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七年正月初三,午時三刻。
朱由檢用過午膳,左手握着炸雞,右手握着九五步槍,又在褲襠裡藏了兩顆手雷,確保萬無一失後,這才穿過乾清宮來到金水橋前的承天門廣場也就是和諧國度的天安門廣場上。
我在天安門廣場吃炸雞,而此刻你在哪裡。
天氣晴朗,萬里無雲。朱由檢心情歡快,想起無數辮子戲中選秀情節,據說都是承天門選美的,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有機會自己也要搞一搞的。
王承恩高文彩亦步亦趨跟在身後,皇上手中灑滿孜然辣椒粉的雞腿上散發出刺鼻味道,兩人邊走邊不停打噴嚏。
冬日低斜的陽光照在金水橋前青石板上,青石板上密密麻麻站滿了人,掃視着廣場,朱由檢想起了昆蟲。
“個體與個體之間如此近距離生活的動物真是不可思議,人類不像是哺乳動物,倒是更接近昆蟲。”
這是十年多前,齊孟還是學生時從一位生物學教授那裡聽到的。此刻用在這裡卻是很合適的。
承天門廣場上擠滿了太監錦衣衛,像是在相互取暖的昆蟲,渴望而又警惕打量彼此。
金水橋前,高大巍峨的華表默然注視大地,彷彿洞悉世間一切。
“真他媽的冷啊!小冰河氣候,你大爺的!”
朱由檢穿着那件袖口破了洞的皮弁服,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好在這兩天相處下來,王承恩和高文彩對皇帝爆粗口已經表示習慣,讓他們不習慣的是,真他媽冷的鬼天氣。
東南風早已吹起,卻是冷颼颼的,可見吹面不寒楊柳風都是扯淡。
“皇上,這是何物?”
王承恩盯着朱由檢從袖中掏出軍用望遠鏡,不無好奇問道。
望遠鏡在這個時代還屬於很稀奇的事物,只在江浙一帶的商人中才能看見,當然還是那種製作粗劣的單筒遠望鏡。
而江浙一帶乃是東林黨老巢,王承恩當然沒機會見到這洋玩意兒。
朱由檢雙手握住糯康卡留給他的軍用望遠鏡,淡淡回道:
“這是縮地鏡,用這個鏡子望遠處,即便千里之遙,也可以縮在眼前,伸手就能摸到,就像這樣,”
朱由檢邊說,便伸手向王公公下巴摸去,王承恩被崇禎皇帝揩油已經習慣,只是今日這種場合,還是要注意影響,他稍稍往後躲開。
於是朱由檢手指就摸到了公公呼之欲出的鼻涕上。
“法克!”
朱由檢擦掉鼻涕,注視着城郊一片田野。
那是一片光禿禿的麥田。
暮春時節,小麥早已下種兩三個月。
可是去年整整一個冬天,天上沒有一滴雨落下來。立春前後下了場雨,不過是凍雨,落在地上便結了冰。
毫無懸念的,農民借高利貸買來的種子全部被凍死在土壤裡。
這注定是一場悲劇,發生在崇禎末年的華北大地上,比比皆是。
原來該是綠油油的波濤起伏的麥田,此刻變成一片令人絕望的荒蕪。
荒蕪意味着死亡。
無論是補種還是灌溉都沒有意義了,一年之計在於春,錯過了農時,就只有等待來年了。
可是,種地的農民等不到來年了,因爲他們要償還高利貸。
這個時代的高利貸利息可以達到百分之五十,超過極限還會翻番,也就是說農民借下一兩銀子,到手八錢,明年到期要還一兩半。
借錢種地無疑是飲鴆止渴,即便豐收,也只有死路一條。
農民紛紛逃走,淪爲流民。
逃不走的農民結局更加悲慘,到了青黃不接的荒春,只有賣兒鬻女,或者一死了之。
朱由檢閉上眼睛,想象着這片土地上易子而食析骸而爨的悲慘畫面。
心下滄然。
“這羣吸血鬼,朕非扒了你們的皮!”
放下望遠鏡,皇帝咬牙切齒道。
然而現在他還顧不上這些農民,他要先保住自己。
李自成正月初八就要從西安起兵,多爾袞也在關外徘徊,放眼整個華北,現在沒任何一支力量能夠阻止他們。
伴隨外部局勢惡化,北京城內也是暗流涌動,東林黨三大營的大佬們隨時會要了皇帝小命。
要想求生,自有自救。
“皇上,是不是可以開始了?“
高文彩忍不住催促道。
“開始啥?“
”給大夥兒發錢啊,”王承恩壓低聲音道。
“呵呵”
站在朱由檢面前的,一羣衣衫襤褸的錦衣衛太監站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乍看起來像是進宮乞討的乞丐。
這些二三十歲的青壯,因爲營養不良身材瘦弱,中間的大部分看起來更像六七十歲的老頭,佝僂着腰,無精打采。
“這就是給朕找來的兵?”
