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家的路上,楊氏好幾回想問青木,他跟柳兒是咋遇上的,都叫菊花拿話給岔開了。她也是個玲瓏人,結合剛纔菊花跟柳兒娘嘀咕了兩句,那婆娘便不敢吱聲了,也大概猜到事情的真相。便撂下這事兒不再問,不過有些爲柳兒嘆息,要不是自個兒子心善,今兒怕是她連命也保不住哩!
幾人到家,那鄭長河正躺在牀上,眼巴巴地望着院門口。
見娘仨回來了,頓時雙目放光,先把他們上下好一番打量,確定沒有重傷之類的,才衝楊氏問道:“動手了?”
無怪他這麼問,楊氏的頭髮也亂了,臉上也滿是灰塵,衣服上也是深一塊、淺一塊的污痕,一看就是動過手的樣子。
楊氏“哼”了一聲,理理身上的衣服道:“跟那個婆娘打了一架,揪了她一撮頭毛下來!”
她那悻悻然的樣子惹得鄭長河“嘿嘿”笑起來:“看樣子你沒吃虧,要不然也不能這樣!”
楊氏忽地擡高聲音道:“我會吃虧?哼,我打架的時候她還不曉得躲在哪繡花哩!當老孃是好惹地?”
這下連青木和菊花也吃驚地張大了嘴巴——這是他們的娘?……
楊氏見兒子和閨女愕然的樣子,有些不好意思,轉頭對鄭長河道:“今兒咱家菊花可是威風得很,訓得那老孃們不敢回嘴!”
鄭長河一愣,忙問菊花:“真的?花呀,你是咋訓她的?”
菊花無奈地瞧着這老兩口,輕聲道:“爹,說啥哩?我哪有那能耐?不過是她顧忌她閨女的名聲,不敢再鬧罷了。好了,秦大夫該來了。爹你要換藥哩,別亂動!”
鄭長河瞧着閨女直樂呵,連道:“好!換藥,換藥!秦大夫在哪哩?”
青木向外張望了一番,見秦楓已經來到院門口,忙迎上前去,叫道:“秦大夫!”
秦楓笑着點點頭,跟他走進屋,看着鄭長河問道:“鄭叔,今兒好了些沒?”
鄭長河連聲道:“好多了,痛得沒那麼厲害了。真是難爲你了,秦大夫!”
秦楓放下藥箱,先給鄭長河檢查了一遍腿上的傷,見恢復得挺好,便照常地給他換了藥。
忙好後,菊花端上一杯熱氣騰騰的水遞給他,粗瓷杯子裡飄着兩朵金黃的野菊——菊花終於讓她娘買了兩個粗瓷杯子——花瓣舒展,如盛開在田野裡一樣自然。
秦楓接過來喝了一口,清香的味兒直沁入心底,他讚賞地瞧着菊花微微一笑!
菊花只抿了抿嘴,就轉身走了——在外人的面前,她總也笑不出來,只好抿一下嘴表示迴應!
秦楓想着今日的紛爭,雖說起因是爲了菊花的親事和青木柳兒私會,但實際上卻是因爲銀子。要是鄭家沒欠債,只怕那柳兒娘也不敢來給菊花說這樣的親事。
他對菊花是非常同情的,又很喜歡她的質樸,以及最近表現的脫胎換骨變化,因此,很不希望她再遇到類似的侮辱。
秦楓坐着和鄭長河聊了一會兒,見楊氏進了堂屋,他站起來打了個招呼,沉吟了一下對鄭長河兩口子道:“鄭叔,鄭嬸,你們不用出去借銀子了,這醫藥費我就不收了。鄭叔,你聽我說!”
他擡手製止鄭長河的抗議,認真地說道:“我早想感謝菊花的。上回救小石頭的法子和這回給斷骨固定的法子,都是好法子,要擱一般的醫學世家,那可是不傳之密!雖然菊花都是隨口說了出來,我不能不感謝。尤其救小石頭那一招,在緊急的時候可是救命的手段呢——一條人命值多少錢?”
