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仇與萬鳳真在君山軒轅臺會場棚內,談論此次大會內中大有蹊蹺,一個冰冷的聲音起自身旁,道:“在下也有同感!”
宮仇與萬鳳真同時一震,轉目望去,“索血書生”不知何時已坐在距兩人約十個座位的地方,依然是藍衣蒙面。
萬鳳真一頷首道:“閣下何妨移座一談!”
“索血書生”毫不謙讓地過來與兩人坐在一起。
宮仇起身一揖道:“敬謝閣下解毒之德!”
“些領小事,不足掛齒,兩位剛纔提到‘神針孫大娘’?”
“是,怎麼樣?”
“昨夜暴斃嶽州城內旅店中。”
宮仇與萬隻真幾乎是同時驚呼道:“孫大娘死了?”
“不錯!”
宮仇咬牙道:“如何死的?”
“死在劍下!”
“兇手是誰?”
“不知道,但絕非等閒人物,否則以孫大娘的身手,不致於毫無反抗的跡象。”
“會不會是‘天狼尊者’或他的手下?”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爲什麼?”
“東方雷是‘天南’門下,被暗殺於先,孫大娘是‘天南”敵人,被殺於後,兇手可能是一人,也可能是兩人,總之內情相當複雜,目前無從螽測。”
“神針孫大娘”是宮仇外祖母的託孤人,算來也是親長之輩,而今遽爾慘死,宮仇心中之悲憤可想而知,當即目射殺芒,激動地道:“孫大娘的遺體呢?”
“索血書生”道:“在下命人埋在‘岳陽樓’右側!”
“閣下目睹這慘案……”
“在她死後,不過……”
“怎麼樣?”
“孫大娘死前,曾透露了一件不爲人知的武林秘辛!”
“哦!什麼秘辛?”
“索血書生”目光一掃四周,壓低了嗓音道:“金劍盟上任盟主諸葛武雄,十年之前,曾赴天南向‘天狼尊者’挑戰,結果負創而歸,這是孫大娘在天南天意中聽人說的!”
宮仇若有所悟地道:“此次‘君山大會’金創盟爲發起人之首,可能與這件事有關……”
驀地
場中起了一陣騷動,各涼棚中的人,紛紛起立,望向入口之處。
宮仇起身一看,只見一個灰衣芒履的白眉老和尚,徐步入場,這老僧,正是“武聖都濮澧”,“金劍盟”盟主諸葛瑛恭謹地走在一側,蛾眉緊蹙,似有無限的心事,再後面是盲,殘,儒,丐四待憧,與“首鳳陳素珍”。
諸葛瑛的絕世芳姿,甫一入眼,他的一顆心頓時激盪起來,連呼吸也感到迫促。
“武聖”,在武林人物的眼中,是相當了不起的人物。
騷動靜止了,變爲鴉雀無聲,所有的目光,隨着“武聖”一行移勢。
“武聖”由人引領,直趨東棚居中長桌之後,立掌當胸,打了一個問訊,緩緩就座,諸葛瑛在南面棚中央落座。四侍僮與近衛首鳳分別侍立主人身後。
待“武聖”坐定之後,羣雄才紛紛落座。
宮仇劍眉深鎖,忍不住道:“何以不見‘金劍盟太上諸葛武雄’露面,莫非……”
萬鳳真口快,接道:“你可知諸葛武雄是什麼長相?”
“這……”
宮仇不由語塞,既然連對方形貌都不知道,又何認定場中沒有其人存在。
就在此刻
北面棚中一個法相壓嚴的老和尚站起身來,高宣了一聲佛號。
全場頓時呈現一片死寂,所有的目光全朝北面涼棚射去。
老和尚頓了一頓之後,宏聲道:“老衲少林‘大悟’忝被推爲此次大會發言人,因爲‘天南’一派,主動下書向中原武林挑戰,所以纔有這次大會的發起,至於應戰的方式與條件,須俟‘天狼尊者’施主駕臨之時再議,這一戰關係着整個中原武林的聲譽與榮辱,老衲推薦‘見性大師’爲應戰代表……”
如雷掌聲,掩蓋了“大悟禪師”的話聲。
“大悟禪師”緩緩落座。
鑼鳴三響,報告巳時正。
場中呈現一片空前的緊張,這畢竟是一件關乎整個中原武林榮辱的大事,每一個與會者的心頭,都像壓了一塊巨石,大家在心裡存着一個相同的問號:“如果‘見性大師’不敵落敗的話?……”再往下去,沒人敢想。
突地
武當掌門“清虛子”起立發言道:“禪師,各位同道,貧道推薦一位當代一流劍手!”
所有的目光,含詢問之色,投向了“清虛子”。
“大悟禪師”眼睛一亮,道:“道兄推薦誰?
“醜劍客!
此言一出,滿場爲之動容,可能,羣雄這時纔想起這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蓋代劍手“醜劍客”。
諸葛瑛立即起身接口道:“道長,‘醜劍客’並未在與會之列!
萬鳳真與“索血書生”同時向宮仇投了會心的一瞥。
宮仇卻感到有些莫名的激動。
“清虛子”轉目道:“諸葛盟主,貧道請問‘醜劍客’何以不參與這次攸關中原武林榮辱的大會?”
諸葛瑛淡淡地道:“可能他不在被邀之列!”
“清虛子”道:“可是敝派發出的請柬之中,有一份已到了“醜劍客’手中!”
諸葛瑛粉腮徽變,道:“噢!據負責登記與會同道名單的人回報,‘醜劍客”並未簽名?”
宮仇瞟了“索血書生”一眼,暗忖,這請柬原來是“武當派”發出,再由“索血書生”
轉送自己的,看來“清虛子”已得了“索血書生”的照會,所以纔有此舉。
“清虛子”仍然平靜地道:“也許屬時‘醜劍客’會出現亦未可知!”
“這總是推測之言!……”
“貧道推薦是否爲大會接受?”
少林“大悟禪師”聲若宏鐘的道:“老衲代表大會受理老兄的推薦!”
“清虛子”打了一個稽首,坐回原位。
場中起了一陣竊竊私議。
諸葛瑛美目流波,向四下一掃,默然坐下。
一個面如重棗的皁袍老者,大聲道:“本人推薦‘金劍盟太上盟主諸葛武雄’爲中原武林代表!”
萬鳳真冷冷地道:“紅花會會長邢大川!”
“索血書生”身軀似乎震了一震。
“大悟禪師”頷首道:“受理!”然後目往羣雄道:“還有哪位同道推薦?”
連同三遍,沒人應聲,接着又道:“大會敦請‘見性大師’、‘金劍盟太上盟主”、‘醜劍客’等三位爲中原武林代表,應‘天南’挑戰!”
