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盛京的皇太極調派兵馬準備南下時,遠在錦州的洪承疇收到了兵部的六百里加急指令,他當即下令已經駐紮進義州城的勇衛營全部撤出,輜重營以及俘獲的漢人包衣在將城內物資全部收拾乾淨後也一起撤回松山。
錦州遼東巡撫的署衙內外戒備森嚴,到處可見全副武裝的甲士。
二堂內,洪承疇、祖大壽、方一藻、張鬥、茅元儀以及沈世玉等人正在會商兵部發來的有關文函。
主位上的洪承疇面無表情的開口道:“此次朝廷制訂接下來之戰事相關,諸位有何建言大可講來,若與事有補,事後本官自會向有司分說後以此定功;若無他策,那就按兵部所訂策略施行!”
儘管兵部的作戰計劃在洪承疇看來確實有可取之處,但想要在遼西大展一番拳腳的他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
他知道這次策略的制訂肯定是楊嗣昌提出和主導的,甚至這根本就是他楊文弱的一己之言,其用意無非是想待官軍大捷時以定策之功力壓自己這個薊遼督師,搶得戰事首功的同時也搶到入閣的先機。
現在的幾名閣老年齡都在六旬以上,並且無論從能力還是官聲上都不如人意。據說皇上曾有言要廷推增補閣臣,但因督察院左右都御史都在地方主持災民安置事宜,從而缺少最有分量的幾票,所以只能暫時擱置了。
皇上這一提議用意非常明顯,就是準備讓自己中意的新生代進入內閣,等一年半載熟悉了處置各項事務的流程後,原先的閣老們肯定要致仕給後輩讓位。
大明的內閣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閣臣的排序以入閣先後爲準,而不是以中試或是能力、原職來排位。這樣的話誰先入閣誰就最有可能擔當首輔一職,其他人只能老老實實在後面排隊。可是如若大家年齡相當,除非排在前面的閣臣發生各種意外,否則就算在內閣任職二十載也甭想當上首輔。最令人感到不爽的是,楊嗣昌剛過五旬,只比自己大幾歲而已,如果他先進入內閣,自己這輩子也別想首輔的位子了。
洪承疇暗地裡琢磨過,現下能入皇上法眼的大臣並不多。自己肯定是位列其中,盧建鬥、孫白谷、陳玉鉉這幾人不管是資歷還是能力也都是上上之選,入閣應該是必然之事。督察院的兩名憲臺年紀稍大,再說在本職上都做的不錯,皇上很可能加其職銜,但不會讓其入閣。至於其他人根本無法和上述這幾人相提並論,入閣是不可能之事。
如果沒有楊文弱,將來的首輔之職很可能就是自己的了。
“洪公不覺兵部此策過於保守乎?眼下官軍將將取得前所未有之大捷,正是乘勝而進之時,爲何要棄土而返、無端挫傷官軍之銳氣?況且文函中也提到,建虜主力未在,如若遣軍來犯,員數亦不過五萬之數,亦非建虜精銳;現官軍有勇衛營精卒兩萬,大炮若干,少傅麾下馬步數萬,另有京營三萬餘正在趕來關外途中,如此算來,官軍堪堪已達十萬之多。既是倍數於敵,何不與義州、錦州之間擺開堂堂之陣痛擊來犯之敵、甚或謀取圍而殲之?”
方一藻的話打破了場上的沉寂,也把洪承疇從胡思亂想中拉回到了現實裡。
兵部的文函並未將楊嗣昌的最終謀劃全盤托出,而是隻把眼下的戰事做了一個方略,知曉真相的只有洪承疇一人,連祖大壽也被矇在鼓裡。
“中丞所言雖是有理,但祖某覺着朝廷之策甚是可行。此次官軍雖有大捷,但卻是以數十倍之數破之,建虜戰力不可小視,若其數衆多,官軍在曠野與之陣戰,勝負尚在五五之數,即使勝亦是慘勝。損兵折將下,若其主力回返,我軍再欲攻取盛京怕是後繼乏力!”