朱由檢怒氣衝衝,恨不得立即從襠中掏出手雷將王承恩高文彩炸死。
“皇上有所不知,這算是好的了,宮內太監生活拮据,身子自然弱一些,東廠錦衣衛在鼠疫中死傷大半,沒死的就是這幅模樣了。”
小冰河氣候到底是什麼玩意兒,朱由檢說不清,他不是氣候學家,他只知道現在穿一件皮弁服還是很冷。
明末大鼠疫到底多麼可怕,崇禎說不清,他不是生物學家,他只知道百萬人口的北京在兩年內病死了十多萬人。
廣東大雪停了否,太湖的積冰溶了否,女鬼小倩還在蘭若寺等你嗎?
他不知道。
唯一能確認的是,大明各地儒生正在堅持不懈的上書建言,相互攻擊,狗咬狗,說什麼國之將亡,必有亂象。
幸好站在皇帝面前的太監錦衣衛們不是這樣。
朱由檢這樣安慰自己。
“開始吧,”
“萬歲!萬歲!萬萬歲!!”
身形羸弱的太監錦衣衛們熱情高漲,跪倒在金水橋前山呼萬歲,聲勢頗爲好大,雖然他們只有兩千人不到。
朱由檢揮了揮手,示意衆人安靜下來。他內心激動不已,紫禁城內很久沒搞過這種規模的儀式了。
上一次應該還是在萬曆末年,倭瓜豐成秀吉侵犯朝鮮,大明王朝派麻貴李如鬆教鬼子怎麼做人,明軍大勝歸來。押解倭人俘虜回京師,由崇文門過金水橋,萬曆皇帝朱翊鈞在率文武百官出宮接見,獻俘儀式甚爲壯觀。
崇禎皇帝高高揚起手臂,目光平視前方,衆人順着他目光望去,充滿期待。
“成祖顯靈了!太祖顯靈了!”
崇禎皇帝像瘋子一樣手舞足蹈,王承恩高文彩面面相覷,不知道皇帝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成祖給了朕五百兩黃金,昨日,朕已經將金子全部散去救助傷殘,昨夜子時,成祖託夢給朕說,朕做的很好!”
呃,原來皇帝已經破產了。
錦衣衛太監議論紛紛,不少人臉上立即露出怨恨之色。
大夥兒都是聽說皇上現在闊了,有錢了,這纔過來看看。
敢情這是要空手套白狼啊。
羣情洶洶。
朱由檢下意識握緊手槍,警惕注視對面。
“皇上,那個,今天成祖不顯靈麼?多少表示點啊。”
王承恩小心翼翼問道,眼前這幾百太監都是他推薦來的,王公公在這些太監面前拍着胸脯說皇上現在闊了,加入近衛軍,糧餉管夠。
“你以爲是吃飯啊,哪有天天顯靈的,”
擡頭望見王承恩臉色不對,朱由檢接着補充道。
“放心,前日抄家,還有些銀子,都給他們。”
王承恩聽了這話,長出口氣,連忙轉身對衆人叫道。
“皇上說了,只要忠心爲國,成祖還會顯靈的!銀子會有的!”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對這些錦衣衛太監來說,鼓足勇氣加入皇帝麾下近衛軍,不啻一場豪賭。
陳演和駱養性已經把話說明,這次誰要是敢幫助崇禎參加近衛軍,以後就永遠留在皇上身邊,不要再回東廠混了。
所以對大多數錦衣衛和太監來說,還是有顧慮的。
在銀子的作用下,本來就要散去的人羣又重新聚攏在一起。
有錢能使鬼推磨啊!
朱由檢微笑着望向衆人,被從他們身上表現出來的現實主義精神所感動。感動之下,朱由檢振臂高呼。
“眼下大明內憂外患,建奴,李闖都想讓朕死,當此危難之際,諸位沒有拋棄大明,沒有拋棄朕,諸位都是大明的忠義之士啊!朕絕不會虧待你們的!諸位放心,今天賞賜只是開始,成祖還會顯靈的!”
人羣稀稀拉拉回應。
朱由檢轉身望向侷促不安的王承恩道。
”王承恩,不要憂慮,萬事開頭難,你帶上金子,帶幾個可靠的人,去神機營買槍,”
“呃,皇上真要給那姓郭的銀子?”王承恩憤憤不平,被勒索的感覺確實不好,何況還是皇帝被勒索。
朱由檢微微一笑,眼神中閃過一絲殺氣道:
“死人是不會花錢的,金子放他手裡朕也不用擔心。”
王承恩愣了片刻,問道:“皇上是要殺了此人?”
朱由檢搖搖手,淡淡道:“讓他再活幾天,你快去吧,”
王承恩帶上幾名心腹太監,轉身離去。
轉身望向金水橋前歪歪斜斜橫七豎八的錦衣衛太監們,旁邊千戶高文彩有過行伍經歷,在孫傳庭手下的秦兵中做過將官,在他眼中,眼前這羣人不要說去和建奴李自成作戰,就是讓他們去北京西市收個稅,恐怕都難。
高文彩神色憂慮望向崇禎皇帝,皇帝要靠這些人中興大明,看起來還是挺難的。
看來單純指望給銀子是不能解決問題的。朱由檢伸手摸向腰間手槍,臉上露出殘忍微笑。
“諸位,都靜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