說完,再次遍掃全場一週,坐了下去。
宮仇心中疾轉着念頭,“天狼尊者”、“全劍盟太上”,都是他的血海仇人,自己既被推爲代表,當然先公後私,是否先取“天狼尊者性命”,然後立即向“金劍盟太上”出手呢?那自己就非得抖露真正身份不可了。“醜劍客”雖死,但自己當年曾應許“醜劍客”之名將永存江湖,而且也心許尊他爲師,當場揭露真相,豈不有違初衷?但眼前是千載一時之機,如放過仇人,今後將困難重重,索仇不易……
心念未已,場外高臺入口之處,傳來一聲宏喝:“天南掌門駕到!”
所有在場的羣雄,心絃頓時繃得緊緊的,一個個變色望向南邊的入口。
宮仇但覺一股仇怨,衝胸而起,化作了無邊殺機,目中的煞芒,令人不寒而慄。
他與萬鳳真等三人,一個蒙面,兩個是陌生面孔,在場的羣雄,都是自命不凡的人物,對這三個名不見經傳的人,根本連正眼都不屑着一眼。
一個高大威猛的白髮老人,錦袍佩劍,昂然進場,每跨一步,似乎都有一定的尺度,不疾不徐,沉穩地走向場中央。
“見性大帥”當先起身,其餘各派掌門也相繼起立,齊向場中央一抱拳。
“天狼尊者”抱拳還禮,原地轉了一週。
場中,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但靜中卻透着無比的緊張。
“索血書生”噫了一聲道:“奇怪,‘天狼尊者’竟然隻身赴會?”
宮仇恨恨地道:“會有人替他收屍的!”
萬鳳真突地朝南棚中一指道:“那是誰?”
宮仇循聲一看,諸葛瑛身側已不知在何時多了一個蒙面黑袍老者,不由也脫口道:“是誰?”
“索血書生”激動地道:“金劍盟太上諸葛武雄!”
宮仇頓時目現煞光,慄聲道:“他爲什麼要蒙面?”
“索血書生”咬牙道:“令人莫測,依我看今天之會大有蹊蹺。”
場中
“天狼尊者”已開始發話:“天下武林是一家,原無彼此之分,但中原各門派地域之念極深,對我‘天南’一派,自來就存有歧視之心,是以老夫此次入中原,希望能與中原名手一較長短,不過,老夫昔年曾受屈於‘武子郝濮澧’,是以這第一場老夫指名索戰!”
少林“大悟禪師”高宣一聲佛號,聲若宏鍾大呂道:“老衲忝爲大會發言人,有句話就教施主?”
“天狼尊者”大刺刺地道:“請講!”
“施主約戰中原武林的目的是否僅爲了切磋武學……”
“掌門人,武學二字請改爲劍道!”
“哦!這無關宏旨,施主請明白答覆!”
“不錯,但老夫有幾點聲明!”
“老衲恭聽!”
“第一,必須分出勝負,否則至死方休!”
全場起了一陣低沉的嗡嗡聲。
“大悟禪師”白眉一軒,道:‘阿彌陀佛,既屬切磋,應該點到即止,至死方休已超越了這個限度!”
“天狼尊者”冷冷一笑道:“如果中原武林無人應戰,老夫不爲己甚,立返天南!”
宮仇在冷落的一角里,不屑地發出了一聲冷哼。
“大悟神師”沉聲道:“施主的意思是今日之會,只見勝負,不計生死?”
“可以這麼說!”
“請問第二呢?”
“第二,老夫若敗,從此永不涉足中原,解散‘天南派’……”
“這無乃太過?”
“本人言行如一,出口不改!”
“嗯,請說下去!”
“戰敗老夫之人,將爲武林共主!”
“這是中原武林的事,不勞……”
“不,這是老夫的條件!”
“第三呢?”
“老夫若幸勝,天南地北,武林一家,應尊老夫爲共主!”
少林“大悟禪師”修養再深厚也不內滲出了汗珠,這一戰不但是榮辱問題,而且也是整個中原武林的命運之爭,他,能驀然代表整個中原答應嗎?
所有在場的羣雄,個個怒憤形於色。
“金劍盟太上”突地起立大聲道:“中原武林若接不下這項挑戰,即使‘天南’朋友不提這條件,事實上並無不同,愚意以爲無妨應允!”
場中起了一陣附和的掌聲。
“大悟禪師”,躊躇再三,終於應了一聲:“好,一切如施主所言!”
“天狼尊者”口裡嘿了一聲,道:“請‘武聖’賜教!”
聲音刻板冷漠得不帶半絲感情。
“見性大師”緩緩起身離座入場。
昔日的“武聖”竟然削髮爲僧,出乎多數人意料之外,駭異,驚歎,緊張……等等不同的表情,出現在每一個人的臉上。
“近衛六龍”之中的四龍,這時已侍立在盟主諸葛瑛的身後,只見諸葛瑛低低向四龍吩咐了幾句,四龍立即分四路向各涼棚走去,用意至爲明顯,在搜索宮仇是否已潛入了會場之中。
宮仇雖不明白諸葛瑛力阻自己赴會的原因,但他意識到她可能是出於關切與愛護。
“見性大師”已到了場中央,“儒僮”雙手奉上一根金鋼長劍,然後退出場心。
“天狼尊者”冷冷一笑道:“郝老兄,想不到你竟然當了和尚!”
“見性大師”滿面肅然地道:“施主不聞放下屠刀,立地可以成怫!”
“哈哈哈哈,老夫不想成佛,不過郝老兄今天卻又重新操起屠刀了呢?”
“戢禍息爭,亦是善端,不違我佛慈悲之旨!”
“此地並非道場,老夫不準備聽道!”
“阿彌陀佛,普天之下,能知回頭是岸者有幾人!”
“大和尚,如你也體會到回頭是岸之旨,何不回頭?”
“老衲旨在息爭,心中並無‘勝’念!”
“哈哈哈哈,難得,既不存好勝之念,自然也沒有好名之心,不過,老夫倒是志在必勝,大和尚,不要耽延時光,請!”
請字一出,身形微挫,橫劍當胸。
“見性大師”高宣一聲佛號,長劍斜領,口中道了一聲:“請!”
空氣緊張到無以復加。
兩棚角落裡,“索血書生”低低道了一聲:“不好!”
宮仇心中一動,道:“怎樣?”
“見性大師看來抱點到即止之心,而‘天狼尊者’卻心存殺念!”
“大師不是敵手?”
“很難說,可能不是……”
“鏘!”的一聲金鐵交鳴,劍氣一閃而沒,人影稍觸即分。
除了極少數幾個人,沒有誰看得出雙方如何出手交換了這一個照面。
每個人的心,都提到了口邊,面上那一種渴望“見性大師”得勝的表情,顯露無遺,另外,還存在着一種激賞這場罕世難逢的比鬥成份。
人影再合再分。
又是一聲震耳的金鐵交鳴。
“見性大師”身形一個踉蹌,臉上的肌肉急遽地抽搐,頹然道:“老衲輸了!”
