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從耀州驛方向,又快馬馳來一支騎軍,就在蓋州城外附近,便分散開來,去和原本就散落在城外的建虜探馬匯合。
盧象升見此,不由得眉頭一皺,心中暗想:該不會是耀州驛那邊的戰事到了關鍵時候,奴酋就怕大明有援軍趕到,讓他措手不及,因此,便加派了監察方圓百里的兵力?
真要這樣的話,那說明耀州驛那邊,必然是建虜佔了優勢,要不然,奴酋不可能有多餘的兵力可以派出來。
這麼想着,盧象升頓時就緊張起來了。聖駕安危,那是大明朝最爲重大的事情。雖然他相信以皇上的統兵能力,應該沒事,可架不住眼前發生的這一幕!
想到這裡,盧象升不由得在蓋州城頭疾步徘徊了起來,心中有點拿不住主意。
按他的本心,既然耀州驛戰事到了關鍵時候,還是大明這邊處於劣勢,那他盧象升就應該盡起蓋州之兵,哪怕蓋州不守,也應該去增援耀州驛的戰事纔好!
可是,崇禎皇帝在臨走之時,有嚴旨交代,讓盧象升守好蓋州,不必要擔心耀州驛那邊。如果私自出兵,那就是抗旨不遵了。
崇禎皇帝乃是他最爲尊重的皇帝,抗旨不遵的事情,盧象升是萬萬做不出來的。可是,要是真遵旨而行,難道就眼睜睜地看着,就等着耀州驛戰事自己分出個勝負?要是大明這邊真敗了的話,分出勝負的時候,就是大災難的開始了!
另外讓盧象升猶豫的一個原因,是他手中並沒有騎軍。留守蓋州城的,全是步軍。要是想在建虜騎軍的騷擾下趕赴六十里之外的耀州驛,絕對是要兩天以上的時間,如果有建虜阻擊的話,那就更不知道要多少天了。蓋州的援軍過去,有沒有用,也是一個未知數!
徘徊中的盧象升,腳步越走越急,腦海中,兩種想法在互相鬥爭着。
忽然,他一下站住身子,轉頭看向城外,目光中透着堅決,厲聲喝道:“來人,傳本官軍令……”
他的親衛原本就因爲他的反常舉止而關注着,因此,在他一開口之時,就有親衛立刻上前抱拳候命。
可等了一會,還是不見盧象升說話,心中有點好奇,便擡頭看去,卻見總督大人眼睛看着城外,一臉愕然的樣子。
於是,親衛也都跟着轉頭看向城外,頓時,他也傻住了。
只見在城外遠處,剛纔過去的那些建虜,在匯合了那邊的建虜探馬之後,彼此之間在說說笑笑的,好像很和睦的樣子。可是,突然之間,他們之間卻又拔刀廝殺了起來。
盧象升的眼力一直不錯,只是看了一會後,他就看明白了。是後來的那些建虜突然發難,而且人數又多,一下把大部分建虜探馬給砍翻在地,倖免於難的建虜探馬,也立刻遭到了圍攻,根本就沒法逃脫。
“怎麼自己人打起來了?”盧象升伸手下意識地捋着自己的長鬚,皺着眉頭自言自語地說道。
他的親衛聽到了,也回過神來,便興奮地猜測說道:“該不會,那些人是我們大明軍卒假扮的吧?”
“不是!”盧象升一聽,當即搖頭,斷然否決道,“本官看得清楚,那些就是韃子,不是我們大明將士!”
那就奇怪了,建虜怎麼會突然之間窩裡鬥?
他們正不知道怎麼回事時,有急匆匆地腳步聲傳來,卻是另外一側的輪值軍官跑來稟告,說他發現城外建虜有內鬥,自己打起來了。
盧象升一聽,又是一個意外,連忙問情況,最終發現,和他這邊看到的情況是一樣的。都是後來的建虜,突然發難,攻擊原本的建虜探馬。
如果說建虜只是一處地方突然內鬥,那有可能是他們自己突然起了劇烈衝突導致,這是有可能的。但是,如今其他地方,也是一樣的情況,那就絕對不是巧合,而是後來的建虜,絕對有問題,說不定就是奉命殺原來的建虜探馬。
可是,這好像沒道理啊!
