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鎮離着南畦村足有十幾公里遠,從南畦村到小柳鎮,醜婦家裡又沒有拉車的牲口,只能夠用腳走。
因此,天矇矇亮的時候,就整裝待發,背上扛着十捆乾柴,手上牽着平安。
她不得不感慨,這身子的原主人真有力氣,她的力氣也不小,但是沒有好身體的話,這麼重的柴火背在背上,走一個時辰的路,那也吃不消,早垮了。
中途平安還鬧了兩次要給她被柴火,孩子的心地是好的,懂得心疼她。但是,這麼點兒小的人兒到底是柴火壓他,還是他被柴火,這就不好說咯。
“行!想背柴火,等你長大有力氣了,阿孃就讓你背。”這是她一貫回答平安好意的說辭。
走在鄉野之間。入目都是田耕草木河流,入耳是雞鳴鳥叫,口鼻間呼吸的空氣都帶着青草和清晨泥土的味道。
沒有了上一世鋼筋混泥土的擁擠建築物,沒有馬路上按着喇叭“叭叭叭”的聲音,沒了汽油味混合着各種工業廢氣的味道。
這裡,是一片沒有被破壞的大自然純然美景。
但是,這裡同樣少了上一世都市的彌紅燈,少了繁華喧囂,她的上一世,從出生到死亡,都是站在雲端睥睨世人的。她已經習慣了在那樣繁花似錦,爾虞我詐的都市裡成爲上位者,掌權者。
而今,這些沒有了。
在這裡,她只是一個村婦,還是一個未婚生子的村婦。帶着孩子,不起眼地在這鄉間泥濘的小道上,用着最原始的辦法走去一個曾經只要開車,一刻鐘就能到達的地方。
心中的那一點不甘,被手心裡傳來的溫度一點點融化。
擡頭,晴空萬里。低頭,綠野蔥蔥。這樣,似乎也不錯。
只不過,她不能忍受貧窮。對於錢財,她太清楚,在哪個時代,哪個地方,都是好生活必備的條件。
有錢,才能過好。
背後的重量,讓她有些想發笑。憑這堆柴火,可發不了財。她要做的,絕不是這樣。
只是在她開始計劃着致富之前,似乎有一個超級大麻煩需要解決——柳家,這具身體原主人原來的家。
柳家到底要做什麼,在南畦村是打聽不出來的。唯有到小柳鎮上打聽打聽消息。也許還可以從同來趕集的村裡人打聽點消息。
醜婦從來沒有覺得,一個時辰的時間,原來並不讓人感到悠長。嬉笑說樂之間,眼前豁然開朗,有些歷史的小鎮矗立眼前。
醜婦明顯感覺到身邊的異動,回頭看,平安這小子滿眼遮不住的興奮,她不禁臉上一柔,這小子對於來到小柳鎮表現出來的驚奇,讓人感到心裡微酸的心疼愛憐。
這不過只是一個比南畦村大個七八倍的小鎮,只是它的熱鬧和今日的繁華,是南畦村從來就沒有過的。
“張大叔,我這柴火比別家好。你瞧瞧,是不是比別家的柴火乾燥?”醜婦走到一家酒樓門口,和當家掌櫃討價還價。她笑着推銷:“張大叔,你幹這一行也幹了幾十年了,人人說到你張大叔,無不翹起大拇指誇你一句眼毒懂行。張大叔,你是知道的,乾柴燒起來更好。”
一串話把張大叔鬨笑了,卻惹得張大叔將眼睛在醜婦面上打轉,心裡想:這醜婦,啥時候這麼能說會道了。倒是有些不習慣了。
不過,再怎麼英明神武的人,遇上人會拍馬屁的,也不會怪罪。誰不喜歡被人說上幾句誇獎的好話來着,不就是這個理兒嗎?
