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拉着菊花的手安慰道:“菊花姐姐,你纔有福氣呢!不是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麼?別看張家遭了災,大福氣在後頭哩!我那時候被人帶走了,一心想着要拼個富貴好報仇。我小時候可羨慕那些富貴人家了。後來見識到了,就不羨慕他們了,覺得還是咱們鄉下日子好過,所以我特地求了馬小姐,幫我挑了個老實的小子嫁了。”
菊花點頭,她覺得小燕真是個聰明的。
梅子笑嘻嘻地對小燕道:“你不用操心,菊花最是心寬的。她呀,纔不會想不開哩。”
李金香點頭贊同,因說起小娃兒來,金香使勁要菊花把小蔥許給她兒子,又說自己閨女也不錯,梅子也吹起自己兒子閨女,幾人大笑不絕,至晚方散。
新年都是在走親訪友、來往聚會中度過的。又因爲清南村多了幾個大儒,先來的學子就登門拜訪,連來壽也整天泡在村學堂,聆聽教誨。
因張家連房子也沒有,也不怕人說,從初八開始,就將人拉了出去,規整通往桃花谷的道路,和那邊的場地。
待得天氣和暖,書院和醫學院都開始動工,且文人士子也陸續往下塘集涌來,清南村真是熱鬧鬨天了。
袁縣令撒出大批差役,並令下塘集保長以及各村的村長,對進出下塘集的人進行監察,凡是來書院求學或會講的學子書生等人,一律登記名冊,走時再勾銷;至於蜂擁而來的商家人衆,則管理更嚴格了。
清南村更是重點監管之地,李耕田在各條道口都設置了常駐門戶,進來的文人均登記造冊,帶多少隨從,還是獨身一人,都記錄得清楚明白,並抽調村裡壯丁輪流在村中來回巡查。
二月春風似剪刀。嫩柳吐出新綠的日子。人們對書院和醫學院的期盼心情,跟紛紛往外冒頭的春色一樣急不可耐。
菊花雖然心裡也急迫,卻不是因爲這個。她期盼的是自家宅院什麼時候建好,能不能在桃花谷的桃花盛開之前搬進去。
雖然她很想去工地上瞧瞧,但槐子不準,說山那邊亂糟糟的。不大方便。要是她沒懷孕,帶她去瞧瞧也不是不成,可是有了身子,就得當心點兒。外面人多。她越發連到附近田野去逛逛和採野菜的機會也沒了。
但她也沒有太多時間想這些,家裡產業多,就算她不親自動手,也是要監管的。忙裡偷閒,她還帶着葫蘆和板栗,將私塾給籌辦了起來。
二月中旬,私塾就開張了。收了張鄭兩家奴僕和僱工子弟共計一百多人入學,葫蘆兄弟幾個也在這邊讀書。
學堂就是張家原來的糧倉。槐子讓劉小四將糧食全部搬入溶洞,然後將房屋修整後作爲學堂和先生的住處。
共請了四個先生,兩個秀才,兩個舉人,每日各自負責一個半時辰的課,這樣也不耽擱他們自身的學業。
因醫學院只有秦楓張羅,青木便帶着劉黑子、黑皮給秦楓幫忙,張大栓和張槐則帶着王忠等人建造張宅。
諸事繁雜。也難一一盡數,大家都忙,連楊氏、何氏和劉雲嵐,都各自照管着好幾樁事。
這其中,要數葫蘆和板栗更比別人忙十分。他們每日只上半天課程,然後就跟着青木槐子學習管事,早晚還要習武讀書,真個是冬練三九,夏練三伏。
也因此。兩人都在十七八歲的時候。就各自執掌家事。
兒子這麼爭氣,菊花自然不遺餘力地培養他們。
這日。娘幾個坐在門口桃樹下說事。頭頂上的樹枝已經長出米粒大小的花苞,想來過些日子就能含芳吐蕊了,穿院而入的微風也很柔和,不復寒冬的刺骨。
板栗手執鵝毛筆,在醫學院的採買賬簿上記錄,葫蘆正跟菊花彙報,青山和黃瓜旁聽。
“其實,讓你們跟着管事是假,學習是真。這些事,擬定一個條規,讓你爹他們看了,若無遺漏,派人去經辦,你們監管驗收就成。可是,如何擬條規,那裡面門道可就多了。”
板栗點頭道:“娘說得對,這些事兒可不便宜哩。像這單,置辦學生的牀、桌椅、箱櫃和被褥啥的,我問了李木匠,他給的價雖然低,可他也做不來這麼些哩。去集上買,也要先定,要貴不少。被褥啥的好辦一些,直接去鋪子裡買布家來,分給那些婆娘們做。亂起八糟的,讓人頭疼,我們到現在也沒擬好。”
菊花點頭,細細地跟他們說道:“你們思路算對了。須知每經辦一樁事,要先弄清這事牽連哪些個方面,再查清箇中詳情,就算不能弄通透,也要大差不差,不能一問三不知。這就是學習了。”
她停了停,繼續說道:“比如板栗剛說的,你們曉得去問木匠,又去集上打聽這些傢什行情,還注意到李木匠做的好、價格合適,可他短期內卻無法做這麼多東西,因爲他還在幫咱家做傢什哩。你們忙得頭疼,瞭解了這麼多東西,不就是學習了?不然,平日裡誰家小娃兒會注意這些?”