鄭長河聽了十分開心,人家誇他的閨女他當然開心囉!不過,他總不想佔別人的便宜,因此說道:“那就便宜一點吧,總不能不把銀子。你在小青山這一塊幫人瞧病,診費本就收的少——咱們鄉親都是心裡有數的——要是再一點不把,那你吃啥?”
秦楓笑道:“哪裡就餓死人了?我要真的沒吃的,就到鄭叔家來吃。真的不用付了,鄭叔別辜負了我的一片感激之心纔好!”
鄭長河笑道:“你儘管來,就怕你吃不慣咱農家這粗茶淡飯!”
楊氏也感激地說道:“咱少把一些吧,不把可不成!”鄭長河連連點頭。
菊花在外摘菜,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她本就爲家裡的債務發愁哩,要是醫藥費不用付了,那不是正好?而且,秦楓說的沒錯,她教他的可是醫學上的好方法,付點代價那是應該的。
於是,她走進屋,細聲細氣地跟鄭長河兩口子說道:“爹,娘!秦大夫不管是爲了啥,那也是想幫咱,咱也不能推了人家的好意。要是老推辭可不是白費了秦大夫的一片心——這可是比柳兒孃的幫忙真心多了。秦大夫想必沒有一個四十多的本家兄弟要聘我這醜丫頭!”
秦楓聽着她前邊的話,還不住的點頭,待聽到最後一句,一口茶噴了出來,嗆得直咳嗽,好一會才停下來,瞧着菊花無奈地說道:“菊花姑娘真會說笑!”
楊氏也白了一眼菊花,嗔道:“你這娃子,當人人都跟那婆娘似的。也就她辦事不經腦子!”
這回菊花忍不住燦然一笑,重又出去摘菜了。能叫帥哥吃個癟很是令人舒暢啊!
秦楓瞧着她開心的笑顏有些失神,這麼醜的臉也能笑得如此燦爛?燦爛的叫人忽視那癩皮!
到底,鄭長河還是承了秦楓的情,答應不再付醫藥費。楊氏高興的留秦楓吃晚飯,秦楓痛快地答應了。
鄭長河想着將自己愛吃的東西用來招待別人,於是竭力向秦楓推薦自家閨女燒的菜,又建議他用骨頭湯泡了一碗鍋巴,說是如何如何香,只是眼下自己卻不能吃!
果然,秦楓吃了一大碗湯泡鍋巴後,那又脆又香的味兒讓他連聲讚歎,竟然不客氣地要帶一些回去,說是有時候從外邊回來,等不及做飯,可以先泡了吃。
樂得鄭長河嘿嘿笑,連聲叫楊氏裝把他。
菊花簡直無語——被人要了東西還這麼開心!
那鍋巴炕出來也很不容易,又費工夫又費柴。況且,平常也就中午煮一頓飯,纔有鍋巴炕,早晚可都是熬玉米糊喝的。現在哥哥上學,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先泡一小碗墊底;你老人家一下子就裝了這麼多把人,罐子都見底了。
秦楓是真的很愛吃,又知道這裡的鄉親是很淳樸的,所以纔不客氣。他哪裡知道菊花在肚子裡嘀咕哩,要是知道,只怕也吞不進去了。
秦楓覺得這菊花做菜確實很好吃,吃了一碗鍋巴又吃了一碗飯,吃完了心滿意足地瞧着這溫馨的一家人。
這時候,他才覺得菊花的醜臉確實礙眼,愣是讓這溫馨不圓滿,有了老大的一塊缺憾。
於是,他思索了一番對鄭長河兩口子道:“鄭叔鄭嬸,你們也不要太爲菊花的臉着急。我已經給我師傅去了信,將菊花的情況跟他老人家說了,看他能不能想辦法治好菊花的臉;就算他老人家也沒有法子,我總會四處尋訪、琢磨,只要有一點希望,都會來幫菊花治的!”
鄭長河兩口子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楊氏顫抖着聲音問道:“秦大夫,你……你說的是真的?”