所有在場的各門派高手,一個個面色大變,心房也隨着縮緊,“武聖”“見性大師”,衆人心目中的偶像,竟然承認輸了,而且只兩個照面。
一陣難堪的死寂之後,緊接着是一陣譁然。
“見性大師”第三個照面輸了半招,一除了三五個特出的高手外,沒有人看得出來,本來,他可以再戰,他可以反擊,但他不屑爲此,這是風度,也是傳統的武德。
“天狼尊者”狂妄地怪笑一聲,道:“大和尚,公事已了,現在老夫要洗刷當年一劍之恥,接招!”
聲落招出,攻向了“見性大師”。
“見性大師”只好舉劍相迎。
少林“大悟和尚”狂喝一聲:“住手,還有人接戰!”
但,“天狼尊者”置若罔聞,一劍緊似一劍,迫得“見性大師”毫無還手之力,眼看不消十招,“見性大師”非被毀不可。
在場高手,個個憤怒填膺,但誰有能力接下這場面呢?
衆人的目光,轉向了“金劍盟太上諸葛武雄”。這場面只有他能收拾,因爲他是被推選的三位代表之一,同時,一絲絲的希望,也寄託在他身上,另一代表“醜劍客”根本不見到場,可是,諸葛武雄安坐如山,連動也不動一下。
一聲暴喝傳處,“見性大師”袍袖被割了半幅。
這是整個中原武林的屈辱,因爲“見性大師”是公推的代表。
就在此刻
一條人影,飛瀉入場,像是飛將軍自天而降。
人影未被看清,場中央閃起五朵工整的梅花,映着日光,令人目眩神奪。
“醜劍客!”
“哦!醜劍客!”
驚呼之聲,響成一片,像春雷似地震撼了全場。
“天狼尊者”不期然地收劍後退,目光掃向眼前的奇醜書生。
“見性大師”原本知道宮仇的底細,合掌當胸道:“老衲知道施主必來,這副重擔交與施主了,老衲告退!”
振腕抖劍,劍身震成了數段,散拋地上,然後舉步向場外走去,沒有說話,也沒有和任何人招呼,落寞地離開,四侍僮立即跟上,瞬間消失。
“武聖”敗了,兩個照面,所有的人在心裡嘆息了一聲。
若非“醜劍客”適時現身,“見性大師”可能無法全身而退。
“金劍盟”盟主諸葛瑛粉腮慘變,陡地站起身來,又坐了回去。
“天狼尊者”目中青光閃爍,直瞪着宮仇道:“醜劍客,幸會,老夫正盼望閣下出頭!”
宮仇語冷如冰地道:“區區天南,竟敢藐視中原武林,你以爲中原武林真的無人麼?”
口語雖冷,心中卻激動無比,面對“天狼尊者”,母親慘死的情狀,又重映腦海,他恨不能把對方生撕活裂。
“天狼尊者”面上無半絲表情,死板陰森,像是人間的喜怒哀樂從來就不曾在他面上出現過,只是,那雙青光閃閃的眸子,令人不寒而慄,若是一般高手,根本不必談過招,單是那眸光,就足以使人懾服而有餘。
南面棚中,金劍盟主諸葛瑛粉腮煞白,一副坐立難安之態。
“天狼尊者”與宮仇互相對視,久久,“天狼尊者”目中掠過一抹駭色。
全場靜得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
不少高手,在頻頻拭着額上的冷汗。
宮仇明白當前的敵情,可不敢託大,他知道這一戰只是許勝不許敗,如果敗了,中原武林的威望,或許可由“金劍盟太上”來找回,但他報仇的計劃便完全幻滅了。
同時,論劍術,他只有一招,生死榮辱全場繫於這一招。
他緩緩掣出長劍,貫注了畢生修爲的功力。
他再度開口發話,話聲沉凝得象一粒粒鋼珠:“閣下,你方纔已動過手,如需要調息的話,本劍客等你半個時辰!”
這話聽來託大,但事實上卻是光明磊落,不願佔絲毫便宜。
在場的都是武林中佼佼者,全在心裡發出了一聲讚歎。
“天狼尊者”目光向南棚中一掃,獰聲道:“不用!”
依照“天狼尊者”所提條件,能擊敗他的人,將是武林共主,所以除了極少數的人外,都希望“醜劍客”能獲勝,他雖看似神秘,但比一心要稱尊武林的“金劍盟太上”要好些,“金劍盟”對待江湖幫派的殘酷手段,使每一個武林正義之士埋恨在心。
宮仇極快地再調勻了一次真氣,高聲道:“出手?”
“天狼尊者”狠聲道:“要老夫先出手?”
“不錯!”
“老夫先出手你就沒有命了!”
“這正是本劍客告訴你的!”
“接招!”
劍芒像兩條銀蛇在空中一絞一扭。
“鏘!”劍刃交擊。
一聲慘號象鬱雷般破空而起。
人影陡地一分。
“砰!”的一聲,紅光進現,“天狼尊者”仰面栽了下去。
“醜劍客”長劍技地,兀立如一尊天神。
所有在場的羣衆,在這剎那之間,血脈似乎停止了運行,呼吸已然窒息,這場面,太出乎人意料之外,使每一個人在意識中無法立即辨出是真是幻。
一招,只一招!
“天狼尊者”在“醜劍客”劍下一招斃命。
久久,四周才爆起一片轟雷似的喝采聲。
喝采之聲,足足持續了半刻光景,才爲少林“大悟禪師”的話聲所遏止。
“各位同道,武林以信爲先,‘醜劍客’施主爲中原武林維護了千載令譽,在武林史上,亦爲光輝之一頁,照約定,應奉‘醜劍客’施主爲……”
話聲未落,猛聽一聲斷喝道:“且慢!”
羣雄目光轉處,只見“金劍盟太上諸葛武雄”已離座,步入場中。
這位梟雄的舉措,使每一個在場者均感到大惑不解。
諸葛瑛就原位起立,面上的表情,無法形容。
諸葛武雄來到場中央,目光穿過蒙面巾,向四周一掃,道:“武林共主,無論才德武功,俱應冠蓋羣倫,‘醜劍客’劍劈‘天狼尊者’,爲中原爭取到無上的榮譽,本人十分欽佩,不過,若論共主……”話鋒至此一頓,目光再度遊掃一遍,接着道:“本人首先不服,現在當天下同道之面,公開向‘醜劍客’討教!”
