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幾個千戶也都紛紛出聲附和,他們都出自勇衛營,忠心自不必說,從軍的目的就是建功立業,封妻廕子,待在山東雖然性命無憂,但同樣沒有功勞可得;胸懷利刃,殺心自起,近一年的訓練,眼看着部下漸漸有了強兵的模樣,朝廷提供的裝備越來越精良,糧餉供應充足,上官從不克扣,衆人對戰功的渴望越發強烈起來。
黃得功邊聽邊琢磨着:自己和老周得皇上賞識,一年不到就升了好幾級,老周原本是個參將,皇上把他調到陝西,一下子就成了副將,和自己平級了;聽說孫傳庭組建秦軍,人馬過萬,老周能打,要是再立下戰功,總兵是眼瞅着的事,老子要還是個副將,等下回見着,還得下跪行禮,奶奶的!不行,這回說什麼也得留在中原剿賊,不能讓老周比下去!
打定主意後,黃得功捏起炒麪大口大口吞嚥起來,嘴裡含含糊糊的說道:“行了行了!老子自有主意!趕緊吃飯!吃完了各自查看手下,有沒有染了暑氣的!有的話趕緊叫郎中醫治!”
吃過飯後,大軍開始歇息,在外警戒的士卒被替換下來就餐,很多士卒耐不住熱,又跑到水中嬉戲,有的則不顧天氣炎熱,找一塊裸露出的巨石背陰處,躺倒在地呼呼大睡,有的則三五成羣聚在一起閒扯。
一衆千戶各自巡視手下士卒,有將近百人出現了染上暑氣的症狀,還好大部分比較輕微,有的口渴、食慾不振、頭痛、頭昏、多汗;有的則感到疲乏、虛弱,噁心及嘔吐,心悸。
隨軍的十餘個郎中趕緊展開救治,他們吩咐把中了暑氣的士卒擡到陰涼乾燥的地方,脫下衣服,用浸溼的手巾擦洗身子,然後給患病的士卒服下散劑藥湯和鹽水,已被崇禎召入太醫院的吳有性研製的解暑湯藥,在經過臨牀試驗合格後,崇禎命太醫署大量製作後作爲軍品發給各軍。
至於隨軍的軍醫們,則是由錦衣衛從京師周邊地區搜尋到一些遊方郎中,然後“請”到京師的,在經過吳有性等人的短期培訓,新學了一些崇禎口述的外傷簡單處理方法後,又從一些規模較大的藥鋪中僱了一批機靈懂事的學徒,組成了小規模的醫療隊,送到了盧象升等人麾下聽用。
當然了,雖說有錦衣衛逼迫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待遇很優厚:郎中每人月支十兩,跟來的學徒打雜每人二兩,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這些郎中、學徒才心甘情願的來到軍中。
經過簡單的醫治後,大部分染了暑氣的士卒症狀緩解下來,再休息幾個時辰就能恢復正常,只有幾個病情嚴重的,郎中給他們服下湯藥後還得在等一段時間,等湯藥起效後再決定是走還是送到懷遠城裡。
本來計劃吃飯後半個時辰出發,因爲傷病的緣故,足足耽擱了一個多時辰才完事,黃得功一聲令下,大軍開始收拾行裝,離開河灘來到官道上整隊,輜重營留下部分青壯填埋穢物,收起炊具,撲滅明火後,再去追趕大軍,好在行軍速度不快,短時間內青壯們就能清理完畢,不至於掉隊。
近一萬人從集結整隊道開始起行,又花去了小半個時辰,等前隊走到懷遠城時,已到了未時左右了,後隊的輜重營纔剛剛開始起行,看樣子今天是趕不到鳳陽了,好在一路上其他時間並未耽擱,就算明日到達鳳陽,也比盧象升下令的剋期抵達,提前了三天的時間。
鳳陽府中都留守司衙中,鳳陽巡撫陳奇瑜正在與巡按御史陳良謨商討盧象升的軍情通報。
陳奇瑜是山西保德人,字玉鉉。萬曆四十四年丙辰科進士,與洪承疇同科。崇禎五年被拔擢爲延綏巡撫,率部掃蕩各路流賊,很快將境內有名的大股流寇一掃而光。說實話,陳奇瑜還是相當有能力的,並且有謀略,善於打仗,因功被皇帝特簡爲五省總督,就是現今洪承疇的位子。
陳奇瑜擔任五省總督以後,憑藉其超卓的戰略眼光,精心部署,調集各路官軍從四面會剿,短短几個月時間,連敗張獻忠、張妙手、蠍子塊等人,最後將其逼迫圍困與興安附近的車廂峽中。
連續數十日的大雨使得流賊們刀劍生鏽,弓箭被淋的散架,衣甲浸透,戰馬也相繼感染疫情,更慘的是糧食斷絕,流賊士卒大量染病,這時候不用說大軍,就是遣一隻上千人的生力軍進入峽內,這幾萬人流賊們也毫無抵抗之力。