幾人一想,果然如此,不禁開心地笑了。
青山摸着腦袋樂呵呵地說道:“姐姐,原來打一張姐姐說的那種單人牀要兩百文。李木匠聽說我們要做一百張,往後說不定還要做,他就說只收一百九十文。”
黃瓜道:“集上要賣兩百五十文哩。真黑心!”
菊花忙搖頭,對黃瓜道:“好叫你們知道,爲啥這價格有差:人家在集上開鋪子,不得租鋪面?不得付租金?他還要專門弄個人在那照看,說不定還要請小二,這不都是錢?就算是自家的鋪子,也是要算錢的。因爲你若是不用這鋪子,將它租出去,也能賺些租金;可是你如今自己用了,沒賺到租金,不就等於付了租金麼?”
葫蘆恍然大悟道:“李木匠在自己家接木工活,就省了這項開支了。”
菊花點頭道:“還有,集上的鋪子大多都是不帶作坊的。也就是說。他們在旁的地方做好了這些東西,再運去集上,這運費也要算的。”
板栗急忙從懷裡掏出個簿子,將娘剛纔說的這些記錄下來。
菊花接着又跟他們舉例,若是監察房屋工程,就要注意磚瓦木料等的價格、用量。還有僱工的工錢,買宅基地的錢等等。這就難免要對蓋房子進行了解了。
見幾個娃兒很畏懼的模樣,菊花笑道:“其實,只要你們用心。也不甚難,最起碼你們比一般人更容易弄明白。”
她指着鄭家的屋子道:“這一面牆要用多少磚,屋上要用多少根椽子和檁子,用幾根大梁,用多少瓦,都是能算出來的。想想看,往日教你們的算術。這不就用上了?你去瞅瞅瓦匠師傅砌牆,先數數一小塊地方用多少磚,再量出長寬,再把整面牆的長寬量出來,不就能算出這一面牆用多少磚了?”
接着,她以鄭家的牆壁爲例,先把一些數據假設出來,親自算了一遍這面牆用了多少磚給幾個娃兒聽,“無非就是計算三角形和正方形面積。再加加減減罷了。若是那些人騙你們,可不容易哩。”
青山和黃瓜要差一些,葫蘆和板栗因早就跟着自己爹管事,菊花一點就通。再說,這麼學以致用,自是比計算那些題目更有趣、更形象生動,幾個人滿臉興味,不住地問這問那。
菊花扯了扯葫蘆耳朵,笑道:“你們曉得這些就成了。莫要爲這個耽誤了學業。這些事都是派專人去管的。在報賬驗收的時候,稍留心些。就不會被人糊弄,下人也不敢小覷於你。眼下咱們還說正事。”
她告訴葫蘆和板栗,醫學院不可能一下子就招來許多學生,所以,牀可以交給李木匠做,讓他一批批交貨;至於桌椅和箱櫃,只好去集上定做了,因爲十里八鄉的木匠都被請到清南村來了,這兒可是有三處地方在做工程呢。
又告訴他們,涉及醫學專業上的東西,莫要自作主張,要問秦大夫。
葫蘆點頭讓她放心,說我們就是跟着學習的,凡事都不會自作主張。
正說着,劉雲嵐挺着大肚子過來,妞妞跟在身後,端了一大盤煎餃,又拿了一把筷子,讓他們吃,“還有大骨頭湯,熬了好長時候,吃過餃子去喝一碗。”
她端了個凳子坐下,掏出手帕子,將黃瓜白皙面龐上的一點污漬擦去:“這是啥?咋弄到臉上來了哩?”
黃瓜笑笑:“怕是在工地上弄的。娘,你可有啥事要交代的,我去幫你跑腿,省得你操心。”
劉雲嵐愛憐地瞅着兒子,嗔怪地說道:“哪有啥事要你跑腿的,你還嫌不夠累麼?”
板栗搛了個餃子,往菊花嘴裡塞,菊花難卻兒子盛情,張口吃下。
吃完對葫蘆笑道:“你們都要跟你娘多學學。你娘也沒念過書,可行事果決,極有主張。所以兩個作坊一個鋪子,她都安排得極有條理。這都是以前沒出嫁的時候,就當家理事造就的。”
劉雲嵐聽了很不好意思,抿嘴笑道:“瞧你說的,我要有一分本事,你可不是有十分本事了?說得我怪難爲情的。”
板栗樂呵呵地說道:“娘跟大舅母都本事。”看看葫蘆,“將來我們也不會差。”
說得衆人都笑了。
菊花這纔想起,自己活了兩輩子,可人家不知道哇!
她真是很慚愧,心想自己豈止念過書,還唸了十幾年哩,工作後還在不停學習,這輩子又重新體味那些經史哲學,所以,這麼算起來,跟劉雲嵐還真不能比——人家是真厲害。
說笑幾句,葫蘆等人進屋去喝湯,黃瓜不想喝。
菊花道:“那骨頭湯是特地熬給你們小娃兒喝的,長個子的。如今正抽條的時候,你不喝,回頭沒青山他們長得壯實。”
劉雲嵐也道:“油都撇去了,放了點青菜和筍乾,湯清亮的很。”
黃瓜忙起身道:“我就去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