羣情譁然,想不到諸葛武雄竟然要公開向“醜劍客”挑戰,這所謂挑戰,也就是爭奪武林共主之位,每一個人的面上,都露出了鄙夷與不憤之客。
少林“大悟禪師”僵立無語,白眉已緊聚在一起。
不久之前,“金劍盟”陰謀毒殺了武當“玉虛真人”等四十餘劍手,曾引起武林公憤,但“金劍盟”氣焰囂張,武林又缺乏領導,各善其身,加之各派人才調落,所以隱忍未發。
此次爲了共御“天南”才暫時聯結,但原有的仇恨,並未消失。
宮仇這時卻陷入極度矛盾的情緒之中,他後悔一劍毀了“天狼尊者”,雖然,公私兩盡,一方面維護了武林公義,另一方面也報了血仇,但“天狼尊者”殘殺母親與阿姨“無情仙子李芳芝”的事,卻成了謎,人死了,要向誰去證實?
諸葛武雄面對宮仇,冷喝了一聲道:“醜劍客,本人挑戰!”
宮仇心頭一震,神思回覆,一看眼前的蒙面人,胸頭殺機狂熾,咬緊牙關道:“什麼,你挑戰?”
“不錯,本人挑戰!”
“爲什麼?”
“看看武林共主誰屬!”
宮仇振聲一笑道:“諸葛武推,本劍客根本無意於這虛名,不過,你閣下恐怕沒有這機會了!”
“什麼意思?”
“今天你死定了!”
話聲充滿了慄人的殺機。
羣雄又是一陣震天的喝采,不知道是佩服“醜劍客”的豪氣,還是對於一個痛恨而又莫奈其何的敵人受到挫辱時下意識中產生的一種快慰!
諸葛武雄慄聲道:“醜劍客,今天你我大概只能有一個活在世上。”
宮仇沉聲道:“對極了,本劍客正是這個意思!”
就在此刻
一條人影,飛瀉落入場心,她,正是“金劍盟”盟主諸葛瑛。
諸葛瑛目光首先掃向宮仇,目光中盡是幽怨駭凜之色。
宮仇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顫,目光註定諸葛武雄,不敢和她的目光相觸。
諸葛武雄大聲向諸葛瑛喝斥道:“退下去!”
諸葛瑛顫抖聲音道:“爹,你沒有理由要和他拼上鬥死……”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分出勝負也就算了!”
“你懂什麼,本盟長老以下,有近百人毀在他手中,這筆帳能不算?”
“可是……”
“下去!”
宮仇心中不禁地激動了起來,諸葛瑛知道自己的真面目,但她卻未向她父親透露這份情,的確令人心感,然而她哪知自己的真正身份呢?即使諸葛武雄不存心生死互見,自己也不會放過他啊!
諸葛瑛目光移向宮仇,激顫地道:“醜劍客,閣下存心要爭共主之位?”
宮仇冷漠地道:“本人並無此意!”
“希望閣下莫爲己甚!”
言中之意,當然是希望宮仇得放手,且放手。
宮仇依然冷漠如故地道:“姑娘,你靜看事情的發展吧!”
諸葛武雄再次暴喝一聲:“退下去!”
諸葛瑛目不稍瞬地凝注了宮仇半晌,焦灼,企盼,幽怨,哀求……在目光中顯露無餘,最後一跺腳退出場心。
場中空氣再呈無比的緊張。
沒有一個人開口,靜觀事態的發展。
“嗆!”
金芒刺目,諸葛武雄掣出了“金劍”。
宮仇寒聲道:“諸葛武雄,揭下你的蒙面巾!”
諸葛武雄獰笑一聲道:“你何不撕落你的面具,讓人見‘醜劍客’的真面目?”
“本人會的!”
“好,老夫答應你這死前的要求!”
“呀!”
聲落,緩緩揭下面巾。
滿場全是驚呼之聲。
宮仇心頭巨震,下意識地退了兩步。
眼前的人,虯鬚繞頰,已呈灰白,目中青光閃閃有如電炬,額頭上一道劍創,變成了一道斜斜的凹槽,把前額一分爲二。
他就是宮仇心目中謎一樣的“疤面老者”。
“疤面老者”曾責池對諸葛瑛負義,曾威逼他說出“醜劍客”的行蹤,他應該早想到對方的身份,然而他想不到。
他同時也猛省對方蒙面的原因,“神針孫大娘”死前曾向“索血書生”透露過諸葛武雄曾被“天狼尊者”劍傷,既然傷在面部,除了蒙面遮掩,別無他法。
思緒激盪之中,脫口道:“想不到是你!”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使諸葛武雄爲之一怔。
宮仇陡地揭去面具。
驚呼之聲再度響起。
諸葛武雄連步數退,目瞪如鈴,駭然道:“宮仇!是你這小子。”
宮仇冷峻地道:“想不到吧?”
“的確出乎老夫意料之外!”
“還有更出你意外的事呢,本人名姓之上,該再加上一南字,南宮仇,‘無敵雙劍’之首南宮靖之後,老匹夫,你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吧?”
諸葛武雄疤面劇變,厲聲道:“南宮靖還有遺孤留在世的……”
“你後悔當初不斬草除根了吧?”
“小子,今天也一樣……”
“可惜時過景遷,你不能如願了!”
諸葛瑛怪叫一聲,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嬌軀搖搖欲倒,她做夢也估不到佔去了她全部勞心的人,竟然是父親的血海仇家,她這時才明白“醜劍客”一再向“金劍盟”下手的原因。
情況非常明顯,兩人之中只有一個人能活,這情勢絕對無法改變。
一時之間,她的芳心片片碎了。
她不能眼睜睜望着悲劇發生,但她無法阻止這悲劇不上演。
一個是父親,一個是愛人。
所有在場的武林高手,對十八年前“二賢莊”的慘案知之甚稔,只是不知道哪些是兇手而已。
不可一世的傾世高手,竟然是一個二十不到的美少年,竟是意外之中的意外,一個個呆若木雞。
宮仇一振劍道:“出手!”
場面疊出另一個驚心動魄的高潮。
諸葛武雄額上的疤痕透出駭人紅色,目中盡是煞芒,金劍徐徐上揚。
雙方不約而同地向前挪近數步。
殺機在雙方挪步之間達於頂點。
諸葛瑛忘了盟主身份,尖聲厲叫道:“你們……不能啊!”
