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無雙怎麼也沒想到,懾驚天會在這個時候喚住自己,當下,停下腳步站在原地卻不敢回頭,只覺四周的空氣都因此凝固。寬袖下的手,因緊張而握成拳,額際也不知何時,早已沁出了一層密汗。
“無雙姑娘,你別走,本城主有話對你說。”
因白日之事,懾驚天略覺有愧於她,所以打算現在當着衆人之面給她一些獎賞,也讓衆人明白,自己對她的看重之意。
不料,葉無雙遲遲沒有轉過身來,然,在衆人頗感意外的情況下,她竟加快了腳步,頭也不回的離去了。
那纖巧削瘦的嬌軀,就像一隻孤蝶般飄然離去,看着她與夜色融合一體,剎那間,竟在衆人心中幻化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
懾驚天滿懷失落的心,略顯苦澀的回過頭來。卻見旁側的賓客們朝他投去了詫異的眸光,片刻纔有人道:“這個女人是懾城主府上的婢女嗎?好大的架子啊。”
“就是,連你懾城主的命令都敢違抗,難不成是個聾子?”
“這都說無憂堡是聚天下人才所在之地,難道這姑娘也是什麼奇人異士,竟敢當着衆人之面給了你城主難堪?”
面對衆人的疑問與嘲笑,懾驚天沒有說話,只是冷峻的容顏微青了幾分。是的,連他也沒明白,葉無雙爲何這般怪異離席。她是想讓自己當衆難堪,還是真的覺得自己今日表現不錯有些居功自傲?
在這猜測還未成立之前,卻聽得旁邊的小敏兒不開心的怒吼道:“不是的,無雙姐姐不是這樣的人。”
也是,先前就誤會過她一次了,她不是那樣的女子,懾驚天搖頭輕嘆,但對於方纔她的舉動,還是很難理解。
“她是我一個月前收留來的孤女,性格有些孤僻怪異,還請大家莫怪。”懾無雙面不改色的解釋着,長袖一揮,完全不失他做爲城主的尊貴與風度。但想到上官敏兒剛剛所喚的一聲無雙姐姐,嘴角還是在不經意間綻放出了一抹笑意。
她竟肯喚她姐姐,那說明……在內心深處,這小丫頭已經接納了這個叫葉無雙的女人。
他沒有看錯,她真的是一個能幹又聰慧的女人。
“既然城主都這樣說了,我們也不多嘴了,畢竟這是城主無憂堡的人,什麼態度也與我們沒關係是吧。”
“對啊對啊,本王只是覺得這種性子的丫頭少見罷了。”
幾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倒也化解了方纔的尷尬。也是,這人家態度舉止不端,那也是人家的事,不是自己的府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去了。
然,在所有人都顯得相當融洽的時候,唯獨一人的面色卻萬分凝重。那人不是別人,正是祁國來的四皇子疾行風。
此人聽聞曾是祁國先帝的愛子,本是登基帝位之人,後因一次宮變而被他的哥哥疾行雲給佔了先機。如今雖是皇子,卻落得了替祁國送禮朝賀的來使。就算如此,重人也不敢小瞧此人,雖說沒了帝王之命,其手中的兵權也是不容小覷。
懾驚天發現了他的失神,身爲主人的他當然不會讓自己的賓客在堡中感到不適,以免傳了出去說他待客不周,那就不妥。
“四皇子,不知你有何心事困繞,見你愁雲密佈,難不成是我無憂堡招呼不周?”
聽着對方話中有話的問聲,疾行風才緩緩回神。想到方纔那抹離去的清瘦倩影,不知爲何卻是如此熟悉。
尤其是她在與夜色相融的那一瞬間,他有那麼一時的錯覺,就是那個女人落身懸崖時的場面。
她走了已有一刻鐘了,他極力的安慰自己不可能的,落入萬丈深淵,她只有一死不可能活着。哪怕在數日以後沒有尋到她的屍體,但並不排除讓鳥獸蟲蟻啃噬。說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那不過是皇兄的自欺欺人,自求安心罷了。
“城主,恕本皇子冒昧,我想知道,剛剛那位姑娘是你從何處尋來的?”
