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蜂擁上前的清軍輔兵,暗堡羣銃手率先發動反擊。
八百多名明軍銃手隱藏於地下掩體,通過射擊孔射殺朝這邊逼近的清軍,不時有人朝外扔出萬人敵。
盾車前面的輔兵成了活靶子,只在片刻之間,便有十多名輔兵被火銃擊中,倒地不起。
儘管清軍在攻城前已經有了火炮準備,可是炮火集中於明軍棱堡,只有少數打偏了炮彈纔會砸在暗堡上。
十七世紀中葉的實心彈不提也罷,況且清軍手上的紅衣炮是歐洲人不要的淘汰品,威力遠不能與後世開花彈相提並論。
紅衣炮正面直射在暗堡上,也不會造成什麼損傷,除了蹭掉層皮,沒什麼卵用。
衝在最前面的清軍輔兵傷亡慘重,卻不能對明軍進行有效打擊。
火銃聲,萬人敵爆炸聲,哀嚎聲,所有聲音混雜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
那些走在盾車前面,正在指揮輔兵們推車的甲長把總,還沒看清明軍位置,便被鉛彈擊中。
五十步之內,明軍燧發槍可洞穿一切鎧甲。便是精良鎖子甲,棉甲,在燧發槍面前,也沒什麼卵用。
子彈在身體內部形成空腔效應,澎涌而出,帶出一團花花綠綠的內臟腸子。
很快的,盾車陣列被打亂,三十多輛盾車停滯不前,好幾輛盾車直接被迫擊炮擊中,炸成粉碎,周圍輔兵戰甲被炸死大片。
儘管如此,還是有五十多輛盾車,突破層層封鎖,越過被屍體填滿的壕溝,緩緩向棱堡逼來,
迫擊炮重點關照對象是清軍炮兵陣地,紅衣大炮對棱堡明軍造成巨大傷亡,必須予以還擊。
因此向暗堡停供的火力支援就少了很多,隨着更多紅衣炮加入對明軍棱堡的攻擊,朱由檢再也無力支援暗堡。
駐守在暗堡中的明軍被數十倍於己的敵人分割包圍,清軍瘋狂進攻,盾車周圍,層層疊疊堆起清軍屍體。
“甲剌大人,明軍設置暗堡,易守難攻,輔兵們傷亡不小啊!”
牛錄額真科多剛從盾車前回來,他臉色蒼白,看起來還是心有餘悸。
達音塔臉色陰沉,擡頭望科多一眼,沉默不語。
科多是他們甲剌中有名的悍將,對明作戰多有斬獲,現在聽他這麼說,塔音塔已經預料到暗堡戰事之慘烈。
“早知如此,剛纔就不該用朝鮮兵填壕,現在讓他們去當炮灰,攻下明軍暗堡,”
科多見達音塔沉默不語,忍不住抱怨道。
“前面死了多少人?”
達音塔眉頭緊蹙,如不能儘快破城,他那個已經被許諾的巴圖魯封號怕是要沒了
“死的主要是輔兵,快有五百人了,戰甲和白甲幾乎沒什麼損失。”
科多所在的牛錄這次損失不小,輔兵死了一小半,遼東人口不多,短時期內很難補充。
“甲剌大人,已有五十多輛盾車越過暗堡,朝明軍城池去了。“
科多手指遠方,這時耳邊響起刺耳的火銃聲,手持重型鳥銃的戰甲逼近棱堡。
“明軍暗堡不主動攻擊咱們,以奴才看來,不如讓輔兵繞過暗堡,快速推進,直接攻城。”
“你是說讓勇士們不顧後方?“
不等科多解釋,達音塔便怒斥道:
“這是明國皇帝的詭計,要想暗堡拖住咱們,擇機兩面夾擊,不把城外明軍除掉,等勇士們登城時,明軍就會從地道里爬出來,從後面襲擊我們,到時兩軍膠着,紅衣大炮便不能施展威力,勇士們傷亡會更大!“
達音塔作爲將門之後,用兵自有一套章法,如果不是遇上變態穿越者,他或許會成爲清初名將。
你去向輔政王再要五十門紅衣炮,繼續炮擊棱堡,不要管暗堡,再向正紅旗,正藍旗求援,讓他們各增派一千名輔兵,合力攻城。“
“甲剌大人,暗堡殺了我們那麼多勇士,真的不管嗎?”
