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似於以驛卒身份行錦衣事的人有很多,這樣一輩子隱姓埋名的無名英雄,存在於每個朝代之中,隱匿於被人所忽視的角落裡,默默無聞,盡忠職守,直至將諸多沒來得及講出的秘密帶離人間。
朱由檢甚至想過,自己前世的身邊,或許就有這種人的存在,在鬧市中,自己或許曾經與很多這樣的人物擦肩。
“溫卿此議甚是恰當,現今局勢已於當年裁撤之時完全不同,復開驛所已是勢在必行。但以往驛站以及急遞鋪、遞運所管理之上尚存許多亟待改進之處,否則的話一旦復開,除卻徒耗朝廷錢糧之外,其中漏洞恐會養肥一羣碩鼠!溫卿於此事上有無思及?”
面對溫體仁的議題,朱由檢先是予以了充分的肯定,但隨即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和顧慮。
按照原先驛站及相關人員、設施的配備上來看,整個大明驛站的運行,一年總的支出當在兩百萬兩上下,這筆巨大的開支如果單由太倉負擔肯定是力有未逮。
而內帑雖然不缺這筆銀子,但如果不對舊有的管理模式和體制進行改革,這其中很大一部分會被他人用各種手段予以揮霍甚至貪墨。
雖然朱由檢一直奉行的是水至清則無魚、在可以容忍的範圍之內允許灰色地帶存在的處事態度,但他也不願因此被別人當成了冤大頭。
驛站驛遞必須全面恢復和改進,相關的制度也必須進行修訂,原先那種無人監管的管理方式必須改變。
“啓稟聖上,臣曾就我朝驛站驛遞之相關文檔進行過粗覽,並於休沐之時偶與家中次子談起過此事,臣子侃亦曾數次於休沐是前往京畿各縣之驛站踏勘過。數番探究過後,臣父子軍以爲,驛遞之負擔對於朝廷財政來講太過沉重,唯有於壓縮開支之外另覓他途,以收益來補償支出,盡其可能減少公帑貼補。若是方法得利,朝廷雖是復開驛站,其耗費亦會大爲減輕!臣聞聽之後亦覺似有可爲之處,故此方有今日之議!”
老溫爲了讓溫侃在皇帝心中留下上佳的印象也是蠻拼的,不但將自己的打算告知了兒子,還打發溫侃以及僕從外出驛站探訪調研,以求上呈時能切中利弊,待將來功成之時,皇帝馬上便能想到溫侃這個當初首倡之人。
“哦?溫卿於閒暇時仍不忘操心國事,實是難得之極!卿父子所議爲何?且講來聽聽!”
聽到溫體仁的一番話語之後,朱由檢不由的精神一振,雖然他對改革驛傳系統已經有了不成熟的腹案,但他還是更希望能從處在歷史當中的人羣中聽到非凡的見解以及方法。
“臣謹遵聖命。臣父子於此事之上多番探究之後以爲,首先,要將現有之急遞鋪、遞運所合歸於驛站,而每六十里所設之驛站於原址上加以改動,如此之後則更利於運遞之管束;其次,除卻驛遞、驛卒之外,夫頭、馬伕、車戶等等相關人等盡歸驛站所轄,有朝廷負責豢養馬匹、維修車輛、拉車送運之所費,避免諸多百姓因自負所需而傾家蕩產之困厄,切實讓我皇之仁政惠及天下子民!”
“等一等!溫卿適才所言中提及自負所需數字,難道兩百年來,爲我大明驛傳之中堅者,還需自家負擔所生髮之費用嗎?”