走投無路的絕境之下,狡詐的張獻忠建議詐降,陳奇瑜此時已被即將到來的大勝衝昏了頭腦,正在憧憬自己將會得到什麼樣官位,再加上他從心裡瞧不起這夥土寇,所以輕易的接受了流賊投降的請求。
流賊等人收集大量的金銀珠寶,張獻忠暗中找到原在官軍中相熟之人,用重金賄賂各級將官以及陳奇瑜的幕僚,最後在衆人的極力勸說下,陳總督做出了接受投降並且不打散其編制的荒唐決定,甚至只派遣幾十名吏員押送流賊返鄉務農,結果可想而知,流賊們在脫離了官軍監視之後,殺死押運吏員,重新遁入大山之中,大好局面毀於一旦。
事後,輕敵大意,錯失良機的陳奇瑜受到朝臣的交章彈劾,崇禎大怒之下派錦衣衛將其逮治入京,關押與詔獄之中,直到朱振卿穿越而來,他在詔獄已經待了兩年多了。
本已心灰意冷的陳奇瑜,以爲自己將會被皇帝賜死獄中,沒想到某一日突然有宮中太監前來探視,並言明這次是代皇帝問話與他,問其是否反思當日縱敵之過,是否還有爲朝廷效力之心。
兩年以來,陳奇瑜對於車廂峽之失有過無數次的悔恨,靜心思考當日種種,對於其中的關竅已是明白無異,驟聞太監之語,陳奇瑜大喜過望,清楚這是皇帝給了他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激動感奮之下,陳奇瑜要來筆墨紙張,將兩年多來的悔意與心得錄與紙上,交於奉旨來的太監,託其轉呈聖上,並言明若皇上起復與他,他要求陛見。太監好言安撫幾句後拿着他的文本回了宮。
幾日之後,聖旨傳下,皇帝將其遣往鳳陽擔任巡撫一職,囑他到任後要大力開展水利建設,開荒拓地,擴大糧食種植面積,以備荒年;若事有可爲,也可募兵保境,要用心任事,切忌浮躁,若在任期間成績顯著,朝廷將不吝提拔,至於陛見就不必了。
陳奇瑜出獄之後,立刻給老家寫信,讓族中挑選有能力又忠實可靠的族人來京,隨他赴任鳳陽。
陳家在寶德也是世家大戶,族中雖未有過進士出身的名人,但舉人生員還是出了不少,陳家歷代家主充分利用官場上的關係,多種經營,逐漸積攢起偌大的家產。
陳奇瑜是陳家二房之人,也是陳家第一個進士,隨着他官越做越大,家族中的生意也趁機擴張起來,頂着五省總督族親的頭銜,山西大小官員都要賣面子給陳家,其族人裡中舉多年,再進一步自知無望的,也藉着關係出仕爲官,陳家儼然成爲當地首屈一指的士紳大戶。
隨着陳奇瑜因車廂峽挫敗被逮之後,陳家的各項生意一落千丈,很多原本是看着總督面子上的官府士紳,趁機明搶暗奪,將陳家最賺錢的生意全部奪走,在外地爲官的幾名陳氏族人也相繼被罷官免職,黯然回鄉,這種事在官場上屢見不鮮。
陳家裡很多人因此對陳奇瑜極端憤恨,他這一房的人沒少受到族人的謾罵和刁難,家族會議時,甚至有人提出將陳奇瑜這一房從族譜上出名,全部趕出陳家,讓其自生自滅,好在族長念及陳奇瑜當官以來陳氏一族所受的恩惠,嚴詞斥責出言驅趕的族人,才勉強壓下了族人的怒火。
也有和陳奇瑜這一房交好的族人,暗中關照着他的家人,加上族長還算主持公道,他的家人才勉強得以度日。
就在大家以爲陳奇瑜免不了被處死的命運之時,一封家書從京師被人捎了回來,族長看完信後馬上召集族中頭面人物會議,商討陳奇瑜提出的要求。本以爲二房就此零落的族人,聽着族長當中宣讀的書信,很多人心下暗自後悔不已,召集平日的所作所爲定會被二房告知陳奇瑜,眼見得他有東山再起之勢,想要腆着臉再去和好,一時還真抹不開面子。
陳奇瑜的父親早已去世,老母年過七旬,身體漸漸衰敗,他的妻子性格柔弱,遇事沒有絲毫主見,二房的事由他的弟弟陳奇帆主理。
陳奇帆比哥哥小了五六歲,自小就對陳奇瑜崇拜無比,他中了生員以後,自知不是讀書的料,就放棄學業,專心打理族中的生意,憑藉着靈活的頭腦和手段,也藉着兄長的名氣,把陳家的生意操持的有聲有色。
隨着陳奇瑜的入獄,陳奇帆的權利也被族中剝奪,二房的各項族中補貼也被取消,只靠着往常積攢的銀錢度日,陳奇帆並非貪得無厭之人,掌管族中生意時,一心爲族中利益着想,故此並未從中謀取多少私利。
這一年多來他忍受着族人的指責謾罵和刁難,盡心盡力的侍奉老母,照顧兄長一家老少。他一直堅信,兄長的才能是被皇帝和朝臣一致認可的,絕對不會就此沉淪,更不會丟了性命,一定會重新得到起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