達音塔冷冷一笑,表情猙獰。
”我仔細觀察過了,暗堡中的明軍沒有火炮,應該很難對付盾車,抽調些攻城盾車,裝滿沙土,石頭,屍體,往前推進,把這些暗堡都埋了!“
“對,把明人都活埋了!“
”可是甲剌大人,”興奮之餘,科多眉頭皺緊。“這紅衣炮一個時辰內只能打八次,否則會炸膛的。”
達音塔怒氣衝衝道:“沒有紅衣炮,明軍就有喘息的機會了!輔政王讓我便宜行事,這就是便宜行事!“
然而這話還是不能打消科多憂慮。
“要是炸傷荷蘭人,輔政王,忠親王會怪罪我們的,”
“那就讓烏真哈超炮手去開炮!把紅毛鬼子換下來,狗日的曹振彥不是想讓尼堪學炮嗎!現在就是機會!我大清火炮何止千萬,炸膛幾個又何妨!我大清從不缺奴才,炸死幾個漢人尼堪又何妨!不要囉嗦,趕緊去!”
科多答應一聲,連忙轉身而去,擡頭再看甲剌達人時,竟有幾分恐懼之色。
他很快來到清軍紅衣炮陣前,發現大多說火炮已停止轟擊,十幾個荷蘭人正忙着用布條擦拭炮筒,地上躺着五六具荷蘭人屍體,還有些被炸燬的紅衣炮、
“明軍炮火如此犀利,”
科多大吃一驚,差點喊出聲來,他擡頭望向一羣紅毛鬼子,大聲向衆人宣佈他們甲剌大人命令。
“哦,上帝啊,額,不,哦,這是謀殺,”
聽到說要繼續開炮,荷蘭人紛紛聳起肩膀,捏着大鼻子,使勁搖頭。
“都給老子滾下去!沒用的東西!”
科多揚起鞭子就要抽打荷蘭炮手,懶得和這些紅毛鬼子廢話。
科多今年三十出頭,身材矮壯,保守頑固,仇視一切新鮮事物,對紅毛鬼子更是深惡痛絕。他對大清武力充滿信心,現在看到這些荷蘭人成爲座上賓,幫助清軍打仗,受到忠親王器重,他恨不得抽出順刀把他們活劈了。
荷蘭人罵罵咧咧離開炮陣,只留下幾個烏真哈超的助手待在原地,而烏真哈超的主力也已經快到陣前。
一個烏真哈超忽然跪倒在科多面前,不停磕頭求饒:“主子,不能再打了,讓炮管歇一歇,再打下去,會,會炸膛的,”
身材瘦小的漢人尼堪忐道,他在遼東生活多年,算是個無功無過的二韃子。作爲荷蘭人的副炮手,剛纔科多所說的,他都已經聽到。
科多臉色陰沉,抽出腰間順刀,緩緩朝說話的烏真哈超走去。
他不敢動紅毛鬼子,殺死幾個尼堪,還是不憷的。
順刀揚起,人頭落地,
荷蘭炮手往西而去,與他們方向相反,一羣曹振彥麾下的烏真哈超,懷着對主子的感恩之情,朝陣地走來。
“甘茂才,你奶奶的,快點!口子堵上!垛口邊多擺三眼銃,韃子要登城了!”
“王二傻子,給前頭兄弟多拿幾根火摺子,灰太大,火點不着了!“
雷大柱像是隻熱鍋上的螞蟻,在殘肢斷體間來回走動,對身邊還沒死的袍澤兄弟大聲吼叫。
王二懷中抱着堆火摺子,一瘸一拐朝垛口走去,在他前面,一個明軍炮手剛被飛石擊中,腸子撒了出來,灑在地上冒着熱氣。他打了個冷戰,望向甘茂才旁邊,垛口快被砂石淹沒,甘茂才貓在垛口後面廢墟下面,身後佛朗機炮架上掛着條人腿。
王二警惕朝西邊望了眼,跑了幾步,把火摺子扔給甘茂才。
甘茂才身上佈滿灰塵,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像是剛從土裡刨出來的死人。
“躲個球啊,韃子的炮不長眼的,你越是躲,越被打!”
“副炮手呢?”
甘茂才指了指炮架上的斷腿,又望了眼前廢墟。
“一半在上面,一半在下面,”
他撿起火摺子,扒開掩佛朗機炮旁邊的沙土,還有那條斷腿,裝填火藥,安裝引線,動作頗爲熟練,看的王二眼花繚亂。
做完這些,甘茂才從鎖子甲下摸出個信封。
“王二,這是訓導官幫俺寫的遺書,俺死了,讓營長幫俺交給俺老孃,讓俺娘去領皇上發的那個啥?“
”撫卹金。“王二脫口而出,他雖然人傻,軍中條例背的卻滾瓜爛熟。
“是,撫卹金,好像有兩百兩銀子!”
