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九年五月,熾熱的太陽炙烤着大地,炎熱的夏季已經到來,地面上升騰的熱氣讓人感到窒息。
通往鳳陽中都留守司的官道上,一隻隊列綿延數裡的軍隊正在快速行進中,三人一排的士卒隊列齊整,踏步行進騰起的塵土久久不散,爲提高行軍速度,士卒的衣甲兵械都交於後面的輜重營,兩千名招募的青壯或趕着馬車,或挑着擔子,或推着獨輪車,滿載着糧草以及衣甲器械,緊跟着隊伍前行。
這隻隊伍正是單縣黃得功的部下,他和周遇吉奉命在山東招募人手組建新軍,由於二人都是從最基層的士卒積功升至高級將領的,軍伍經驗非常豐富,募兵時專門挑選家中男丁多的,忠厚老實、吃苦耐勞的良家子弟入伍,最後共招募四千新丁。
黃得功、周遇吉接手被誅殺的吳尚文一部後,在正直敢言的千總吳羣的配合下,將軍中奸猾之徒全部剔除,老弱發放五兩安家銀後遣散歸家,原本兩千餘人的隊伍,經嚴格篩選後,剩下了一千餘人,加上招募的四千新兵,一隻五千餘人的大軍終於組建完畢。
新兵絕大部分都是目不識丁的農戶子弟,從出生到成年,生活的範圍不超過十里的農戶,雖然老實聽話,但因爲見識太少,腦筋死板,訓練起來十分困難,單是對軍中的各種旗幟、鼓號的辨別能力,就讓黃得功和周遇吉,以及從五百騎兵中挑選出來的中級將官頭疼不已。
千戶吳羣作爲本地土著,在操訓這幫新兵的過程中起了很大作用,由於山東人的方言口音特別重,勇衛營的將官感覺溝通起來很是彆扭,吳羣雖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但官話說的甚是精熟,他帶領幾個百戶、哨管,上下溝通,全力投入到訓練新兵的過程中去,經過數月磨合,這幾千什麼都不懂的農戶子弟,終於稍具軍人的樣子,當然,其間將官們的呵斥打罵是免不了的,這在軍伍中是常見的事。
隊伍逐漸成型之後,更加嚴格的陣列以及兵刃操演就開始進行了,已經慢慢適應了的新兵們,在將官的嚴厲管教和老卒的示範帶動下,將山東人忠厚質樸,吃苦聽話的特性發揮的淋漓盡致,出了錯的士卒,不管將官是用木棍打還是用馬鞭抽,絲毫沒有怨恨和反抗的意思,就是一聲不吭的挨着;挺槍行進的將令一下,就算前面是一堵牆,沒接到停止前進的命令,新兵們也會撞過去。
黃得功和周遇吉對這批新兵非常滿意,除了腦筋死板一點,反應略慢一點,忠誠聽話這點上無可挑剔,加上山東人特有的高大粗壯的體型,假以時日,經過戰陣的磨練,這隻隊伍必會成爲一隻強軍。
他們不知道的是,在貧困的魯西北地區,能夠參加官軍,每日能吃飽飯,每月還有一兩官銀的月餉,這是多少人做夢都想不到的好事啊,別說只是操訓犯錯才捱打,只要每天能吃飽,天天捱打都行,反正莊戶人家皮糙肉厚,將官也不是下死手打,挨着就行,自己吃人家的飯,還能攢下銀子給家裡捎去,就得好好聽人家的,好好操演,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嗎,這就是幾乎所有新兵的想法。
新軍開始正式操演軍陣時,周遇吉接到聖旨,調任他去孫傳庭的秦軍擔任主將,二人相處數年,相交莫逆,這下陡然就要分隔兩地,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下次見面還不知道什麼時候,甚至不知還能不能活着見到,黃得功違反將領,讓親兵去集市上買了一罈酒,給周遇吉送行,二人痛快的幹了兩碗後,將酒碗摔碎,抱拳互道了一聲保重,周遇吉就帶着已經準備好的十幾名親兵上馬直奔陝西。
