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就奇怪了,這鴨子把蛋下在外邊也就罷了——反正它們是常在河裡活動的;那雞明明就在院子附近活動,雞窩也是準備了五個,難道還不夠它們下蛋的?居然還要把蛋下到外面,真是太不像話了。
要是讓她發現是哪隻母雞把蛋下在外面,直接就砍頭——不創造收入的母雞當然不能白喂着。反正下面的小雞也長大了,小母雞們都開窩下蛋了哩。她處決幾隻老母雞,並不會感到心疼。
她氣惱地跟梅子叨咕了一回,梅子聽得笑彎了腰。
可是,今兒這些雞鴨好像專門跟菊花作對似的,一個個都把蛋下到田裡。她居然撿了十幾個。
梅子瞧着歡快地攆着螞蚱啄食的雞,和叼起泥鰍伸長了脖子往下嚥的鴨子,開心地對菊花道:“想是它們早上吃了好的,所以這蛋就憋不住了。”
菊花道:“那也應該在家裡就下了纔對哩。嗯,鴨子怕真的就是這麼回事。我家的鴨子一般是晚上下蛋的,這會兒全下了,我都撿了五個了。可是雞不應該推遲哩!”
梅子笑道:“誰也沒規定它們啥時辰下蛋,總歸白天就下了,證明早上吃的太好了哩。”
菊花笑眯眯地說道:“不過是說着玩罷了。今兒吃的東西要是見效的話,那也應該是下明天的蛋纔對。明兒咱倆要分開放,不然這雞下的蛋都不曉得是誰家的。”
梅子聽了猛點頭,明兒她家的雞肯定也要下好些蛋哩,她期盼地想道,明兒出來要帶個小籃子才行。
兩人在田裡跑了幾趟。那草鞋就溼透了。不過不要緊,這草鞋不過是當樣子罷了——免得一個女娃子打赤腳不合適——本來就是爲了踩水穿的。
鞋子編得很密實,看不到腳面。要是依菊花的話,打赤腳也沒啥,她熱得難受的時候。老想去踩水,還想下河游泳。可是想想家人的反應,還是算了。
有一回。她跟青木去兜蝦,見那淺淺的小溪裡,清亮亮的水十分喜人。便脫了鞋襪捲起褲腿去趟水玩。嚇得青木先是四下張望了一番。見沒人,又急忙催她穿上鞋襪,甚至動手幫她穿。
菊花詫異地問道:“那田裡栽秧的女人不都是脫了鞋的麼?”
青木板臉對她道:“人家是媳婦,再說,褲腿也是放下的。誰跟你似的,這麼光腳下水,還把褲腿捲起來?”
一番話惹得菊花再也不敢大意了。
菊花再喜歡放鴨子,也是放不了幾天的——這田很快就被鄭長河先犁後耙。整得軟爛平實,然後栽上秧苗。
初夏的栽秧歷程又經歷了一遍。在大夥的幫助下,鄭家還是把這些稻田都栽上了晚稻。本來收割稻子已經忙了好些天。現在又要接連栽秧,一個個幾乎不曾累脫了一層皮。
在外忙碌的人都曬黑了一圈。青木和張槐的面色也更深了幾分。但卻顯得更加魁梧結實了——這麼超強度的勞動鍛鍊,然後猛吃猛喝,得到這個結果是必然的。
看着倆人一頓晌午飯吃下來,汗水又流了個滿臉,一起跑到井邊打水清洗,菊花直搖頭。
她對青木道:“哥,我在井裡冰了些菜瓜和黃瓜,你提上來,正好吃了解渴。”
張槐聽了口內生津,笑道:“我說這繩子上吊個籃子幹啥哩,原來裝的是菜瓜。是熟的麼?”
菊花見他不停地用沾了井水的棉布巾往脖子上冰,那模樣恨不得用井水從頭澆到腳纔好,便對他道:“都是熟了的,香的很,待會吃一個就舒坦了。你不要老是用井水這麼冰,這剛出的汗,身上還是熱的,這麼用冷水冰不好哩——容易生病。我用井水冰了些菊花茶,你們多喝些,就沒那麼熱了;還做了不少涼粉,也是用井水冰過的,吃了解暑。”
張槐聽了她的話心裡暖暖的,不,應該是清涼的,總之,很舒坦就是了,他含笑應道:“噯!曉得了。那涼粉好吃,我昨兒就吃了一大碗哩。”他心道,青木還說傍晚要下河洗澡哩,菊花怕是不讓。
菊花聽了微微一笑,道:“今兒的涼粉我放了不少醋哩。”
槐子就裂開了嘴巴,看着她歡喜地說道:“我就喜歡吃酸一點的,開胃。”
青木剛把籃子給提出井面,聞言皺眉不樂意地說道:“我不要吃那麼酸的,我要吃辣一些的。”妹妹是故意做槐子喜歡吃的味道?