王二接過信封,沒有說話,把信封塞進包袱,轉身就要離開。
甘茂才擡頭望向蒼茫遠方,舉起火摺子點燃引線。
“狗日的韃子,我弄死你!”
佛朗機炮發出一陣巨響,棱堡前方不遠,一架韃子盾車被炮彈擊中,盾車被打出大大窟窿,車身解體,車軲轆飛了出去,將旁邊兩個鑲黃旗戰甲壓在地上。
“狗日的韃子,腿被打斷的滋味好受吧!”
甘茂才衝那輛被他摧毀的盾車怒吼,遠遠望見兩個戰甲倒在地上掙扎了幾下,一動不動。
甘茂才轉身朝副炮手那條斷腿看了會兒,連忙躲到垛口後面,繼續給佛朗機裝填火藥。
他邊用抹布擦拭炮筒,一邊嘴裡哼着小曲兒,想起小時候在遼南老家等他爹回來的場景,他爹是個貨擔郎,足跡遍佈蓋州鞍山,爲養活一家老小,奔波不止,直到被韃子夜不收殺掉。
爹每次回家,總會留下幾串糖葫蘆給甘茂才,一邊看着兒子吃糖葫蘆,一邊將自己遊商經歷所見。那是甘茂才一生最幸福的時光。
甘茂才現在哼唱的小曲兒,就是遼南一帶的貨擔郎愛唱的平江小調。
有一天,單貨郎忽然消失,再也不見了。
“爹?”
甘茂才突然放下已經安好的引線,豎起耳邊仔細傾聽,恍惚之間,他好像聽見那個溫暖熟悉的聲音。
他仔細聽了一會兒,確認啥也沒有,正要低頭用火摺子點燃引線,忽然聽見遠處傳來熟悉的聲響。
“操·蛋!”
十幾顆鐵球呼嘯而至,掀起漫天煙塵,將炮手和他的佛朗機炮砸成稀爛。
雷大柱望着升起煙塵,眉頭緊皺。
“甘茂才!甘茂才!快給老子開炮!”
炮手甘茂才,在連續擊毀三輛韃子盾車後,被清軍炮兵鎖定,十五門紅衣大炮同時向目標發射,當場將甘茂才打死。
連續八輪炮擊過後,棱堡明軍傷亡慘重。
三百門紅衣炮在兩個時辰內向三座棱堡發射炮彈數量超過三千枚,這個數字相當於崇禎十四年松山大戰中明清雙方消耗炮彈數量的三分之一。
而松山大戰,明清雙方可是打了好幾天。
實際上,要不是炸膛炸死十多個烏真哈超,炮擊被迫中斷了一會兒,明軍傷亡將更加慘重。
明軍兩個時辰內傷亡超過九百,絕大多數傷亡來自紅衣炮。
清軍傷亡輔兵九百六十人,戰甲一百十二人,荷蘭炮手五人,烏真哈超二十五人。
清軍傷亡多是在炮擊跑之下,而棱堡上的佛朗機炮已經清軍摧毀殆盡。實際上,明軍佛朗機炮對清軍傷亡幾乎爲零,每一臺佛朗機炮發射,都會受到對面十多門紅衣炮同時攻擊,完全呈碾壓之勢。
失去迫擊炮掩護的暗堡被分割包圍,清軍遵守達音塔命令,等到盾車逼近,用沙土屍體將明軍暗堡填埋,逼着明軍從暗堡中逃出,而後全部殲滅。
清軍戰鬥意志極爲頑強,無論是輔兵還是戰甲,打起仗來,皆蜂擁上前,甚至有韃子用自己身體堵住明軍射擊孔,掩護盾車填滿。
崇禎皇帝正在爲他的輕敵付出慘重代價。
雷大柱雙耳失聰,這樣也好,炮彈的刺耳呼嘯聲,袍澤弟兄的嚎叫聲,他也聽不見了。
主堡城頭堆滿明軍屍體,清軍兩百門紅衣炮趕來增援前,明軍還有精力將死難兄弟們的屍體擡到棱堡後面,簡單收殮。隨着越來越多的紅衣炮到位,很快的,城頭明軍傷亡越來越多,收斂不及,只好如此了。
“皇上,韃子要攻破主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