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點卯完畢的揚州府衙大堂內人頭攢動,除了同知、州判、推官等高官坐於大堂下手位置以外,其餘的六房吏目、捕頭都在堂內應卯,其餘的書吏、書辦、衙役、捕快都站在堂外的院落中。
點卯過後,昨夜的四海商行走水一事被戶房、刑房的經承提了出來,詢問大老爺們該如何處置此事。
位於上座的劉祚剛要裝模作樣的張口詢問事情的經過,大隊手持兵刃的錦衣校尉忽然從四亮大敞的大門外涌入堂前的院內。
“錦衣衛辦差!全體勿動!以免誤傷!院內諸人向兩側站立!”
隨着大喊聲響過,院內的府衙人員頓時紛亂不堪,在校尉的驅趕下紛紛後退避讓,很快就把堂前的位置騰出了一塊空地。緊接着,兩隊手持兵刃的校尉分左右兩排圍住大堂門口,副千戶陸元徵排衆而出,踏上堂前的臺階後緩步邁進大堂內。
堂內的一衆官吏見狀都是吃驚不已,都不知道這是衝誰來的。一些心裡有鬼的官吏不免心中惴惴,暗自禱告別成了這夥災星的目標,有人則是偷瞄着上位的幾位主官,心裡不免有幸災樂禍的念頭。
坐在大案後的劉祚先是一愣,而後心中頓感不妙,他站起身來戟指陸元徵大聲喝道:“爾是何人?爾等即號稱天子親軍,自當懂得朝廷規矩!今日爲何擅闖衙門重地擾亂公堂?現下府衙尚有緊急公務須得抓緊處置,人命關天之際,爾等居然前來添亂!此舉與禍亂朝綱之奸賊有何區分?!本官勸爾等速速退下,此事就當從未生髮過!如若不然,本官少不得要上本彈劾爾等!”
揚州府的幾名佐貳屬官也都先後起身,紛紛疾言厲色的指斥陸元徵,彷彿他不是親軍而是逆賊一般。
陸元徵先是感到一陣愕然,而後忍不住大笑出聲:“某乃錦衣衛揚州千戶所副千戶陸元徵是也!某世代親軍出身,頭一回聽聞錦衣拿人乃是擾亂公堂之說!劉府堂飽讀詩書且爲官多年,怎地口出如此荒謬之言也?哈哈哈!也罷,給劉府堂出示駕帖!劉祚,你的事發了!來人,拿下!”
一隊持刀校尉聞聲奔入堂中,用手中兵刃將堂下衆人逼開,堂外幾名手持繩索的力士疾步前行繞至大案之後,一人探手把劉祚的烏紗摘下,另外兩人七手八腳的將劉祚的大紅官袍脫去扔到一邊,然後左右拿住他的雙臂不使其掙扎亂動,一名手持繩索的力士繞至他的身後,手腳麻利的將劉祚捆好,摘下劉祚烏紗的那名校尉單手一捏,劉祚的下頜掉落,口中雖是嗬嗬出聲,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陸元徵一揮手,校尉們將劉祚押解出府衙,直接送去了揚州千戶所的牢房。
“據揚州府官紳舉證、錦衣緹騎偵知:揚州知府劉祚涉嫌勾連亂匪、圖謀禍亂江南、強行向商人索賄,並與昨夜四海商行縱火傷人案有染,故本司將其拿問!今日在場諸位都不得離開府衙半步,待審過案犯劉祚之後,據其口供方能確定誰乃清白之身!不過,我等俱爲朝廷效力,諸位若有檢舉劉祚及其從屬之惡行者皆可視爲與朝廷同心!有悔過自新之意者亦同理視之!待簽字畫押之後即刻恢復官身!”
陸元徵轉過身來,目光掃視着自同知一下的堂上諸人開口宣佈道。
樑琦在與陸元徵商議揚州府之事時認爲,抓捕劉祚、徐啓明、劉興文等人是題中應有之意,但如何趁機進行類似於瓜蔓抄之類的株連行爲纔是最主要的。既然皇上有意針對鐵板一塊的江南官紳下手,那就乾脆藉機擴大打擊範圍,以劉祚同黨的罪名做要挾,給揚州府這幫頗有身家的官吏們放放血,爭取給宮裡多撈點銀子,也讓江南官場知道一下錦衣衛的厲害。
身爲皇帝的爪牙,自然就該有爪牙的自覺性,就算最後落下罵名也無所謂,朝廷無法把自己怎樣,親軍只有皇帝纔有處罰權,外廷根本無可奈何。
這是李若鏈特意叮囑過樑琦的一點,樑琦自是心領神會,在溝通過後,纔有了陸元徵剛纔的一番話。
揚州府衙之事必須在最短時間內結束,不能將大小官員一鍋端掉。畢竟還有大量的公務需要人去處置,尤其是要迅速恢復正常的市場經營,儘快解決昨夜縱火案被波及的住戶賠償問題,這些都需要官府派人出面處置,錦衣衛是無權過問地方事務的。
“來人!將堂上諸人帶離後分頭訊問!待劉祚招供後與其相互驗證!某敬告諸位,現下交代清楚之後可根據罪行輕重予以寬大處置,甚至免於追究,若是被劉祚供出之後,不管罪行大小,皆與其同罪處置!”