何況,醜婦別的不誇,就誇他眼毒懂行,張大掌櫃憑藉着在小柳鎮這家鎮上數一數二的“張記飯館兒”,從跑堂的到如今的大掌櫃,可是不簡單呢。這也是張大掌櫃平生最得意的事情了。
自己得意的事情被別人誇,張大掌櫃不禁高看醜婦一眼,“嗯,醜婦,沒想到你眼光還真是不錯。”當下毫不謙虛地贊同醜婦稱讚的話,臉上丘壑也淺了,舒緩表情,說:“成,就看在你眼光好的份兒上,平日一捆柴火十五個銅板,我每捆多加你兩個銅板。再高,那就不成了。”
醜婦一愣,片刻,面上就露出大大的笑臉,好話像是不要錢一樣倒出來:“哎,好嘞。大掌櫃就是心善,我原想着我這柴火好歸好,乾燥歸乾燥,可要換了別家,最多就再加我一個銅板。沒成想,大掌櫃居然加兩個銅板。好人有好報,好人有好辦呀。大掌櫃,那就謝謝您了。”
張大掌櫃被醜婦這一連串的拍須溜馬拍的是心裡越發的舒坦了。他自己都產生一種對自己有如此善心的敬佩來。
“嗯,雖然我張魯人是不錯,但你也別說出來。行了,別稱讚了,做人要低調。”張大掌櫃腆着大肚腩,愉快地說道。
平安的臉色不知道爲什麼,在聽到張大掌櫃“自謙”的話後,奇怪詭異地抽動。他有些不自在地迅速擡眼瞥了一眼站在店門旁邊的張大掌櫃,小嘴微抽,又悄悄擡頭斜看一眼醜婦。
醜婦依然笑容滿臉,那笑容好似發自內心的真誠,好似她的稱讚全部是由心而發。
平安又埋下頭不說話。
……
醜婦和平安走在大街上,醜婦胸口塞了一百七十文錢,沉甸甸的重量特有安全感。她喜悅叢生,卻奇怪平安異常地沉默。
“兒子,咋不開心?今天阿孃得了銅板,給我家平安買大肉餡的饅頭吃,可好?”
平安忽然擡頭問:“阿孃,你爲啥子要說謊?俺聽二蛋說這個張大掌櫃人最摳了,上次他們家砍了柴火就買了張掌櫃家,結果給錢的時候還扣下五個銅板。阿孃,他明明是壞人。”
醜婦有些無語,她總不能跟平安說,她娘剛纔就是拍這張大掌櫃的馬屁吧。但是,孩子既然問了……
醜婦抱起平安,嘴裡卻與平安說道理:“兒子,阿孃問你,你要是想要吃麥芽糖,你只能讓阿孃買給你吃,那你會怎麼做?”
“俺們家沒錢,平安不吃麥芽糖。”
醜婦張口結舌,半晌,“咳咳”,咳嗽一聲,才說:“阿孃是說如果!如果平安想要阿孃買麥芽糖給你吃,阿孃卻不想買,平安會怎麼做?平安,你不要考慮到銅板兒的問題,就說,要是這樣,你會怎麼做?”
平安歪着腦袋想了想,才答:“平安會撒嬌,求着阿孃買給平安吃。”
醜婦點點頭:“嗯,不錯。那阿孃想要把柴火的價錢提高一些,好多賺些錢,阿孃是不是要求一求張掌櫃?”平安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正想要接話,卻被醜婦忽然而來的嚴肅表情打斷。
“可是,”醜婦極爲認真地看着平安,嚴肅地道:“可是,兒子,這個世界上,求人不一定有用。那個時候,就沒必要求了。……兒子,懂了嗎?”
“……可是阿孃,求人不管用,那該怎麼辦?”
“平安自己想,阿孃不想告訴你呢。”醜婦抱着平安笑了。
“耶?怎麼可以這個樣子!”平安不屈不撓,就是問不出來答案。於是沉默了。垂着小腦袋瓜子,那副煩惱的表情,估計正在死命想答案。
醜婦不打擾兒子思考,想要買個大肉餡饅頭,給錢的時候,眼角餘光忽然撇到一個人影。
以爲看錯了,卻思索片刻,跟了上去。
跟着那背影,卻發現越走周圍越寂靜。停下的時候,才發現,這個弄堂太安靜,有點類似哪戶大戶人家的小偏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