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張槐如在夢中,看着自己的新娘:那意料中的癩皮不見了!若不是那雙眼睛是自己熟悉的,他都要懷疑這人不是菊花。
他大腦陷入停頓中,不知如何是好。好半天,猶覺不真實,眨一下眼睛,再仔細地瞧面前的這張臉——還是沒有癩皮!
菊花笑吟吟地望着他,見他發呆也不言語——她想逗逗他,便等着他露出狂喜的表情。可是,忽然她發現不對勁起來:槐子沒有狂喜,發一陣呆後,那臉上漸漸流露出恐懼的表情,對,就是恐懼!
他忽地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用力過大,捏得她細細的肩胛骨生疼——顫抖着聲音問道:“你……你臉好了?”
菊花不知他爲何會這樣反應,難道是生氣了?因爲前年試探他生氣?她點點頭解釋道:“好了哩。槐子哥,我也不是不相信你,我那年試探你是想瞧瞧你拿定主意沒有……”
她話未說完,就被槐子打斷,就聽他喃喃地說道:“怪不得哩!這可咋辦哩?”一邊將菊花攬在胸前緊緊扣住,那渴望過好些回的身子抱在懷裡,心裡卻沒有任何的悸動,有的只是驚惶和恐懼。
他終於明白青木爲何那麼着急了,還有鄭叔鄭嬸,每個人都很着急,就他自己不是很急。這一刻,他忽然恨不得菊花再把那癩皮長回
菊花也明白槐子在擔心啥了,忙從他懷裡使勁地仰起頭——他勒得她死緊,害得她喘不過氣來——對他說道:“槐子哥,你甭着急,我這醜女的名聲在外·人家未必會留心我哩,何況我如今又嫁人了;再說,臉上的癩皮掉了還能讓它長回去嘛!”
說了兩遍,張槐才被驚醒,將她鬆開些,怔怔地問道:“讓癩皮長回去?咋長?”一邊神情複雜地用有些粗糙的手指輕輕地觸摸她的臉頰,像是怕碰疼了她似的,又仔細地湊近瞧了瞧·輕聲自語道:“還剩一點印子了,就快瞧不見了哩——不仔細瞧都看不出來。”
菊花笑道:“我做個假的癩皮在臉上,就跟上回那樣。連你也沒瞧出來,旁人更不一定能瞧出來了。”
槐子聽後想了想,猶豫地說道:“上回我是不曉得你臉上的癩皮掉了,自然不會起疑,也沒仔細盯着瞧。可是要是沒見過你的人見了這癩皮的話,會不會死盯着看哩?”
菊花搖頭嘆息道:“你不要擔心·我自然有法子。你們都是關心則亂。你想想,人家是來挑美女的,沒事看我一個醜女幹啥哩?吃飽了飯沒事幹麼?除非我自個在外人跟前露臉,不然是不要緊的。”
張槐一聽果然如此,不覺稍稍放下了心,但精神還是繃緊的·他不敢想象,要是菊花被人帶走,往後的日子咋過。他擁着菊花,眼睛不停地轉着,想着怎樣能得個萬全的主意,讓菊花一點危險也沒有哩?
菊花見他出神,一時間心裡酸楚:果然世事無常,臉上有癩皮的時候,生活因這癩皮發生了這樣那樣的不愉快;如今癩皮掉了·也照樣有不愉快·而且這不愉快是災難性的,正應了《莊子》中“直木先伐,甘井先竭”之論。
她靜靜地靠在槐子身上,思緒任意遨遊·從前世想到今生,就沒有一種情境是絕對無憂的,凡事順其自然,不怨天,不尤人,心中方能自得。
好一會,她柔聲喚醒槐子,對他笑道:“以前的時候,咱窮,有好些不遂心的事;如今日子過好了,也有好些煩心事。你信不信,等楊子做了官,就算是做了大官,那煩惱也不會少,只有比眼下多的。”
槐子聽了眨眨眼,凝視着她道:“你想跟我說啥?直說麼,我笨的很,不大明白你的意思哩。”
菊花白了他一眼道:“我是說,咱不要老是陷於那些憂患中,大不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槐子聽了默然,擁緊她並不言語,好一會,才柔聲問道:“你累了麼?要不要吃些東西?娘做了好些吃的,我去拿來?”
菊花吐了口氣道:“怎麼不累?我就等人散了,你好弄些熱飯菜來咱倆吃的。他們都走了麼?要說這麼趕着成親,有一樁好處——不用煩那麼些事,簡單多了,兩天就忙完,人也來的少,咱少受了許多罪哩。”
槐子見她如釋重負的模樣,不覺失笑,暫把心頭的陰霾丟開,出去端了三碗菜、一碗湯,並兩碗飯進來,擺在小方桌上,那裡有兩小盤棗兒、花生以及夾生的餃子一盤,被菊花嫌棄地推到一旁。
菊葩看到鮮豔的紅燒鯉魚、青綠的炒莧菜、粉紅的蒸朋肉,以及清冽的火腿小白菜湯,不禁大喜——都是自己愛吃的,何氏這個婆婆真的很疼自己哩。
兩人風捲殘雲般吃了一飽,菊花意猶未盡地嚼了一塊臘肉,吃完問張槐道:“你在外邊折騰那麼久,也沒吃飽?”