接下來的日子,黃得功幾乎天天泡在校場上,督導巡視新任的千總,把總等中下級將官操訓士卒,吳羣原先的手下被拆分打散,很多原先的老卒也因此而升職,他的營下以新兵爲主,對此他毫無怨言,仍舊是全部精力用在教導新兵上,他營下的一千人進步最快,不管是隊列行進,還是實兵操演,在五個千總裡表現最爲出色,黃得功對他很是賞識,準備等到立下軍功後,上報朝廷拔擢於他。
接到五省總理盧象升剋期抵達鳳陽,相機而動的軍令後,黃得功馬上召集手下將官宣佈軍令,隨後自己親在到單縣縣城,找到知縣任敏瑜,將盧象升的軍令出示之後,將因行軍路途遙遠,士卒揹負甲冑軍械會疲憊不堪,需要招募青壯作爲輜重營的想法說了出來。
任敏瑜是天啓七年同進士出身,由於朝中無人,放到單縣擔任知縣已近六年,這六年他也是兢兢業業,盡職盡責,雖未有大的政績,但好歹治下百姓還能過得下去;按朝廷規制,六年後就要調往他任,他自知下一個任職之地也差不多和單縣一樣的窮地方,提拔重用是不可能了,誰叫自家沒有背景呢,要是朝裡有個重臣爲自己說話,憑着自家的政績,再上一步臺階應該沒有問題。
黃得功的要求並沒有讓任敏瑜感到不耐,二人一文一武,雖然很少有交集,但他卻也聽到關於這部人馬的一些消息,他清楚黃得功雖爲武將,卻是深得皇上信任的近臣,只要能讓黃得功滿意,到時一旦官軍打勝,說不得戰功上會有自己襄助官軍的名字,一旦入了聖眼,難保不是個機會,升官還不是皇上的一句話嗎?何況還有五省總理下的軍令,盧象升雖然不管民事,但將來很難說會有什麼樣的前程,得到皇帝器重的大臣,官路可不是自己能比的。
任敏瑜爽快的答應了黃得功的請求,立即召集縣衙各房書吏和班頭捕快,讓他們下到鄉里宣講招募一事,並向百姓們言明,凡襄助官軍者,免勞役兩年,更重要的是,黃得功帶着銀子來的,所有願意參加輜重營的百姓,每人月支五錢銀子並管飯,雙重利益的誘惑下,十里八鄉的百姓踊躍報名。
最主要的原因是,連年的大旱已經從河南蔓延到了山東西部,眼看着田裡的莊稼枯萎乾死,很多家中已無餘糧的百姓已經開始打算逃荒了,正在發愁時,官府帶來了這麼好的消息,對於很多農戶來說,這簡直就是救苦救難的菩薩啊。
莊稼收成無望,家裡的壯勞力天天閒着,一個人的嚼用就趕上好幾口人,這回隨了軍,技能管飯,還有銀錢可拿,有了這些銀子,趁着糧家還不高,就能多買下一些放在家裡,再去地裡挖一些野菜,快要斷流的河裡撈一些魚鱉蝦蟹,用鹽巴醃製起來,省着吃就能吃好些日子,說不定老天開眼,降下幾場大雨,能趕着種上秋莊稼,就能熬過這個年去。
黃得功看着縣衙前聚集的人羣,看着那一張張愁苦臉上帶着希冀的眼神,心下也是難過異常,他也是窮人家出身,父親早亡,母親含辛茹苦的將他和弟弟、妹妹養大,自是知道窮困捱餓的滋味,田裡的莊稼近乎絕收的情形他也是看在眼裡,也不知這些百姓接下來的日子怎樣渡過。
他側身對身邊的任敏瑜道:“任大人,旱情太嚴重了,百姓要是吃不上飯可咋辦?要是再有闖賊那樣的人一煽動,豈不是又是一場大禍?”
任敏瑜搖了搖頭嘆息道:“本官上月已將旱情上報給了朝廷,至今尚未得到回覆,本官也發動士紳往縣衙捐銀助糧,以備後患,可響應者寥寥無幾,縣衙庫房存糧只有數百石,存銀也只有幾百兩,就算這點銀子,趁着糧價還未瘋長,我已遣人去了徐州一帶購糧,能買多少算多少吧,至於將來如何,我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