疾行風面色深沉的詢問很快引來了懾驚
天的警覺,他不動聲色的笑笑,擺弄着衣袖上的精美圖飾:“四皇子問這個幹啥?難不成,你認識無雙姑娘?”
“無雙?聽着耳生,不過背影卻有些相熟。”
“既然不知道名字,怕是看錯眼了吧?”
疾行風見懾驚天似乎並不想對葉無雙的身世多談,倒也識趣了,不着痕跡的冷笑道:“也許吧。”
懾驚天並不知“也許吧”這三個字背後的深層含義,只是微微眯起了黑眸,深邃的凝向了窗櫺外的夜色之中。看來,她的事,越發讓人着迷起來了。
……
已近深夜,屋內燭火搖曳,窗外偶有輕風颳過,不時,燭火被滅,四周陷入無盡的黑暗中。
榻上的嬌弱人兒卻始終無法入睡……
疾行風認出自己了嗎?沒有吧,若是認出來了,一定會找人把她給揪出來。但此人疑心病重,會不會一直留下來潛水觀察呢?
就這樣,葉無雙心思惴惴難安,在一晚驚恐之中直到天亮才昏昏沉睡。
天亮若不是花嬸叫門,恐怕自己要睡到晌午。
暗覺愧疚的她,立即洗淑好一些就去了敏兒小姐住的摘星閣。
此時的敏兒正在蕩着鞦韆,嬌小的身形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度,陽光落在她純真而美麗的臉上,她就好像落入凡間的精靈。
而在她身後推動她的卻是一位俊朗挺拔的男子,男子一身紫袍,傲然無雙。此刻,他嘴角微微上揚,一抹適中的淺笑將他襯得更是完美不凡。他輕輕的推動着手中的鞦韆,淺風揚起他的墨發,有些肆意的飛舞在那張略顯張狂的迷人臉上。
葉無雙一時讓美麗的畫面驚怔住了,不想到一大一小的他們,可以有如此和諧好看的畫面。
不由自己的,她的脣角也揚起了一抹笑意,不料卻在他回眸之間,正好迎上。
四眸相對,猶如初見時的情景,幽井般神秘而清亮的眼眸,就彷彿看透了前世今生般明澈而動人。
遲管銀紗下是一張被毀去的容顏,但僅憑這雙眼睛,也足夠讓人心動。
他久久的看着她,她卻紅了臉,好在銀紗遮面無人發現,卻下意識的伸手輕輕一撫,微燙。
葉無雙啊葉無雙,你怎麼啦,又不是小姑娘懷春,爲什麼連跟人家對視也會臉紅?是因爲他是城主懾驚天嗎?還是因爲,他深邃而灼熱的眼神過於醉人?
“無雙姑娘……”
就在她轉身欲走之際,卻被他再次喚住。
懾驚天鬆掉了手中的鞦韆繩,一臉溫和的對着上官敏兒說道:“你先自己玩,懾叔叔跟你無雙姐姐有話要說。”
上官敏兒難得不惱的回道:“那好,不過你要快去快回,我一個人玩多沒勁啊。”
懾驚天笑着摸了摸上官敏兒的頭,便轉身朝葉無雙的位置走去。
葉無雙背對着他,清麗的身影總顯得單薄,哪怕再明媚的陽光落在她的身上,也有一絲孤寂。
“無雙姑娘你爲什麼見到本城主要走?我有那麼可怕嗎?”
“沒有啊,我只是怕驚擾了城主大人與敏兒小姐共享天倫之樂。”
懾驚天自嘲一笑,眼中閃過一抹憂色道:“是嗎?那你昨天……”
話未說完,葉無雙立即慌亂解釋:“昨天是無雙失禮,城主大人要罰要怪,無雙都無話可說。”
難得看到她慌亂失措的一面,沒想到卻如此可愛,懾驚天失聲淺笑:“沒有誰 要怪你,只是你昨天的舉動好奇怪。”
“是嗎?”
“是啊,其中還有一位祁國的皇子說見過你,也真可笑,他怎麼會見過你呢?”