朱由檢突然插言打斷了溫體仁的敘述,身子前傾,目光直視溫體仁,臉上滿是疑惑與震驚的神色。
他雖然知道大明驛傳系統各種制度的落後,但卻根本不知那些從業者竟然要自掏腰包來爲國家效力,初聞之下,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打穿越以來,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剿賊安民,經商賺錢這些大事上,對於驛遞這件事並未過度關注過,直到今天溫體仁提起此事後,他纔想到了後世的郵政系統,並且想套用後世的那套方式來進行改革。
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那些終日辛苦奔忙的驛站中的最底層百姓,竟然要耗費家財來爲朝廷服務,那這個人羣的命運該是如何悲慘的樣子呢?
“呵呵,聖上日理萬機,於此等小節上不知亦屬正常。聖上應知,大明官員遠行途中,是憑藉勘合出入驛站、役使馬匹車輛及人力的。但許多年以來形成的規矩,兵部勘合有發出無收回,士紳遞相假,一紙洗補數四。差役之威如虎,小民之命如絲!驛遞之馬伕、車伕、夫頭非破家蕩產以供,則鬻妻賣子以應。當此民窮財盡之秋,更罹狼吞虎噬之慘。地方官吏還任意剋扣驛站經費,貪污私肥,如此種種之下,方有驛遞耗費之巨!”
對於皇帝的震驚,溫體仁早有預估。
他知道,只要事涉百姓疾苦之事,必然會引起皇帝的高度重視。
他翻遍史書,也從來沒有見過對底層百姓如此仁慈和關心的皇帝。
被世人稱頌的宋仁宗雖也以善待百姓而名傳後世,但卻及不上當今皇帝的十一。
“怎能如此!怎會如此!簡直是豈有此理!朕之失也!朕之過也!此事必須改!必須徹底改!”
朱由檢此時的臉色很難看,一股無名之火在他的心口淤積,但卻找不到發泄的出口。
溫體仁的敘述並未涉及具體事例,但那種能想象到的悽慘畫面還是浮現在了朱由檢的腦海中,這讓他本來暢快的心情頓時變得大壞,內疚和自責充斥了整個腦海。
昭仁殿中的羣臣也都被溫體仁的描述所觸動,個人的臉上皆是肅然之色。
他們都入駐過驛站,許多人也都役使過驛站的人力物力,並且大都以爲這是朝廷公帑所出,用起來也是心安理得,沒想到這其中的內情竟是如此。
“聖上息怒!驛傳此般境況由來已久,並非因我皇而致如此;而今既知其弊,那興利除弊已是必然。故此,臣有幾項建議上呈,還請我皇斟酌!”
溫體仁勸了朱由檢一句後,順勢將話題拉回了正軌。
“溫卿儘管直言!驛傳如此狀況,已成害民之所在,整飭須得從嚴從速方可!”
朱由檢皺着眉頭道。
不管溫體仁提出何種建議,以個人家財而奉國用這一條必須立刻廢除,這條惡政多存在一天,就會導致衆多受害者在苦難中掙扎一天。
“臣以爲,驛站之弊首在役使。臣建議,自今年起,朝廷大小官員經停驛站時,除卻按級別享用其所需外,一律不許役使驛站之夫頭、車馬等物,若確有急需,則須花費銀錢僱使;再者,官員勘合只能供自身及所攜親眷所用,勘合之上須註明其姓名、籍貫、年齒、相貌、官職,以防他人冒用;驛站驛丞與接待入駐官員時,需對照勘合驗明其身,非其本人所持勘合者,一律視爲冒用。依老臣之意,此條需張貼懸掛於驛站醒目位置,以朝廷章程壓制可能之爭議!”
溫體仁這回是徹底豁出去了。
這兩條規定直接堵死了官員們藉機揩油的門路,一旦真正實行開來,老溫的名字非得被那些習慣了佔便宜的官員給罵臭了不可。
“大善!溫卿此二策直擊要害,實是一心爲國着想之直臣也!卿爲首輔,朕心甚慰之!”
朱由檢這次的讚歎確實是發自內心的。
他當然清楚溫體仁的主張會被多少官員所怨恨。
不管溫體仁此舉出於什麼目的,只要大節上不虧,於國於民有利,那便是值得信賴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