叫聲,使南宮仇心頭一顫,但隨即又爲殺機所掩,生、死、勝、負,他毫無把握,只有一樣他非常清楚,面對這最後一個頑強的仇人,不是生,便是死,此外別無選擇,也沒有任何妥協的餘地。
諸葛武雄也明白,如果不除去這可怕的仇人,“金劍盟”和他的生命,以及領袖天下的雄心霸圖,將隨之幻滅。
彼此雙方,都存同一意念不毀了對方,就是被對方所毀。
黃白兩道精芒一攪而分。
“鏘鏘鏘!”一連串金刃碰擊之聲,震人耳鼓。
雙方已交換了一個照面,令人目奪神搖。
蓋代高手的生死之鬥,施展的是傾古凌今的劍術,這場面,百年難逢。
人影分而又合。
但見劍氣沖霄,劍刃撕風銳嘯,金鐵交鳴之聲,陣陣扣人心絃。
遠在五丈之外的觀戰羣雄,猶覺勁風拂面如割。
諸葛瑛不自覺地離開了座位,嬌軀簌簌直抖,芳容一片慘厲之色。
驚心動魄的場面,持續了半盞茶工夫,雙方交換了不下百招。
一聲慄喝傳處,寒芒突斂,接着是一聲自底的沉哼,使人毛骨悚然。
南宮仇長劍拄地,支持着搖搖不穩的身形,俊面蒼白如紙,口角掛了兩縷鮮血,急促的喘息聲遙遙可聞。
諸葛武雄雙目暴睜,額上的疤痕變成了一條赤紅的怪蟲,揚在空中的金劍緩緩下垂,最後,“嗆!”的一聲脫手掉地,身形一個路蹌,栽了下去。
驚呼聲像一片風暴席捲全場。
“爹!”
一聲刺耳的厲叫,諸葛瑛撲入場心,哭倒諸葛武雄的屍身上。
另兩條人影,自西棚中彈射而出,落在南宮仇的身前,一個是藍衣蒙面人“索血書生”,另一個是易了容的萬鳳真。
南宮仇面色木然,沒有半絲表情。
萬鳳真關切萬分地道:“仇哥哥,你受傷了?”
南宮仇冷冷地道:“內元受損,不要緊!”
“我們離開吧?”
“不!”
“爲什麼?”
“我不打算離開這‘軒轅臺’了,真妹,你……走吧!”
萬鳳真粉肥大變,慄聲道:“仇哥哥,你說什麼?”
南宮仇的肌肉一陣牽動,愴然造:“真妹,我還有事待了!”
“什麼事?”
“稍待你會明白!”
近衛六龍與首鳳,全環列在諸葛瑛身後,表情在悲憤之中顯得迷惘。
所有與會羣雄,紛紛向場中央圍攏。
諸葛瑛哭了一陣之後,陡地站起身來,揀起地上的“金劍”,粉面上一片鐵青,舉步向南宮仇欺近,金劍映着日光,放射耀眼黃芒,在距南宮仇八尺之處,停住身形,目光以幽怨又似根毒。
南宮仇此刻心如止水,平靜地喚了一聲:‘瑛妹!”
諸葛瑛芳心如割,強忍住滿眶淚水,咬緊玉牙道:“南宮仇,你……殺了我父親……”
南宮仇平靜如恆地道:“是的,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而我承瑛妹殊恩深情,無以爲報,決心一死以謝,瑛妹,你可以下手了!”
萬鳳真尖叫一聲:“仇哥哥,你……你……”
淚水隨聲而下。
所有在場的人,無不動容。
南宮仇黯然道:“真妹,大丈夫恩怨分明,我沒有其它路可走,只是辜負你一片……”
喉頭似有物哽住,以下的話,竟說不下去。
諸葛瑛厲聲道:“南宮仇,論功力我不是你的敵手,要你就殺了我,否則我必殺你!”
南宮仇俊面上肌肉微微一動,道:“我不會還手的!”
說着,長劍歸鞘。
諸葛瑛飽孕眶內的淚水,終於滾落粉腮,她愛他,付出了全部感情,而現在,他是她的殺父仇人,語不成聲地道:“你以爲我不會殺你?”
南宮仇緩緩閉上雙目,道:“請下手,這是唯一的了斷方式!”
萬鳳真急氣攻心,戟指南宮仇道:“你要做大丈夫,男子漢,恩怨分明,以爲一死就可以結束了一切麼……”
羣雄這才注意到這易釵而弁的書生,但僅是略感驚異而已,現場的氣氛,已沖淡了一切意外的現象。
南宮他從內心發出了一陣股慄,是的,他死了,恩怨兩消,別人呢?
萬鳳真海樣情深,難道可以辜負?
何二嬸神志喪失,他答應設法爲她求醫,並尋覓地兒女的下落,難道可以食言?
自己的做法難道不算自私?
萬鳳真回頭向諸葛瑛道:“你敢碰他一碰,我把你碎屍萬段!”
聲音中充滿無邊的殺機。
驀在此刻
“索血書生”怪叫一聲道:“他不是“天狼尊者’!”
這一叫喚,猶如旱地焦雷,使得所有在場的高手心頭一震,死者竟然不是“天狼尊者”
本人,這太出人意料之外。
南宮仇這一驚非同小可,一彈身到了“天狼尊者”屍旁,瞪視着“索血書生”道:“他不是‘天狼尊者’?”
“不是!”
“何以見得?”
“他戴的是面具,‘天狼尊者’陰殘兇暴,他一露面,從那木然的表情,我就懷疑此事大有蹊蹺,現在身臨切近,纔看出是人皮面具……”
“死者是誰?”
“不知道!”
南宮仇伸手虛空一抓,面具應手而揭,赫然是一個四十上下的中年漢子。
全場又是一陣駭然驚呼。
這漢子是誰?
爲什麼要冒充“天狼尊者”向中原武林挑戰?
何以會具有這高身手,能打敗“見性大師”?
詭謀的陰影,籠罩着每一個人的心頭,“君山大會”並不是預期的那回事,這其中似乎含有一個可怕的陰謀,假的“天狼尊者”死了,“金劍盟太上”也死了,但謎底卻無法揭穿。
南宮仇轉身向諸葛瑛道:“瑛妹,發生意外,我在沒有誅戮真正的‘天狼尊者’之前,恕不能實踐方纔的諾言,請等待一段時間,我會自動來見你!”
諸葛瑛舉目望天,良久,粉腮倏現一種堅毅之色,環顧羣雄道:“諸位,君山大會到此終了,本人現在當各位之面宣佈,即日起解散‘金劍盟’,從茲而後,武林中將沒有這個幫派存在……”
“紅花會長”搶先發話道:“盟主,請三思而行!”
諸葛瑛一揮手道:“我已三思過了,本盟多行不義,解散以謝武林!”
六龍與首鳳齊齊垂下了頭,似乎,他們瞭解諸葛瑛這明智的決定。
所有在場的羣豪,一個個目瞪口呆,隱以武林盟主自居的“金劍盟”竟然自動宣佈解體,的確是意想不到的事。但這宣佈出自盟主之口,當然絲毫不變。
少林“大悟禪師”高宣一聲佛號,連稱善哉!
諸葛瑛再次道:“本次大會,由敝盟首先發起,五大門派響應贊助,現在事已給束,不周之處,本座在此謝過,各位可以請便了!”
當然,事情並未結束,“天狼尊者”既是冒充的,這其中大有文章,但又使人無從揣測起,“金劍盟”宣佈解散,諸葛武雄業已死亡,也無從追究起。
羣雄懷着謎樣的心情,紛紛離開。
日影西斜。
軒轅臺上剩下了南宮仇、萬鳳真、“索血書生”、諸葛瑛和她手下六龍一鳳七個近身侍衛,另外,便是兩具屍體。
場面在極度緊張之後,顯得有些悽清,但殺機仍浮漾在冷森的空氣中。
諸葛瑛目光瞟向“索血書生”道:“閣下,貴我雙方的過節是否可以勾銷!”
