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子起身鄭重對張大栓道:“爹,五爺爺和七爺爺吃飽了,我送他回去。咱家的事不用人來管。從我爺爺死後,也沒個人來問咱一聲,如今也不指望。”
張大栓點點頭,面無表情地說道:“下午還要去麥田,不得閒兒。讓你五爺爺和七爺爺自個回去吧——他們硬朗着哩,腿腳利索的很,不用人送。”說完自顧喝水。
兩老頭兒呆住了,抖手指着張大栓父子,嘴裡哇啦大叫,卻說不完整一句話,想是沒料到張家父子敢這樣待本家長輩。
槐子繃着臉轉向兩老頭兒,他身材高大,兩人要仰視才能看清他臉,這格外讓人覺得壓抑惱怒。
五叔首先回過神來,還想跟他們父子理論,剛要開口,槐子冷聲道:“五爺爺,你老家裡也忙,就不留你們了,我跟爹還要下地幹活哩。”
老頭兒氣得怒道:“這可反了天了……”
槐子打斷他話:“我們規規矩矩種田,老老實實過日子,也沒跑去人家家裡動嘴動舌,天大的事情也是咱自己的事,不勞五爺爺操心。我送五爺爺出去。”
他只管催促,可這兩人只是不動,還在那梗着脖子賴着,讓他恨不得去拉兩人才好,又不想太過暴烈,免得給了他們藉口,說他小輩蠻橫,不敬長輩。
張大栓也皺眉,覺得這兩人實在是沒臉沒皮的,忽擡頭看向槐子身後,神色一冷,站起身拉着五爺爺便往外走,根本不聽他囉嗦;七爺爺一呆。見槐子臉色不善地看着他,只好不甘地跟了上去。
槐子轉身的時候,就見菊花站在房門口,凝目看着他們,顯然是聽見了剛纔的話。何氏正在一旁低聲跟她說着什麼,一時間更加生氣,等張大栓將人推出院子。他便關照劉黑皮看好大門,不要讓閒人進來。
小黑皮氣昂昂地答應了。
那五叔被人趕出來了,落不下臉。對着院子大罵道:“這不孝的子孫。張家的祖宗要是活着,都要被你們氣死了……”
張槐哪裡容他堵在門口罵,也不想讓人誤以爲他爹不敬長輩,沉聲道:“這話該我來說。你們乾的那些事說出來也不怕丟人?那咱們就傳揚傳揚,讓人評論一番。”他握住拳頭,眼光嚇人,一時間嚇住了兩老頭兒,也不敢再跳。灰溜溜地揹着手走了。
槐子囑咐黑皮跟着,看他們出了村纔回來。
屋裡,菊花聽何氏解釋了昨天和今天的事。並無多話,只不過謝了何氏跟張大栓一聲。便回房去了,弄得何氏跟張大栓都十分擔心。
菊花回房坐下,想想這事好笑不已。呵呵!果然在哪都躲不開爭鬥。
張家還沒發家哩,不過就是個農戶,比一般人家好一點兒,就因爲張楊中了秀才,在別人眼裡有“前途”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就找上來。
納妾?真虧這些人想的到。才脫離溫飽,連小康也算不上,還納妾!
她忍不住想道,這是看她日子過得太悠閒了?
很好,五爺爺,七爺爺,這些人家可以列爲拒絕往來戶。老實說,她嫁過來這麼久,還是頭一回聽說這些親戚哩。
該打起精神了,一味地過安閒日子,最後肯定是這日子變得一塌糊塗,再也不會安閒!
槐子回來後,何氏對他使了個眼色,又朝房門呶嘴兒。
槐子急忙進去房間,見菊花正坐在桌前做針線,安靜的很,便直接問道:“菊花,你生氣了麼?”一邊在她身邊坐下。
菊花擡頭瞥了他一眼道:“氣啥?你不是已經趕走他們了麼?”
槐子頓時被卡住了,彷彿覺得菊花不該這樣安靜的,他想要說啥,又不知如何說,想了半天才道:“你放心,不管有沒有閒錢,我都不會瞎折騰的,我喜歡跟你過這樣的日子。”
菊花詫異地望着他,咋又扯到錢上了?
槐子忽地嘆了口氣,有些好笑地將上午跟青木說的話告訴了她,“甭管旁人咋想,反正我是喜歡這樣日子的。等板栗跟小蔥會走路了,滿院子跑,我帶着他們去摘桃子,去掏鳥窩,多好。還娶小妾哩?光這些親戚就夠頭疼了。也不知那些娶妾的人是咋想的,看起來妻妾成羣,風光的很,其實不用想也知道日子亂得一團糟,根本是找罪受。你瞧柳兒嫁的唐家就曉得了。”
菊花淺笑道:“‘樹欲靜而風不止’,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就能躲開的。這五爺爺有句話算是說對了,咱們行事總要有個剛柔,免得啥人都上門來插一嘴。今兒是五爺爺、七爺爺來了,明兒會不會有姑奶奶、姑太太上門?再有家裡的事也越來越多,佃戶也多了,都要管妥當了。太刻薄了不是咱們家的爲人;太寬鬆了遲早會出事。”
槐子手指敲着桌子道:“這些我心裡都有數,你只管好好養身子,讓我來應付就成。連村裡也多事了哩,今年撿橡子果兒都吵了好幾回了。咱村還算好的,有村長壓着,他兒子是舉人,說話還能管點用;聽劉叔說清北村爲這個都打傷了人,如今有些人家糧食不夠吃,直接撿果子當糧食,自然是搶得你死我活。”
菊花問道:“清北村就不說了,咱村還是跟以往一樣,各自撿各自的,有啥好吵的?”
