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擡頭望向西班牙人,眼中露出讚許之色。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塞萬提斯一語中的,如果有海軍能在遼東登陸,截斷建奴退路,遼東之事,便大有可爲。
“聯合你們西班牙帝國嗎?”
崇禎皇帝嘿然一笑,據他所知,十七世界中葉的西班牙不提也罷,已經衰落的不成樣子。
“當然不是西班牙,當初國王定都馬德里,是個致命錯誤,”
朱由檢對歐洲史並不熟悉,具體西班牙帝國是如何走向衰落的,他並不十分了然。
”是大英帝國,“
十七世紀上半葉,荷蘭人在遠東佔據絕對優勢地位,東印度公司幾乎壟斷亞洲貿易,他們商船在軍艦護衛下,侵入日本長崎,爪哇,印尼。
而此時的英國,正在全球與荷蘭馬車伕角力,爲爭奪有限殖民地市場,雙方海軍在紐約,在歐洲,在美洲,打的不可開交。
不過要雙方真正分出勝負,還要等到三十年後。
“英國人想要什麼?”
塞萬提斯不假思索:“市場,英國人需要市場,陛下,”
朱由檢眉頭微皺,腦海中立即浮現出《南京條約》《北京條約》《望廈條約》中風喪權辱國的條款,什麼開放通商口岸,片面最惠國待遇。
崇禎皇帝可不能讓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歷史在大明頭上提前上演。
所以他絕不可能答應英國任何不合理要求。
當然,萬一答應了,也不會有任何行動。
如果能獲得英國海軍支持,哪怕只是幾艘戰艦,對崇禎皇帝也是意義重大的,別的不說,至少可以加速大明海軍發展,以後收復鄭氏佔據日本什麼的也不是也不能的事情。
不過朱由檢還是有些猶豫,“你能聯繫上英國人?“
”當然,皇帝陛下,北京就有不少英國傳教士,他們對商業,也是很感興趣的,“
聽塞萬提斯這麼說,崇禎皇帝不由大喜。
”那就請塞萬提斯閣下和你的英國朋友好好談談,朕願用大明市場換取英國支持,具體細節,等皇家海軍負責人到了再談。”
英國人想要大明開放通商口岸,想要關稅優惠,想要穩定的經商環境,一切都好說。
至於以後能否兌現,那就要看大明的實力了。
在崇禎皇帝看來,這個時期的西方殖民者不是什麼好貨色,與韃子不相上下。剝頭皮,販賣奴隸,種族滅絕,一件壞事也沒少幹。
“此事就交由你去辦,事成之後,朕重重有賞,你的殺父之仇,朕也會讓錦衣衛幫你辦了,”
塞萬提斯滿懷欣喜,連忙謝恩。
“我們佛朗機炮數量太少,明日作戰,必然受建奴壓制,清軍戰甲登城,恐怕抵擋不住,諸位有何對策?“
六個尚書被殺了三個,魏藻德被凌遲處死,國丈爺還在演摺子戲,能爲崇禎皇帝出謀劃策的,不過眼前這區區五六個人。
所謂孤家寡人,大抵如是。
“皇上,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朱由檢擡頭看時,只見禮部尚書倪元璐面露爲難之色。
”但說無妨,“
倪元璐猶豫很久,終於硬着頭皮道:”皇上,韃子猖獗,京城怕是難以保全,事到如今,唯有留下太子朱聿鍵在此監國,陛下率重臣南下,”
“南下,去哪裡?”
朱由檢愣愣的望向倪元璐,因爲禮部尚書是讓自己組成流亡政府。
“南京,”
一石激起千層浪,倪元璐話剛落音,四周便傳來一陣竊竊私語。
兵部尚書張國維也勸道:“皇上,便是沒有韃虜入侵,劉芳亮截斷漕運,北京也是一座死城,留在這裡,只有死路一條。”
朱由檢沉默良久,喟然長嘆。
時間回到原點,回到崇禎十七年正月初一清晨,穿越之初,當時他也認真考慮過遷都。
唐王在寧武關面對十倍於己的流賊,尚能堅持一月。讓他鎮守北京,拖住建奴,爲朱由檢贏得逃命時間,應該不難做到。
太子朱聿鍵,因爲在鳳陽監獄呆的太久,已經存在嚴重心理問題,說得好聽點,他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大廈將傾,一心求死。讓他留守北京,謀反是不可能的。
爲何要一直在北方死扛?同時對付建奴流賊,腹背受敵,何不將華北留給對手,讓李自成多爾袞相互廝殺?