青木也放下了筷子,激動地瞧着秦楓。
秦楓笑道:“自然是真的!只是我也沒有十分的把握,所以纔沒跟你們說。”
可是,看到希望的爹孃纔不管那有把握沒把握的話哩,他們固執地認爲,只要有人願意幫菊花治,那就總有一天能治好,因此,老兩口都歡喜得抹起了眼淚。
只有菊花很冷靜,知道這只是秦楓的一個想法和希望。畢竟作爲大夫,對疑難雜症也是很感興趣的。她怕爹孃的希望過大,到時候久久不能治癒,又要萬般失望,所以,她想先打個預防。
“爹,娘!秦大夫只說盡力去想辦法,又不是已經想到了辦法。你們這樣期望高,回頭要是秦大夫一時半會兒的找不到好的法子,他也不好意思見你們。要我說,你們也別當回事,跟從前一樣。反正我如今是一點也不在意的!要是讓我選,我寧願做被爹孃和哥哥護着的醜女菊花,也不願意做要被爹孃嫁到大戶人家當妾的漂亮柳兒。只要爹孃不嫌棄我,我纔不管別人咋瞧我哩!”
菊花說完了這話,就見楊氏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她哽咽着一把拉住菊花道:“孃的好閨女!娘一輩子也不會嫌棄你的;你爹和你哥哥也不會嫌棄你的。娘聽你的,不再愁這事了,咱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管別人咋想!”
鄭長河也抹着眼淚——瞧,他的閨女誰能比得上?
青木暗暗發誓,一定要護妹妹一輩子!
秦楓兩眼放出璀璨的光芒,端詳了菊花好一會,才輕笑道:“菊花說的對,你們也別記掛這事。你們不記掛,說不準哪天我就送給你們一個驚喜!”
鄭長河連連道:“那就更好了!”
當夜,菊花躺在那僵硬的牀上,在黑暗中睜大眼睛,盯着漆黑一片的茅草頂,一邊思念着那不知在哪的新棉絮,一邊想着今天的事。
這幾天連着發生了好幾件事情,總是不等人將前面的事情消化完畢,後邊的事情又發生了。
她很是不明白,爲啥她這個醜女反而像是主角似的,總是成爲事件的中心,雖然是以悲劇的身份出場,但也夠令人詫異了!村裡那麼些人家都有閨女,比她大的有,比她漂亮的有,爲啥受傷的總是她?
王媒婆來的那次,最讓她心驚肉跳。後來,曉得爹孃跟哥哥是心疼她的,她也就安心一點了。她才十二歲,總有時間來慢慢改變這一切。
可是,誰料到爹會摔斷腿哩,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了!
今天的事情並沒有讓她很害怕,卻很氣憤!
這些人都是吃飽了飯沒事幹麼——要來管她一個醜女的親事?啥時候醜女這麼讓人感興趣了?她才十二歲哩,那些十五六的女娃子爲啥不嫁人?
她爹孃都不急,這些人急啥?
都是他媽的混賬!套用她娘今天說過的話就是“當老孃是好欺負的麼”?
白天柳兒娘說那門親事時,鄭長河罵孫金山的話,她聽了甭提多痛快了!她絕對相信,要是爹的腿沒摔斷,肯定會打上門去找孫金山的;她娘也把柳兒娘打了一頓,實在讓她大大地出了一口氣!
可是,家人的庇護只是一時的,要是她不努力的話,沒準往後還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別的不說,給青木說親時,女方就說不定會挑剔她這個嫁不出去的小姑子。所以,安於現狀地過田園生活是不行的,要努力地賺錢!
想起前世,爲了逃避那喧囂的都市,跑到鄉下,現在想想實在是可笑!
這世上哪裡有清靜?
哪裡都沒有清靜!
窮了不行,有窮的煩惱,比如她現在;富了也不行,比如她前世,奮鬥到一定的程度時,卻對那種無情的競爭生活充滿厭惡;不窮不富難道就好了?也不是,他們要麼朝上盯着那些富豪高官,要麼對下洋洋自得、不可一世,整日也是不得安寧!
清靜是存在於人心中的,那是一種感覺,不管在任何環境裡——窮也好,富也好——都不會改變,就像那秋天的野菊,迎着秋風寒露,它也自灑然怒放!
迷濛地陷入睡夢之際,菊花想着,我要活得像這野菊般淡然無拘束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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