“什麼,他認出我了?”葉無雙一驚,雙眸充滿了無助與害怕,連同她輕撫在胸口的手也在顫抖。
這幕卻讓懾驚天莫明心痛,他不知道爲什麼,這個不屑任何榮華富貴,甚至面對自己也不卑不亢的她,爲何在面對祁國四皇子
的時候,會有如此大的反應。
曾經記得她說過要自己護她一世周全,好像還有皇室的仇家,再聯想她昨日的反應,莫不是她的仇家正是祁國的四皇子?
“原來一直讓你害怕的仇人就是祁國的四皇子,本城主終於明白了。”
他淡淡的說着,她卻不再吭聲,只是蒼白的臉色透出了她心中的不安。
最終,她還是心有不忍的說了一句:“本城主剛剛只是隨意說了一句,其實四皇子沒有認出你來。”
葉無雙這才微微鬆了口氣,眼神有些閃躲的盯着遠處道:“你想知道這一切可以明着問我,不必這樣試探。”
“如果有讓無雙姑娘不適的地方,我懾某抱歉,其實本城主是不會害你的。”
“如果城主真的不想害我,那就不要再說起這事,否則只會給你我增添麻煩。想必城主大人也不想爲了無雙,而與祁國四皇子做對吧?”
懾驚天有些失望一笑,她終是不相信自已,揮袖道:“與疾行風爲敵,的確不夠明智,但本城主也不會失信對無雙姑娘的諾言。只是我有一事不解,你爲何會惹上疾行風這樣的人?”按理說,對於疾行風這樣的不可一世的陰傲的皇子,要麼就遠遠的躲着不惹,要麼沾上了就是死命一條。
本來不想細言的葉無雙在暗忖一番過後,打算編造一個謊言。
因爲她知道就算自己不說,恐怕以懾驚天的實力也會找人查探。若到那時查出了自己曾爲皇后,又在過往
積下了累累罪果,豈不是更爲不妥。
當下,她做出一逼孤苦無依又無可奈何的模樣道:“城主大人若是想知道事情,那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畢竟這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而且也所謂見怪不怪,在貴人的府邸中每天都要上演好幾起呢。”
“此話怎講?”
“這事得從幾年前說起,我是四皇子府上的舞姬,一次四皇子喝醉了酒以後想強佔我,不料卻被她一位妃子看到,那妃子以爲是我暗中gou引皇子,便差人來劃破了我的臉,當時我因爲身份低微,也無法找人訴怨,只想等四皇子醉醒之後找他做主。誰知他見我容貌以毀萬分厭惡,不但沒有幫我,反而還要將我趕出府去。我一怒之下想告御狀,中途被四皇子的人察覺,他心起殺意,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心生絕望,不願死在惡人手裡的我只能選擇跳崖輕生,然命中註定我不該死,就讓何老三等人救起,輾轉來到了城主的府上,纔有今日的苟活。”
她的一席話,說得聲淚俱下,故事之完美,也讓人不得不信。
因爲以懾驚天驚人的眼力不難瞧出,在未毀容之前,她定有傾國之容。
而能劃破她臉的,也只有嫉妒且羨慕她的女人才下得了手,因爲是個男人,都不忍心這樣的破壞一個女人的臉。
“原來的身世如此悽零坎坷,好在疾行風一早就離去了,否則本城主定要給他一些難堪。”
望着懾無驚冷峻無情的苛斥着疾行風,葉無雙知他是相信了自己。心中略升一絲愧疚的同時,也鬆了一口氣來。
“城主的好意無雙心領,只要現在人沒事就好了,無雙也不想再報仇了。”
“無雙姑娘如果不嫌棄以後你就把無憂堡當成自己的家吧,反正敏兒都喚你一聲姐姐了,本城主不會虧待你。”
“城主如此待我,無雙不知怎樣回報。”
他本想說句以身相許吧,可是轉念間他覺得自己怎麼會有如此荒唐可笑的想法?
她人雖然聰慧善良,可她究是一介婢女,哪怕與敏兒合拍,但也不可能陪伴自己左右。再說,她的臉……
不,他不該如此膚淺,一個人的容貌並不代表什麼,他完全可以接納,但是……天,他一定是魔障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思考什麼。
對,自己只是想留這樣一個人才女子在身邊,並不是有什麼非份之想,沒有,一切只是爲了敏兒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