看似簡單的道理,背後含義缺不是這麼簡單。
南京能容的下朱由檢嗎?
左良玉麾下那些驕兵悍將,崇禎皇帝能搞定嗎?
這一年,崇禎皇帝實行新政幾乎把東林黨人逼上絕路。
江南士人對北京朝廷愈發不滿。
崇禎十七年八月以來,蘇州,杭州,接連爆發士紳騷動,駐守當地監督收稅的廠衛,已有數人被暴民打死。具體劇情,可以參靠東林黨喉舌張溥寫的《五人墓碑記》。
在朱由檢的努力下,江南等地,東林黨與商人空前團結,恨不能將崇禎皇帝食肉寢皮。
此時若以逃難皇帝身份南狩,大概率上,也會和朱厚照,朱由校一樣,莫名其妙被死去。
”遷都之事,無須再論。”
羣臣默然。
張國維見狀,知道皇上決心已定,是要兌現自己君王死社稷的誓言。
“皇上,即便不南遷,也要立即向平西伯吳三桂下詔,勒令勤王,還有山東的劉澤清·····”
吳三桂這個三姓家奴,恐怕早已投靠建奴,指望他勤王,還是算了吧。
在原本歷史位面中,順軍攻破大同後,崇禎皇帝便令吳三桂火速勤王,吳三桂接到命令後慢慢騰騰,直到北京城破,遼東鐵騎還在距離山海關不遠的官道上龜速前行。
“這兩人,不提也罷,讓鎮撫司在詔獄準備兩間上好牢房,給吳三桂,劉澤清留着!”
如果說吳三桂是條狗,那麼劉澤清連狗都不如。
劉澤清人如其名——留下來,恩澤大清。
劉澤清一生,毫無節操,一會兒降順軍,一會兒降清軍,又在南明摻和了一腳。
崇禎十七年,清軍入關,大約是因爲樹敵太多,被誣陷謀反,劉澤清和他的幾個侄子一起,於順治二年在京師菜市口被凌遲處死。
和孔有德一樣,劉澤清也是山東人,不得不說,明末清初,山東一地,漢奸輩出,爲各省之最。
登州,萊州等地與遼南隔海相望,兩地軍民多有往來,因此漢奸輩出,其中以耿仲明,孔有德,孫之獬爲代表。
當然最有名的還是赫赫有名的曲阜衍聖公孔胤植。
關於衍聖公家族史,需要多說幾句,因爲朱由檢對此人頗有好感,一心想和他好好談談。
衍聖公受封於宋至和二年,後來趙家幾位皇帝屢次加封,對孔府可謂掏心掏肺,然而靖康之變後,孔府立即派出孔端操向大金錶忠心,於是自然受封衍聖公。
“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雖處夷狄,不可棄也。”孔夫子這話聽起來不錯,不過輪到他們自己時,就變成了:
“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
通俗點說就是,誰給我骨頭誰就是我主人,管他是人還是畜生。
十三世紀,蒙古人崛起,滅金,在衍聖公孔元用的率領下,孔家審時度勢,大義凜然地倒向了蒙古大軍,爲了向新主子表達自己的愛國之心,孔元用親率族人加入元軍,清剿南宋漢人“反賊”,最後被南宋軍隊打死。
孔元用死後,孔元措一系乘機奪權,孔家內部爲了衍聖公稱號展開了爭奪,持續數代,主要就是關於帽子顏色的大討論,其中精彩激烈就不累說了。
最後,韃元仁宗判孔元措一系爲正溯,孔元用一系徹底敗北。嗚乎哀哉!可憐孔元用爲忽必烈統一大業流盡了最後一滴狗血,他的後人卻慘遭排擠打壓,蒼天啊!
爲了取悅忽必烈,孔府還派出大儒張德輝與元好問等覲見忽必烈,跪請他爲“儒教大宗師”。堂堂華夏“聖學”,竟然請得一位雙手沾滿數千萬漢人鮮血的酋首來做大宗師,孔府真正實現了“以德報怨”的最高境界。
雖說不識幾個漢字,忽必烈還是愉快地接受了他們的請求,出任“儒教大宗師”。心情大好之下,忽必烈蠲免了孔府和儒戶的兵賦,一衆儒士彈冠相慶歡呼雀躍。“君子謀道不謀食”在這裡得到了完美的體現。
其實孔府平日裡就財富六車威震鄉里,廣大勞苦百姓無不獻地獻女,爲奴爲僕,改姓爲孔以求沾得衍聖公之聖恩。這蠲免孔府兵賦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當然,錢多不咬手,何況這可是“儒教大宗師”的恩賜啊!