張槐瞧着她笑道:“哪有心思吃,光忙去了。再說,這幾樣菜做得這麼好吃,比酒席上的大鍋菜好吃多,你又吃得那麼香,我瞧了忍不住也覺得餓。”
菊花聽了好笑不已,一時收走碗筷,洗漱一番,外面猶有噪雜的人聲,想是在收拾殘局;一陣陣的蛙鳴聲傳來,透過窗戶,能瞧見一輪圓月掛在碧空。
菊花吃得很飽,很想跟槐子去院子裡轉轉,不過想想洞房花燭夜去散步,怕是沒人會這麼幹,槐子也未必會答應,便不折騰他了。
槐子見她瞅着窗外,想起月夜她最喜歡在院子裡、小河邊轉悠的,過來牽着她的手,笑對她道:“你想出去?明晚我再陪你出去逛吧,今晚你就別亂跑了,外邊還有人哩——舅母她們還沒睡。先靠一會,咱倆說說話兒,待會再睡。”
於是倆人靠在牀上,在搖曳的燈光下輕聲地低語。槐子把菊花往懷裡緊了緊,一邊問她臉上的癩皮是啥時候掉的,一邊湊近細看,好似到現在也不敢相信那東西掉了一般。
菊花一邊說,槐子不停地問,又聽說自己那一回吃掉她做面膜的黃瓜片,失笑了好半天。
他環住菊花的肩頭,大手摩挲着她的脖頸,只覺得觸手滑膩一片,便不自覺地低頭輕吻她的前額。一時覺得有些心癢癢的,停不下來,便又往下輕觸她的臉頰,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彷彿口渴的人喝了一小口水,卻覺得更加渴了,他便對着那紅脣輕啄了一下,然後停下來用探究的眼神看着菊花,似乎想瞧她的反應。見她傻傻地望着自己,黑色眼眸在燈光下波光閃閃,不覺心裡越發躁動起來,忍不住就張口咬住那紅脣,用牙齒不停地啃磨。
菊花靠在槐子寬闊的胸膛上,跟他輕聲說着過往的事,感覺愜意的很;待槐子親吻她,她覺得很有趣,瞧着他很小心地碰觸,心裡柔柔的、甜甜的,便任由他施爲,可是,當他含住自己的嘴脣,不停啃咬的時候,不禁心裡鬱悶死!
這是親吻麼?這是啃骨頭好不好!
你就算用咬的,也該動作輕點呀!
這傢伙啃了半天,方纔擡頭喘口氣,含笑瞧着菊花,一副小娃兒吃了好東西的樣子。
菊花忽地心裡就柔軟起來,對他甜甜地一笑,一手揪住他胸前的衣裳,一手攀着他的頸肩,湊上去吻住那憨厚的嘴脣,輕輕地吸吮……
好一會,菊花停下來,也學着他的樣子,笑着凝視他的眼睛。
槐子先是如傻了般,接着就跟受了鼓勵似的,眼神明亮,雙臂摟住她的腰,低頭吻住那紅脣。
菊花張開嘴,他只覺得甜美無比,彷彿嚐到了晶瑩的晨露;弊端嗅着菊花身上細柔的氣息,又似乎聞見了田野裡花兒的清香。
他恍惚漸不能自持,如同被春風纏繞住腰肩——讓溫暖和煦的氣息包圍;又似乎沐浴着初夏的月色——在柔情中迷失;心情激盪中,滿懷都是柔軟,仿若盛夏季節潛入小清河,那清柔的水流裹挾着他,不知所往!
窗外的月色如水,蛙鳴如雷,和着屋裡這激情演繹燦爛的篇章!
清晨,槐子在後山清脆的鳥鳴聲中醒來,屋外半大的小雞娃也“啾啾”叫個不停,他家的大黃狗在院門口狂叫着,也不知是來了誰。
他手臂被菊花枕得痠麻,略動了動,懷裡的人兒跟着往前貼近一些,一手揪住他的衣襟,腦袋往他胸前直鑽,似乎要鑽入他的胸膛,令他好笑不已。
他便不再動,靜等她醒來,一邊細細地打量她的睡顏。
菊花最是討厭早晨起牀那會兒了,她總要賴在牀上眯一會,把頭埋在枕頭上,抱着抱枕,掙扎半天才起牀。今兒奇怪,她使勁把臉往枕頭裡埋——咦,這枕頭咋這麼硬哩?抱枕也不軟。睜開迷濛的雙眼,便看見槐子嘴角含笑,雙目炯炯地望着她。
她總算還明白,記起自己已經成親了,並沒有尖叫,問些你咋睡在這之類的蠢話,只是鬆開揪住他衣襟的手,嘟噥道:“你先起,我再睡會。”說完便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