“索血書生”望望南宮仇一眼,然後沉聲道:“盟主,你解散‘餘劍盟’以謝武林,是否出於誠意?”
諸葛瑛道:“當然!”
“如此本人同意不咎既往!”
諸葛瑛又向萬鳳真道:“你是萬姑娘?”
萬鳳真除去頭巾,抹去化裝,恢復本來面目,冷冷道:“不錯,是我!”
“萬姑娘可有話說?”
“有!”
“請講!”
“你宣佈解散“金劍盟’是你的過人聰明處,否則……”
“怎樣?”
“以貴盟的作爲,已引起中原武林公憤,遲早必會灰飛煙滅,在此之前,我相信不止我‘奇門’一派,存心要血洗“金劍盟’!”
“如此,兩位可以請便了!”
“不,待事情了斷之後再說!”
“事情了斷……”
“你與南宮仇之間的事!”
“兩位要作中間人,抑是與南宮仇聯手?”
“索血書生”接口道:“那得看事實如何發展!”
諸葛瑛慄聲道:“我誓要殺他以慰父靈!”
萬鳳真杏眼一瞪,道:“諸葛瑛,談殺他恐怕你辦不到!”
諸葛瑛淒厲地一笑道:“除非我死了,否則這主意不會改變!”
萬鳳真毫不放鬆地道:“也許,這也是解決之道!”
南宮仇接口道:“瑛妹,我有言在先……”
“我不是你瑛妹!”
“盟主,我說過待殺了“天狼尊者’之後,自動給你交待?”
“你現在可以交待了!”
“我說辦不到!”
“你的目的不過是向‘天狼尊者’索仇?”
“一點不錯!”
“如果‘天狼尊者’已不在人世了呢?”
宮仇面色一變,采聲道:“什麼?難道他……”
諸葛瑛寒聲道:“無妨告訴你,‘天狼尊者’屍身早已枯了!”
“他死了?”
“嗯,五年之前!”
南宮仇蹬地退了一個大步,厲聲道:“不可能!”
“信不信由你,反正這是事實!”
“我要證據!”
“證據就是這張人皮面具,它是從‘天狼尊者’面上剝下來的!”
“你何以知道?”
“言止於此,信不信由你!”
“當真!”
“我諸葛瑛不屑於信口雌黃!”
“那以‘摧心破血掌’殺人的兇手是誰?”
“東方雷!”
“果然是他?”
“不過他已死了!”
“殺死東方雷的人又是誰?”
“他!”
說着,向假冒“天狼尊者”的屍身一指。
宮仇全身激動得簌簌直抖,這筆血仇,算是這樣勾銷了,殺死東方雷的人,旨在滅口,但殺死“神針孫大娘”的兇手又是誰呢?
心念之中,脫口道:“殺死‘神針孫大娘’的兇手,難道也是他?”
“不錯!”
“他是誰?”
“我不會告訴你,現在,我們之間的事該了斷了!”
宮仇面上立起抽搐,窒了半刻,黯然點了點頭,道:“好,你下手吧!”
萬鳳真粉腮一沉,殺機畢現,手中扣好了一把金針……
“索血書生”冷森森地道:“諸葛姑娘,本人說句放肆的話,令尊死有餘辜!”
驀在此刻
一條人影,飛瀉而至,眨眼到了衆人身前,赫然是一個鬚眉皆白的清瞿老者,滿面慈和之相。
白髮老者目光一掃地上的兩具屍體,廢然長聲嘆道:“天作孽,猶可爲;人作孽,不可活!”
南宮仇與萬鳳真等,懼感心頭一震。
六龍一鳳,已躬下身去。
諸葛瑛淚隨聲下,喚了一聲:“伯父!”
“索血書生”凝視着白髮老者道:“前輩是否人稱‘佛心劍諸葛長雄’?”
“不措,閣下怎識得老夫?”
“揣測而已!”
南宮仇劍眉深鎖,聽稱呼,這“佛心劍諸葛長雄”必是“金劍盟太上諸葛武雄”的兄長,既號“佛心刻”,諒來必是俠義之流,不知現身何故?
“佛心劍諸葛長雄”喃喃自語道:“天道好還,令老夫欲哭無淚!”
諸葛瑛再次喚了一聲:“伯父!”
“佛心劍”目光如電,迫視在諸葛瑛面上,道:“孩子,老夫告訴你一個事實,不要難過!”
諸葛瑛拭乾淚痕,愕然道:“伯父有何教言?”
“佛心劍”一指諸葛武雄的屍體道:“他不是你父親!”
諸葛瑛如中雷殛,連退數步,顫聲道:“伯父說什麼?”
“老夫這逆天行事的弟弟,不是你父親!”
“那……他是……”
“算養父吧!”
“侄女的身世……”
南宮仇與萬鳳真、“索血書生”、六龍一鳳,莫不被這意外的話所震驚。
“佛心劍”沉吟了片刻,道:“孩子,事到如今,不得不告訴你,你養父先天缺陷,終生不娶,你是十八年前,由他帶回扶養長大的,那時,你尚在襁褓之中,出生才數日……”
諸葛瑛嬌軀晃了兩晃,悲聲道:“伯父,我的身世?”
“老夫也不甚清楚,今天告訴你的用意,是希望你不要再繼走迷途,你是女孩子,不適合在武林中爭長竟短,你八位師兄便是榜樣!”
“侄女已當天下羣雄之面,宣佈解散‘金劍盟’!”
“好,明智之舉!”
“伯父對侄女的來歷一無所知?”
“我記得你身上似有一件飾物,是自小佩掛的,也許從那物件上可以探查出你的身世來歷!”
“哦,那玉鎖!”
“玉鎖?”
南宮仇怪叫一聲,目不稍瞬地瞪視着諸葛瑛。
諸葛瑛駭然道:“玉鎖怎麼樣?”
南宮仇激動得全身發顫,一顆心怦怦而跳,一把從胸前摘下那枚玉鎖,平置掌心之中,向諸葛瑛面前一送,道:“是否和這一樣?”
“呀!”
諸葛瑛連退兩步,粉腮劇變,道:“是……一般大小,你上面是什麼字?”
“和字!”
“我的是合字!”
說着,掏出玉鎖,果然是一模一樣。
“和合玉鎖”,不言可喻,原來必是一對。
南宮仇心中的激動簡直無法形容,數年來,他日夕不忘的指腹爲盟的妻子,想不到會是美絕天人的“金劍盟”盟主諸葛瑛。
造物者的安排的確太神奇了。
諸葛瑛杏目中滿是迷惘與駭詫之色,她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身世,這突如其來的演變,把她震撼了,而更奇的是她與南宮仇各有一把相似的玉鎖,更增加了事態的撲朔迷離,可能,她的身世之中,包含了一則驚人的故事。
於是,她開口了,惶惑萬狀地道:“仇哥,這玉鎖是怎麼回事?”
