榴幾句,就揮揮手讓她離開了。
石榴不敢多做停留,恭敬的行了個禮,就退了下去。
這間耳房格局不算小,被大姨娘隔成了兩間,一間是她平日裡誦經所用,在西邊的方向,用一漆黑色的簾子遮擋,看不見裡面的狀況。另一間就是石榴現在所處的地方,一般是大姨娘見客所用。
石榴曾經在這耳房進進出出好幾回,那西邊的房間的簾子從未撩起來過,今日不知是大姨娘忘記了,還是其他,在她轉身退下的時候,她把西邊房間的環境一目瞭然。
在最北靠牆的地方,擺放了一張黑漆長方形桌,桌上正中擺放了一個香爐,香爐上面燒着三支香,兩邊則是新鮮的瓜果,看起來是天天換的,再往上面是……
石榴定睛一看,猛然間嚇得整個身子一緊。
那……那不是……
石榴不敢再看了,恨不得腳下生風,立即逃離這裡。
可一想到身後大姨娘正看着自己,她只能強按捺住內心的恐懼,穩穩當當的走出房門外。
一站在院子下,石榴就感覺身子虛脫了一般,踉蹌了一下,險先跌倒,幸好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正長得茂盛的石榴樹,她這才倖免與大地來個親密接觸。
大姨娘,她身上原來也有秘密。
石榴擡頭諷笑的望天。
在這個大宅院裡,哪有人沒有秘密的,只是有些人藏得不夠深,被人一眼瞧破了而已,另外少數的人,卻是隱藏得很深,深不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