盧象升正在納悶之時,卻聽到手下有人稟告道:“大人,有建虜過來了!”
他一聽,便擡頭看去,卻見剛纔廝殺的那個方向,有一名建虜,並沒有攜帶任何刀槍弓箭之類的,甚至連頭盔也掛在馬上,舉着雙手驅馬過來。顯然,是有事情要說。
於是,盧象升便命令不得放箭開槍,隨後好奇地看着那名建虜,不知道這人是想要來說什麼話?
只見這名建虜越馳越近,看得清楚了,發現他的腰間,還掛着一個首級,一路上都在滴着血。不用說,這個首級應該是那些建虜探馬的。
這個人一直到護城河的邊緣才停住,而後擡頭看着城頭,用帶着口音的大明官話大聲喊道:“兄弟,同袍,我們是奉大明皇帝旨意,前來剿滅女真探馬。傷了幾個兄弟,能否派人救治下?”
一聽這話,城頭上頓時變得異常安靜:奉大明皇帝旨意,前來剿滅女真探馬?
盧象升只是稍微愣了會,立刻回過神來,便大聲喝道:“本官乃保定總督,如果本官所料不錯,你是東部蒙古族的人,而皇上所領之軍中,並無你等。”
聽到這話,城頭上的明軍將士們回過神來,紛紛點頭,他們也不認識城外這個建虜。就算是假扮的,那應該是剛理髮成金錢鼠尾,可看那腦門,也不像是剛理的啊!
這麼想着,有明軍將士就想大喝,揭穿這人想騙蓋州同袍出城的事實。
不過正在這時候,就見那人一拍他自己腦門,似乎回過神來,接着又向城頭大喊道:“總督大人麼?耀州驛戰事結束,女真人全逃了,我們其他各族的,全都投降了。但皇上有旨,我們這些投降的,必須要有女真人的首級,才能成爲真正的大明軍卒。要不然,就是當軍奴,三年後纔可以轉爲真正的大明軍卒!”
說到這裡,爲了表示自己的話可信,他解下掛着的那個首級,高舉起來大聲說道:“看,小人已經斬獲一顆女真首級,小人已經是真正的大明軍卒了!”
他的這個話,又讓蓋州城頭上安靜了一會。
雖然這人說得有可能是假話,可是,他手中的那顆首級,卻是真的,是他們親眼所見,不可能有假的。如此一來,也可以反過來說,這人說得,就是真話了。
想明白了這一點,頓時,城頭上就響起了狂熱的歡呼聲。
“大明萬勝!”
“皇上萬歲!”
“……”
盧象升也是露出了笑容,看來自己是真得白擔心了。想想也是,皇上英明神武,每次打仗,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既然臨走之時,皇上有把握打好戰事的,自己又何必那麼擔心,難道就沒有一點對皇上的信心?
想到這裡,他就不由得慚愧!
在盧象升看來,不止是有首級爲證,包括剛纔看到的一系列不合理的地方,全都有了合理解釋,包括對這些降卒的安排,也符合盧象升對崇禎皇帝的瞭解,因此,他剛確定,城外這人說得是真的。
於是,他便一揮手,吩咐親衛把受傷的給擡進城來醫治,同時,也叫了城外這人進來,他當面有話要問。
“耀州驛的戰事,很慘烈吧?”盧象升的第一個問題,就問出了他最爲關心的事情,“不知道皇上如何,我軍傷亡如何?”
“……”就他的第一個問題,就把這人給問得啞口無言。
慘烈?明軍的傷亡?這是啥和啥啊?
見他不說話,盧象升不由得心中一緊,剛纔還輕鬆的神情,頓時就嚴肅了起來,連忙追問道:“怎麼,傷亡慘重?皇上應該無事吧?”