南宮仇盡力抑制沸騰的情緒,顫聲道:“瑛姐,它們本是一對,遭一次慘禍分開了!”
“什麼,你……叫我瑛姐?”
“是的,如我所測不差,你比我早出世幾天!”
“我……是誰?”
“你該姓何!”
“我姓何?”
“是的,‘二賢莊’二在主何一凡的遺孤,便是你!”
“二賢莊”慘案,諸葛瑛耳熟能詳,想不到的是自己竟然是血案中的一份子,如此說來,自己一直認爲是父親的人,竟是自己的血海仇人,這太不可思議了。
“嗆啷!”金劍從手中跌落。
淚水,跟着泉涌而出。
“佛心劍諸葛長雄”老臉急遽地抽搐,可能,這情況太出他意料之外,他原來的意思是要諸葛瑛不再繼續諸葛武雄的行爲,想不到諸葛瑛竟有這可怕的身世,當下向諸葛瑛身前移近了兩步,道:“孩子,人死恨消,一切恩怨,算是了結了,你允老夫把這兩具屍體帶走嗎?”
諸葛瑛目光一掃兩具屍身,幽幽地道:“伯父,我仍這樣稱呼你,從此刻起,我叫何瑛,與‘金劍盟’完全脫離關係,懇託你一件事……”
“什麼事,你說?”
“解散金劍盟,遣走所有幫徒!”
“老夫答應你!”
何瑛拾起“金劍”,雙手遞與“佛心劍諸葛長雄”,道:“貴盟信物,謹此奉還!”
“佛心劍”接過“金劍”,凝思了半晌,突地伸指彈向劍身,“嗆!”然聲中,金劍斷爲四截,隨手拋棄地上。
“金劍”被毀,象徵着“金劍盟”已不存在。
何瑛自小在盟中長大,當了數年盟主,內心仍有不少感概。
南宮仇冷眼旁觀,片言不發,他是喜悅多於激動。
何瑛回首向“近衛六龍”道:“六位隨太上師伯去吧!”
“六龍”黯然躬身,齊應了一聲:“是!”
於是,“六龍”之二,各負起一具屍體,隨在“佛心劍諸葛長雄”之後,默默離去,何瑛轉面又對“首鳳陳素珍”道:“珍妹,我們相處如手足,我別無相贈,祝福你……”
陳素珍粉腮一黯,截斷了何瑛的話頭道:“盟主……”
“這稱呼不適用了!
“小姐,我願終身相隨……”
“不,你有你的前途,你該去尋覓你的幸福!”
陳素珍眼圈一紅,雙膝跪地,道:“小姐,你要拋棄婢子?”
何瑛激動地扶起陳素珍道:“好,以後再說吧!”
陳素珍福了一福,退到何瑛身後。
南宮仇這纔開口道:“瑛姐,那假扮‘天狼尊者”的到底是誰?”
“諸葛武雄的二弟子文亦揚!”
“爲什麼……”
“諸葛武雄想造成機會除去強敵,登上共主寶座!”
“哦!梟雄……那真正的‘天狼尊者’生死如何?”
“死了!”
“怎樣死的?”
“當年諸葛武雄被‘天狼尊者’劍傷前額,引爲終生之根,他無意中得到一本劍笈,苦苦蔘修,於不久前潛往天南,劍劈‘天狼尊者’,此事江湖中無人知曉……”
“哦,對了,我想起一件事,‘天狼尊者’的師兄‘金剛童子’入中原的目的是查訪兇手,怪不得一意要見‘醜劍客’,在他想象中能劍劈‘天狼尊者’的,除了這一流劍手之外,別人無法辦到,可惜……”
“金剛童子仍是死於諸葛武雄之手!”
這些秘辛,聽來令人毛骨悚然。
南宮仇繼續追問道:“何以東方雷……”
“東方雷狼子野心,亟想領袖天南,諸葛武雄劍劈‘天狼尊者’之後,威迫利誘,使東方雷就範,本想利用他串演‘君山大會’這一幕,想不到他被‘神針孫大娘’所制,迫問口供,唯恐泄露機密,所以殺之滅口,而‘神針孫大娘’也終被殺害!”
“東方雷何以殺害二鳳與五六兩鳳?”
“她三人本是東方雷師妹,奉令潛入中原,加入‘金劍盟’,伺機刺探諸葛武雄獲得劍笈的真僞,因那本劍笈據說是‘天南’一派在數十年前失落的,不想二、五、六三鳳入盟之後,存心脫離天南,沒有執行命令,所以被殺!”
“哦!”
“還有……”
“先母與阿姨‘無情仙子李芳芝’……”
“我正要告訴你,也是東方雷下的手!”
南宮仇目蘊痛淚,很聲道:“恨不能手刃兇徒,以慰先母之靈!”
場面暫時趨於沉靜,各人有不同的心思……
久久,萬鳳真打破了沉寂,幽幽地道:“仇哥哥,恭喜你大仇得報,雙鎖合璧!”
南宮仇愕然道:“真妹,你……”
何瑛惑然道:“什麼雙鎖合壁?”
萬鳳真酸溜溜地道:“當年南宮與何氏兩家指腹爲盟,以玉鎖爲記,明白了吧?”
何瑛杏目閃射一種異樣的光輝,道:“仇弟,是真的嗎?”
南宮仇俊面一紅,道:“是這樣!”
何瑛瞟了南宮仇一眼,羞赧地垂下螓首,芳心中的甜蜜,自不待言。
萬鳳真粉腮之上掠過一抹幽悽之色,沉聲道:“仇哥哥,你愛我嗎?”
南宮仇毫不猶豫地道:“這何用說嗎?”
“永遠?”
“是的!”
“好,我滿意了,今後天涯海角,願常相憶……”
南宮仇已意識到事態嚴重,急聲道:“真妹,你這是什麼意思?”
萬鳳真黯然神傷地道:“我該走了!”
“走?到哪裡去?”
“天下之大,何處無容身之所!”
“真妹,你爲什麼要這樣?”
“因爲我愛你,祝你與瑛姐永遠幸福!”
“真妹……”
何瑛秀眉緊蹙,淡淡地道:“真妹,我知道仇弟一直不曾真正地愛過我,以前,是迫於對勢,現在,存在他心中的可能只是道義與父母的遺命,你與他纔是真正的一對……”
萬鳳真愴然一笑道:“我不否認他對我的感情,但他一樣地愛你,以前,限於仇,他想愛而不能愛,否則他不會準備以死來結束這一段情仇,現在,他可以大膽地愛你,因你與他名份早定,在此之前,他不斷地提到另一個佩有玉鎖的人,這是他念念不忘的心願,謝謝你的關愛,我誠摯地祝福你倆!”