菊花嗔怪地對哥哥道:“我做了兩種味道的,有一盆是辣的。哥,天這麼熱,你要少吃辣的哩。那炒青椒還不夠辣麼?吃了炒青椒,再吃這麼辣的涼粉,肚子都發燒哩。”
青木從籃子裡摸出兩個熟透的菜瓜,跟槐子一人一個,一邊啃,一邊對菊花笑道:“哥跟你說着玩的。那酸辣粉你少放些辣椒醬沒事。”
菊花這纔不再囉嗦,她喝了碗黃豆湯,一邊對青木道:“這麼割稻栽秧有些承受不住吧?明年還是少種幾畝晚稻。我想不如這樣,種晚稻的田輪着來,也省得肥力跟不上。今年種這幾畝田,明年就換另外幾畝田,也讓它們養一季。”
青木點點頭,深吸了口氣道:“我倒沒啥,就是咱爹孃怕是受不住。再說,去年和今年,都是大夥幫襯着,才忙完這些的。要是明年大家的田都增加了,忙自家的田都來不及哩,哪有空來幫咱?所以我想,明年是該少種些晚稻纔好。要曉得地裡還有那麼些玉米、黃豆、山芋等着收回來哩。”
張槐道:“有了這打稻機,幹活比往常快不少。你也甭擔心,橫豎大夥互相幫手,也未必不能種——二順和三順都說明兒要來幫忙栽秧哩。你借他們打稻機用,他家的稻子也比往年收得快。不過菊花說讓田輪換着養一季,也是有些道理的。”
菊花聽青木說起玉米、黃豆、山芋。頭就疼了,她也不管槐子安慰的話,堅決地對青木道:“明年少種些晚稻。主要是這兩季稻的日子趕了點,割完稻立即就要栽秧,叫人喘口氣的工夫都沒有。不像其他的農活——比如山芋和黃豆——反正每天干一點,慢慢地幹就是了。”
青木點頭道:“是該這樣,不然累壞了人還去了多的。地肥也容易跟不上。”
不管明年如何安排,今年鄭家還是把這些田都栽上了晚稻。最後幾天裡,趙三、劉三順、劉二順。還有那些不種雙季稻的人家比如李長明、周矮子都過來幫忙。一氣把秧苗栽完。
這天收工結束農忙,幾個年輕人光着膀子,只穿一條褻褲跳進小清河,從頭洗到腳,哪裡管着涼不着涼的問題。終於忙完了,那渾身輕鬆的要跳起來,不下河暢遊一番實在是忍不住。
劉三順在河裡仰面躺着,猛一瞧。白花花的一團肉,他暢快地游來游去,一邊高興地大喊道:“青木。槐子,快來遊一圈。這水又不深,怕啥哩?有我三順在的地方,要是淹死人,那我也不用混了。”
青木和張槐都被他吹的大話逗笑了。
李長明笑道:“你瞧這河水也不深,就使勁地吹吧——這水裡要是淹死人,那肯定是個從沒下過水的旱鴨子,咱們這些小清河邊長大的人是不可能淹死的。”
青木在岸邊揪了些木槿葉子,遞給張槐一大把,洗乾淨後,先把頭髮打開溼了水,然後使勁揉搓那葉子,並不停地淋些水上去,同時用手捏擠那團已經成爲爛糊狀的渣滓,流下淡黃綠色的汁液粘糊糊的,像扯不斷的絲線,滴落在對方的頭髮上。那汁液太滑膩了,帶着揉碎的葉片渣滓也從指縫裡被擠出來,落在頭上,他們也不管。
好一會,才扔掉爛糊渣滓,然後使勁地在頭上揉搓起來。
揉得差不多了,就低頭在河水裡漂洗,淡黃的清水中飄起細小的碎葉片,順流而下,頭髮就變得絲絲順滑、清爽。
劉三順見他們只管洗頭,惋惜地說道:“你倆咋不游水哩?那麼慌洗頭幹啥。”
張槐笑道:“你慢慢遊着玩吧。咱趕快洗好了要回去吃晚飯,聽菊花說今兒做了紅燒鴨子哩。等會你去晚了,啥也吃不到,甭怪我們嘴下不留情。”
劉三順聽了急忙翻身站了起來,一邊嚷道:“真的麼?噯喲!你們這些壞傢伙,都不跟我說。怪道下了河就洗澡洗頭,原來是趕晚飯哩!”
說着,忙忙地揪了些木槿葉子,一頓揉搓,然後洗頭、洗身子,他把那揉碎的木槿葉渣滓全抹在身上,弄得跟個綠人似的,引得大夥兒全笑了起來。
劉二順對弟弟笑道:“你又不傻,還用人說?就算菊花沒殺鴨子,難道就不吃晚飯了?累了一下午,你不曉得餓麼?”
張槐和青木相視一眼,一齊笑了起來。
張槐笑道:“你不曉得,他晌午吃了飯還鏟了一大塊鍋巴,包了好些青椒炒雞蛋,邊走邊吃,一直吃到田埂上才吃完哩;下午菊花送涼粉到田頭,他又吃了不少涼粉,估計這會兒還沒餓哩。”
三順道:“胡說,那點東西算啥?早就沒影了。我栽秧快,可不就吃的多麼。”
衆人都笑道,這話也在理,你栽秧實在是快,咱們就不說你吃的多了。
劉三順整個人沉入水中,用雙手使勁地搓洗頭髮和身體,身周的河水裡飄起一層碎葉渣,很快這些渣滓就順流而下。
好一會,他又浮出水面,用手抹了把圓臉,得意地說道:“又想馬兒跑,又不給馬兒吃草,那是不成的。咱栽秧快,非得吃多些,才能補回來。早曉得菊花殺了鴨子,我就不耽擱這些工夫了,這是菊花想讓咱們好好地吃最後一頓哩。”
李長明急忙道:“你才吃最後一頓哩。我可是還要吃許多頓飯的。”
“哈哈哈……”
爽朗的大笑聲在夏日的暮色裡傳出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