聽到這話,這人回過神來,不由得臉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看着誤會的。
不過面前這人,可是大明保定總督,他可不敢怠慢,連忙收拾了下心神,當即認真地稟告道:“回總督大人,對明軍……我軍來說,根本就沒怎麼打仗,對建虜來說,確實是傷亡慘重,如今逃回去的,就只有女真人了……”
越聽越奇怪,盧象升心中就納悶了。這次的戰事,就等於是大明和建虜的決戰。再怎麼樣,肯定是有激烈的戰事吧?可是,這人卻說根本就沒怎麼打仗,而建虜就傷亡慘重了。難道是皇上撒豆成兵,所以官軍這邊就是看戲沒怎麼打仗了?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被盧象升又驅趕掉了。不得已,他便讓這人把整個經過,詳詳細細地說個清楚。
這個人所知也有限,就他的角度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口述麼,難免和事實有些出入,有的地方就誇張了不少。不過在盧象升面前,他卻也能見微知著,再根據他自己所掌握的情況一分析,便大概明白了皇上到底是怎麼打贏建虜的。
一想明白了這點,盧象升不由得大是讚歎。他敢肯定,皇上的幾次戰事,包括這一次,都將成爲後世經典的戰例被後人所提及。
試問一下,在以前的時候,以少打多之時,可有如此戰損比的大勝?
都說本朝武將戚繼光打仗,是歷朝以來戰損比最低。然而如今,當今皇上展現了帶兵打仗方面的天賦,這戰損比最低的位置,就得由皇上來坐了!什麼殺敵三千,自損八百,在皇上這裡根本就不存在。
想到這裡,盧象升想起自己打得平壤之戰,不由得非常地慚愧!那一戰,他都把東江軍給打殘了,虧了皇上補兵補餉,養了一年多才算恢復了一些元氣。
盧象升想着這些,轉頭看向城外,忽然就感覺,這天,這地,都變得親切起來。以後,這裡又將重歸大明瞭!
皇上用得釜底抽薪之策很成功,一下便斷了建虜的糧倉。建虜就算逃回去了很多人,這個冬天對他們來說,也絕對是個災難!
接下來,應該不會再用兵,就等着明年春暖花開了。對於這一點,盧象升心中是有把握的。
果然,就在傍晚時分,崇禎皇帝的旨意便傳到蓋州,要他這邊準備,安頓降卒,剿滅剩餘遼東建虜的事情,就等來年再說了。另外,崇禎皇帝也要班師,讓他通知水師,準備運兵回京師。
…………
此時,在耀州驛,崇禎皇帝反而比戰時還費腦細胞。
這古代打仗,其實最怕是勞師遠征,不是說兵卒勞累,而是糧草物資供應困難。就這時候的交通,運到目的地的糧食,估計都沒有路上消耗掉的多。船運則要好些,可同樣是要消耗不少糧食,還要擔心沉船問題等等。
因此,古代時候,百萬大軍什麼的,那簡直就是扯淡,根本就沒有那麼高的後勤能力,能保證百萬大軍的糧草物資供應。
而且,每次看古代戰事,斷糧道的事情,往往都是最爲致命的。遠得,比如官渡之戰的烏巢戰事,就是決定性的一戰。而在原本歷史上的鬆錦戰事,洪承疇所部明軍最終敗給建虜,也是因爲糧道被斷。
要不是糧草問題的侷限,崇禎皇帝當然願意“宜將剩勇追窮寇”,就一戰把遼東都收復得了。可是,糧食有限啊,戰線再繼續推進,糧草消耗就更大。而遼東這個原本就貧瘠的地方,被自己之前的戰略打擊下,基本上連野菜都難看到了,根本沒法就地補充。
所以,崇禎皇帝也只能是先班師回京。
派去追擊建虜的驃騎營已經有回報,說建虜把海州燒了,直接退守鞍山驛堡。
這個消息,崇禎皇帝通過竊聽種子反饋回的消息,就已經知道了。因此,他並不吃驚,很快就做出反應,繼續留了五千左右的驃騎營駐守遼東,聽盧象升的指揮,其他部隊,全都班師回京。
“呀,只是可惜了一顆甲級竊聽種子。”離開耀州驛之時,崇禎皇帝感慨了一句,“這個阿濟格,真是太敗家了!”
不過,幸好是每次打贏戰事,系統都會送竊聽種子。因此,他也就這麼感慨一句而已,心思便很快轉到了京師那邊,首輔薛國觀有問題要自己回去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