說完,轉身便走!
南宮仇頓時手足無措,張口欲呼,但發不出聲音,一個是紅顏知己,心心相印,一個是婚盟早訂,恩重情深,他無從取捨,更無從安排自己。
萬鳳真孤寂的身影,從臺上消失。
“索血書生”忽道:“南宮老弟,別急,一切有我,再見!”
聲落,人已在數丈之外。
何瑛道:“仇弟,‘索血書生’到底是什麼來路?”
南宮仇搖搖頭道:“不知道!”
“看來我該離開你纔是……”
“瑛姐,不!”
“你很愛她?”
“這……我不否認!”
“你何不追下去?”
“南宮仇苦笑一聲道:“由她去吧!”
“爲了我?”
“瑛姐,我們去見二嬸!”
“什麼,我媽還在人世?”
“是的!”
“在哪裡?”
“望天峰,可是……”
何瑛忘形地上前抓住南宮仇的手,連連搖撼道:“可是什麼?”
南宮仇面色一慘,道:“二嬸受的刺激太大,家毀,夫死,女失,所以她老人家神智失常了!”
何瑛珠淚驟然滾落腮邊,悲泣道:“仇弟,我們現在就走,我不知我媽是什麼樣子,十多年來,認賊作父,唉……”
這一聲長嘆,表露了她內心的憂苦與悲痛。
諸葛武雄是她的仇人,但又不能完全抹煞十餘年養育之恩,好在人死了,仇消了,否則她將何以自處?
南宮仇一頷首道:“走吧!”
兩人並肩而行,首鳳陳素珍隨後,馳下了“軒轅臺”,回想半日前的一切,真象是一場離奇的噩夢。
過了湖,在“岳陽樓”匆匆打尖,漏夜上道,奔向“望天峰”。
這一天,三人正奔行在沿江的官道之上,盤算日落之前,可以抵達“望天峰”。
何瑛心中激動無比,她即將看到未謀一面的親生娘。
正行之間,一條人影迎面而來,遠遠大叫一聲道:“宮仇少俠請留步!”
南宮仇一怔神,剎住身形,何瑛與陳素珍也同時收勢。
來人直趨身前丈外之處才停下身來,赫然是一個短小精悍的青衣老者。
青衣老者一抱拳道:“南宮少俠別來無恙?”
他,正是青衣幫“巡察總監”、“神行客鄭良”。
南宮仇急還一禮道:“鄭前輩,想不到會是你!”
“少俠,小老頭是劫後餘生了!”
南宮仇替何瑛與陳素珍引見之後,道:“貴幫自遭兩度慘禍之後,門人弟子怕已犧牲殆盡了?”
“是的,天禍敝幫,使祖師蒙羞,所幸元氣未絕,小老兒系奉命而來……”
“奉何人之命?”
“敝幫主!”
南宮仇心頭一震,道:“我拜兄不是業已……”
“神行客鄭良”答非所問地道:“本月十五日,敝幫在原來的秘舵所在地舉行復幫大典,盼少俠能賞光!”
“復幫大典?”
“是的!”
“幫主是誰?”
“少俠屆時自知,小老兒未便饒舌,請原諒!”
“在下屆時必到!”
“再見!”
“神行客鄭良”拱手馳離。
南宮仇惑然道:“奇怪,‘青衣幫’兩遭血劫,幫主‘辣手書生徐陵’業已罹難,屍首早寒,是何人重振‘青衣幫’?”
何瑛面帶愧色道:“我真覺得愧對武林同道,‘金劍盟’昔日所爲,我是幫兇!”
“過去了,不提也罷,我們還是趕路要緊!”
望天峰頭,石洞之中,一燈煢然,昏黃的燈光,照着五個人影,他(她)們正是南宮仇、何瑛母女,陳素珍與老嬸秋菊。
何瑛淚痕斑斑,伏跪在她母親腳前,嬌啼婉囀,令人鼻酸,可憐,她母親神志喪失,對眼前的景象,視若無睹。
南宮仇一陣苦思之後,倏地靈機一動,取過何瑛的玉鎖,和自己的一面合起來,伸向何二嬸的眼前。
何二嬸目視玉鎖,面上忽起波動,凝神細思,散亂的眸光,居然漸漸聚合,象一個人,在搜索遙遠的記憶……
衆人摒息而待,希望一個奇蹟能出現。
久久!久久!何二嬸突地開聲道:“玉鎖,這是‘和合玉鎖’,我與南宮大嫂互相交換的!”說完目光移向南宮仇等人的面上,反覆審視,惶惑地道:“秋菊,他們是誰?”
激動,狂喜,充滿了石洞,奇蹟終於出現,玉鎖喚回了何二嬸的神智。
於是,劫後餘生的家人,團聚了,悲劇告終。
數日之後,南宮仇單身上道,趕去參加“青衣幫”的復幫大典。
秘舵谷口,人影穿梭來往,大半是江湖同道來參與大典的。
南宮仇方抵谷口,一男一女,寧候道旁,男的是“索血書生”,女的赫然是投澗殉情的邢玉嬌,他心中的駭異,莫可言宣,難道她沒有死,一時之間,他愣住了。
“索血書生”緩緩揭去面巾,露出一張雙十劍創的臉。
南宮仇陡地退了一步,慄聲道:“大哥,你……你……竟然還在人間,爲什麼早不顯露真面目?”
“索血書生”赫然正是拜兄“辣手書生徐陵”。
“辣手書生徐陵”激動地道:“仇弟,想不到會有今天!”
“大哥,怎麼回事?”
“說來令人難信,當日爲兄的負傷被迫落絕澗,自料萬無生理,想不到被隱修澗底的家師祖所救,絕處逢生,復得傳本幫失傳絕技,重出索討血債,賤內邢玉嬌也巧爲家師祖所救!”
“哦!”
“仇弟,大典之後,愚兄與你跑一趟東海白石島!”
“這……爲什麼?”
“萬鳳真姑娘在等待你求親!”
“哦!她……”
“問題是你那指腹爲盟的妻子是否有容人之墓!”
南宮仇俊面緋紅道:“這與何姑娘母女的意思不謀而合!”
“令岳母神智回覆了?”
“是的!”說着,把玉鎖喚回神志的經過述了一遍。
“辣手書生”撫掌大笑道:“仇弟,慘禍之後,這一點也足以安慰受創的心靈了,請,大典之後立即動身赴白石島求親。”
邢玉嬌也笑逐顏開地道:“仇弟,請先接受我的恭賀!”
南宮仇眼中滾出一抹淚光,痛苦與甜蜜同時涌上他的心頭。
也面前不由晃出兩張粉靨何瑛和萬鳳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