槐子冷笑道:“還不是李家人,張狂的很。長雨自己倒沒拿班做勢的,那些親戚卻跟家裡出了個皇帝似的,處處要強。我不過是讓劉叔幫着挑了兩擔橡子果,三爺爺李明堂就說我僱長工撿果子,又說村長家要是也跟我一樣,把所有的佃戶都找來撿,村裡人不是一個也撿不到了?我也懶得理他。都快進棺材的人了,整天找事。後來村長叫了長雨爺爺來,才把他拽回去了。”
菊花道:“誰家沒有難纏的親戚?他這人不也跟咱五爺爺似的,不知自己幾斤幾兩。李長風中了舉人,又不是他孫子中了舉人,整天上串下跳的。”
槐子吐口氣道:“還有好些李家的人,比他也不差,乾旱的時候,爲了搶水,吵得一團糟,光欺負雜姓人家。這是咱楊子中了秀才,不然這回的事怕是不能這麼算了,就算村長攔着,明面上他不敢咋樣,背地裡使絆子。”
菊花皺眉道:“他這是不知好歹。村長祖孫三代固然都很明理,不過這也是他們聰明之處——對這村裡的事看得真真的,哪像他那老糊塗,還當這村裡跟往常一樣,李家獨大哩。哼,當初要不是因爲李家族人多,咱幹啥要把如何收拾橡子果兒的法子跟他們說?這個也就罷了,畢竟得益的是大家,咱也算做了件好事,那辦作坊我們完全可以自己來,想帶誰就帶誰,還不是因爲在村裡勢單力孤,怕他們眼紅破壞,才索性將大夥全捎上捆在一塊的?他不知感恩,總覺得這些都是應當的。”
槐子點頭道:“如今是跟往常不一樣了,村裡人也不怕他們了,至少還有咱家、趙家、劉家能依靠。你不曉得,要不是因爲村長處事還算公道,這村裡就要分成四黨,跟朝廷也差不多了。”
這比喻雖然形象,可是太諷刺了,菊花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的確,這個小村也有自己的政治形式,因爲張楊等三人中了秀才,張家、趙家、劉家在清南村崛起,小村也是風雲變幻,跟當年是不能比了。至少她再有賺錢的買賣,不用擔心那麼多,跟自己孃家插夥就成,不必拉扯上旁人。
因爲李長風的緣故,村長李耕田是肯定要交好這幾家的,偏那些不爭氣的親戚專拖他的後腿。
她越想越好笑,懶懶地說道:“咱又不想在村裡當土皇帝,甭跟他們爭強,該撿多少是多少,隨他們鬧去。只是往後再搗騰出啥賺錢的營生,就不用管旁人了,再想帶挈他們,做夢吧!”
槐子點頭,笑道:“村長也頭疼,他爹是族長,最近很是罰了幾個人,才消停些。”
兩口子正說着,板栗忽然哭了起來,菊花忙轉身去照料他。
葡萄從外邊進來道:“我來吧,少奶奶。等我幫他換了尿布,你再喂他們。”
菊花點頭,任她幫兩個娃兒都換了尿布,然後她抱過小蔥開始餵奶,板栗則被葡萄送去劉嬸那——劉嬸比她奶水足多了,她家小井兒根本吃不完。所以每次她只奶一個娃,省得吃一半沒吃飽,惹得娃兒哭。小蔥乖巧些,當孃的就偏心,總是將板栗送去讓劉嬸喂,自己喂小閨女。
槐子也是偏愛閨女一些的。他湊近菊花,瞧着閨女細巧的下巴,使勁吃奶的模樣,忍不住摸摸她的小腦袋,那一頭胎髮觸手柔然,心裡軟軟的。
他瞅了這娘倆一會,很捨不得走,可是看看外面,這一耽擱,日頭都偏西了,於是起身道:“我下地去了。你回頭睡一會。啥心也不要操,再養兩月就能出門了。”
菊花點點頭,目送他出門。
其實她也謹慎的很,絲毫不敢大意,別說幹活了,就是吃東西,她爲了能早日康復,那也是忌嘴很嚴,嘴裡都淡出水來了,弄得她從不敢上桌吃飯,就怕看見滿桌菜,又不能吃,心裡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