一直很少說話的祖大壽突然開口反駁方一藻道。
知道朝廷又要把京營調到錦州前線時,祖大壽便已明白了朱由檢的意圖:把關內能打的官軍全部聚集在錦州,時機成熟時直驅盛京。
對於這次兵部以錦州做餌、誘敵來攻的策略祖大壽一點不反對,反而從心裡十分歡迎。因爲這意味着錦州軍只要躲在城裡防守就行,到時不管城外打的如何慘烈都與錦州無關,錦州軍實力都不會受到任何損失。
他巴不得建奴和官軍打個你死我活呢。若是雙方損失慘重,錦州城內的官軍再出來撿個大便宜,既壯大了自身實力又坐看官軍消耗,朝廷往後還不得如往常一樣依仗他祖家?
至於朝廷準備調集大軍直接攻擊盛京一事,祖大壽並不看好。
建奴豈是如此好對付的?皇帝以及朝廷的大佬們太過輕視八旗兵了。
雖然攻取義州之戰中,勇衛營展示了火器的犀利以及士卒的勇悍,但若是沒有錦州馬隊遮護兩翼、並且建奴人數過少,結局如何很難預料。
八旗兵要是有數萬的話,勇衛營也罷、京營也好,都很難賺到什麼便宜。
將來要是官軍一路向北推過去,在遼闊平坦的平原上,蒙古人的騎兵可不是吃素的。人家不會和你硬碰硬,只要和你纏戰不休、截斷你的糧道,時間久了軍心浮動,到時只要有一隻明軍潰散,那就會像瘟疫一般傳染全軍,那樣的後果太可怕了。
勇衛營展現出來的軍紀的確十分嚴明,但其他諸路關內調集來的明軍可不一定都是如此,對自己的諸多同行們什麼德行,祖大壽還是心裡有數的,左良玉、賀人龍等人的名聲並不很好。
兵部的計劃非常穩妥。建奴現下尚不知關內明軍精銳已至,潛意識裡還是認爲此前一戰是錦州官軍打的,心態上會極度放鬆。明軍雖攻下義州但並未據城而守的行動會加大建奴的誤判,認爲明軍的主動進攻定是出於某種原因下才發動的,佔完便宜後還是乖乖的跑回錦州城裡躲起來。
利用建奴的麻痹大意,官軍再憑藉松山一帶的地利優勢,很可能會再次重創前來報復的八旗兵。
祖大壽在對兵部的策略表示讚歎之餘,暗地也是腹誹不已:既然有洪承疇、楊嗣昌這般能人,爲何不早些予以重用?不過現在這種厲害人物上了場,洪太那夥人怕是很難成事了。
“止生還有話講否?勇衛營上下士氣如何?前戰雖勝,但亦有得有失;止生少臨戰陣,故此難免有失誤之處,此亦是尋常之事,只是戰後需命上陣將士細數其中所歷所思,以備預防同等之誤!”
洪承疇面向茅元儀溫言道。
久歷戰陣的洪承疇當然看出茅元儀在義州戰時的指揮有失當之處,這個他也理解,所謂紙上得來終覺淺便是如此。儘管茅元儀的武備志確屬軍事方面的鉅作,但將領的臨場反應處斷更爲重要,這需要多參與戰陣方能得到提升。
“回稟督師,戰後卑職亦曾多次召集臨戰將士總結其中得失,之後頗覺有益;紙上談兵易、臨陣處斷難。幸虧此戰我軍優勢巨大,若人數相當,我軍怕損失會更重,卑職也會成爲大明之趙括!還請督師寬心,勇衛營全軍戰意高昂,士氣並未因經此小挫而摧折。接下來之戰,勇衛營當知恥而後勇,不使建奴逞威!”
茅元儀起身拱手道。
在經歷義州之戰後,勇衛營的戰損使得茅元儀心中傲氣全消。從前恃才傲物的他這才明白,戰場上的情況瞬息萬變,指揮者一個細小的決策失誤很可能導致滿盤皆輸,敏銳的觀察力和迅速正確的決斷力是成爲一個優秀將領所必備的條件。
“甚好!既是如此,那本官宣佈:寧錦馬隊遣探馬偵知四周,錦州從即日起全城封閉,錦州軍兩萬人專心守城,城內由祖少傅坐鎮指揮;勇衛營移營松山,尋有利地勢紮營,等候京營前來。建奴當在十五日之內抵達錦州,到時本官自會坐鎮松山,根據其部署後下令如何迎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