陸元徵看到堂上的十餘人中有人臉上已現猶豫之色,當即果斷的下達了命令。
劉祚在府衙後院的親眷已被拘押進一座房屋內,陸元徵進入後宅,在校尉的引導下進入劉祚的書房。他隨口吩咐了一聲,沒過一會,身穿青色鷺鷥補服的揚州府同知何雲賢,在兩名校尉的看護下走進房中。
“給何同知看座!你二人去門外守着!”
何雲賢擺出一副雲淡風輕的姿態,踱到陸元徵的對面一撩衣袍坐了下來,頭頸偏向一邊,根本不拿正眼看着陸元徵。
見慣了文官這套做派的陸元徵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後開口道:“何同知心中或許也明瞭,犯官一旦進了詔獄,很少能有苟存之人,劉祚亦難倖免;某不講其餘,只講一事:揚州知府必定空缺,何同知身爲佐貳,心中就無扶正之念?大好機會就在眼前,如何取捨,何同知想必不用某教你吧?”
何雲賢的身子猛地變得僵直起來,整個人如同木雕一般呆立不動。
他的年齡比劉祚還要大幾歲,中試時間也比劉祚晚一科,步入官場十餘年才混到現今的正五品位子。
自赴任揚州以後,很快便深陷於煙雨江南、紙醉金迷的溫柔鄉中,雖然任職只有兩年,但他最大的願望便是能作爲主官留任揚州。
但何雲賢心裡明白,這只是他的一廂情願,現實是殘酷無比的。知府劉祚比他年輕,還不知道幹到何時。而他下面的通判雖然低了他一級,但年紀卻小他許多,並且有傳聞在朝堂中有很大的靠山。
在大明官場中,只要朝堂上有大佬替你發聲,超擢之事實屬尋常,所以他自己已經想過了,將來就算劉祚離任,知府之位也不一定輪的到他,將來任滿之後,朝廷指不定要把他調往何處擔任何職呢。
但是陸元徵的話卻讓他猛然間看到了一絲希望:對啊,知府之位已然出缺,只要無有其他人與之相爭,這個讓他夢寐以求的寶座或許就是自己的了!
這個念頭只是在何雲賢腦海中一閃而過,官場中打滾多年的經驗讓他迅速冷靜了下來。
“劉府堂之事本官並不知曉,也並未參與其中。本官年齒已長,魏通判年輕有爲,更兼其人脈甚廣,這位陸千戶何不好生問訊與他?何況揚州知府之位乃朝廷重臣所踞,陸千戶雖身爲天子親軍,怕是亦無權涉及吏部選官吧?陸千戶之言豈非愚弄稚子乎?”
何雲賢慢慢轉過頭來,目視陸元徵開口道。
他這番話的含意十分明顯:劉祚所犯之事可以商量,但那個通判既年輕又有背景,你爲何不從他身上做文章,而是找到我這個年紀最大之人?揚州知府可是從四品的高官,你一個錦衣衛副千戶哪來的權利去幹涉朝廷的任免?
陸元徵當然清楚何雲賢的意思,但從何雲賢身上打開口子是他和樑琦深思熟慮的結果。
據錦衣衛探查到的情治,何雲賢雖然也並非清白的官員,但他與劉祚平時面和心不和,而通判魏鶴友卻與劉祚走的很近,所以何雲賢是暫時主政揚州府的最佳人選。
劉祚一案不能成爲窩案,否則的話,沒有官府維持秩序,短短几日城內就會生亂,這個責任可是他們承擔不起的。
“通判魏某系劉祚從犯,不管其有何背景,此次都很難全身而退!何同知早知劉祚之惡行,對其爲惡之舉向來深惡痛絕。值此親軍辦差之時,何同知挺身而出,主動檢舉其罪行,且於事後即刻派人安撫民衆、撫卹傷者、令揚州城內短期內秩序井然,百姓商家盡皆安居樂業。何同知,此等大事小情若是上達天聽,聖人慮及揚州之穩固,豈會再從他處調派官員任職此處?如此一來,揚州府之位還有誰能與你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