華夏朱明崛起,趕走蒙古人,孔府再度倒戈(幾度了?數不清),那朱元璋雖鄙視孔家人品,卻也知儒家寨對維護朱家朝廷之妙用,故而續封衍聖公。
要論孔府衍聖公中最具與時俱進順應大勢素質的,莫過於明末孔府衍聖公孔胤植,朱家待他那真是沒得說,此公本非嫡傳,卻不但受封衍聖公,還先後被加太子太保和太子太傅,可謂“君恩如山”。
可李自成一入山東,離曲阜還遠,孔府就出朱示,令人供奉大順國永昌皇帝龍位,並獻馬獻銀,跪納印信
哪曉得這回換主急了點,沒幾天,大順軍跑了,來了清夷大軍,這位三姓衍聖公知錯就改,即上《初進表文》,向清廷表忠心,稱頌清帝“山河與日月交輝,國祚同乾坤並永”,表示“臣等闕里豎儒,章縫微末,曩承列代殊恩,今慶新朝盛治,瞻學之崇隆,趨蹌恐後”。
接着,爲響應清政府發佈的剃髮令,三姓公孔胤植隆重舉行了剃髮儀式,“恭設香案,宣讀聖諭”,令族人剃髮。於此同時,清軍正在江陰嘉定等地屠戮那些抗拒剃髮易服的無數百姓。
再後來,爲了避清帝胤模諱,三姓公孔胤植改名孔衍植,再度表明了對清廷的耿耿忠心。
三姓公公孔衍(胤)植如此識大體顧大局順應歷史潮流,怕是連汪精衛吳三桂之流的也要伸出大拇指啊!
一個家族,僅憑血統,便能延續千年榮華,位置坐的比皇帝還穩,世代享有特權,殺人還能豁免。
如果有機會,朱由檢會和衍聖公好好談談,該凌遲的凌遲,該活埋的活埋。
不過眼下當務之急,還不是殺人,平定山東時下一步要做的事情。
指望劉澤清是指望不上的。他的同宗遠方親戚劉芳亮正盤踞河北,虎視山東。劉芳亮自顧不暇,怎可能再率兵勤王。
衆人都不再說話。
沒法再打下去了,清軍火器是己方的十倍不止,兵力更是遠超明軍,皇上既不肯遷都,又不讓總兵勤王。
“明日韃子炮擊,守軍暫不登城,等紅衣炮打完,清軍戰甲登城,再與他們肉搏,以命搏命。”
長期以來,明軍對建奴甚是畏懼,兩軍對陣時,建奴還沒發起衝鋒,這邊銃手就把鉛彈打完,等對方真正衝擊時,明軍火銃反倒不響了。
“長槍兵甚是犀利,未必不是建奴對手,諸位放心,朕還留有兩個後手!可保萬無一失。“
不用多說,衆人也知道,皇上所謂的後手是什麼。
李若璉與牛金星。
牛金星自不必說,崇禎皇帝之前許諾的知府巡撫等官職,現在看來,完全就是空頭支票,除非這位天佑閣大學士腦子進水,否則大概率上是不會給大明幫忙了。
至於指揮使李若璉,自從他很久以前,攜萬兩白銀,與益田素子前往溫州,便再無音信傳回。
若非皇上刻意保密消息,真相只有一個,那就是李若璉已經和那個倭國婊子私奔了。
實際上,在溫州一帶的造船廠中流傳着這樣的謠言。
在浙江溫州,浙江溫州,最大造船廠,江南造船廠。
王八蛋李若璉吃喝嫖賭,欠下朝廷一萬兩銀子,帶着他的東瀛老婆跑了。
我們沒有沒有辦法,拿着錢包抵工資。原價都是三百兩、二百;兩、一百兩的漁船。
通通二十兩,通通二十兩!
李若璉王八蛋,你不是人,我們辛辛苦苦給你幹了兩個月,你不發一文錢,你還我血汗錢,還我血汗錢!
因此在衆人看來,崇禎皇帝留的這兩個後手,基本都屬扯淡。
“明日若無大霧,必將是場惡戰!都下去準備吧。”
朱由檢轉身離去,王承恩緊跟其後,留下一羣大臣站在原地,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