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收工回來,鄭長河高興地對楊氏道:“今兒開了四五畝哩,收拾得也乾淨。那些土都翻鬆了,石子草根也都挑出來了。自己村的人,幹活都盡心。照這個樣兒,幾日工夫就能開完了。”
青木也是滿臉笑容,想着那翻開的褐色土地,覺得心裡無比的踏實和親切。
楊氏跟菊花就很開心,聽鄭長河說地翻了多深,土其實也不瘦,挖了多少壟溝,用撿出來的石頭和砍下的荊棘刺架順手就圍了一道籬笆牆……
說話間,菊花就端上了晚飯。
鄭長河吃着飯,忽然想起啥來,對楊氏說道:“如今有地了,這黃豆一定要多種些。他娘,你找人換了黃豆種了麼?青木買的也太少了,怕是不夠哩。”
楊氏道:“問了幾家,有些人家賣了,留的種也不多;還有些人家本來就種的少。誰家有閒地專門種這個?不過是在地頭壟溝邊種一些罷了。我就東湊一些,西湊了一些。”
鄭長河道:“再多問幾家吧!”
聽着爹孃的話,菊花也感受到春耕的腳步臨近了。好似人們並不害怕這種田的辛苦,更多的是一種興奮和期盼。“一年之計在於春”,鄉下人整年的希望可都指望這幾個月的安排哩。
她本想找機會問哥哥對玉芹的想法,可是這一說話,又岔過去了,便想着等空閒了再問。
卻說張槐在地裡被青木一番警告後,心裡也犯嘀咕,當晚回家後就對娘說,明兒你直接送玉芹回去吧,我還有好些日子忙哩,怕是不得閒兒,就是忙好了,學堂也該上學了。
何氏詫異地瞧着他,說道:“那就等兩天,你舅母也該來了,到時候她們一塊回去就是了。”
張槐張了張嘴,想說啥又沒說出來,最後咕噥了一句:“那你就甭帶她到青木家去了。”
何氏更詫異了,忽地想起菊花來,難不成鄭家以爲玉芹是她幫張槐挑的媳婦?噯喲!要是那樣可不是誤會了麼!心裡想着明兒可要跟楊氏把這事給說明白了。
第二天,來鄭家幫着開荒的人居然有二十多個,那些半大的男娃都來了,倒不像幹活,而像是趕集似的,荒地上鬧哄哄的一片。
楊氏聽青木回來說了那陣仗,慌忙跟菊花商量:多加菜,飯也要煮兩鍋。槐子娘何氏也過來幫忙了,加上劉小妹,四個人在廚房裡轉個不停。
當燒飯變成這樣一種規模,那純粹成了一種煎熬!
菊花和劉小妹連話兒也嘀咕的少了,掄鏟子拿刀、穿來插去地瞎轉悠;偶爾迎面一撞差點碰頭,便相視苦笑!
總之,忙亂是一定的,丟三忘四也是必然的,甚而忘了給菜放鹽的事也有。
楊氏見菊花和劉小妹無頭蒼蠅似的亂轉,便笑道:“你倆甭急。又不是擺酒席,就差那麼一點兒,也沒人埋怨。”
說起這話,何氏忽然笑着接道:“這吃飯的人一多,一定得安排好了;要是亂了,容易出事兒。上回是誰家做喜事,小圓媳婦本來在洗韭菜,她剛把韭菜沾了水,還沒洗哩,又被人叫去忙別的;這切菜的人瞧那韭菜水淋淋的,還以爲洗過了哩,也沒細瞧,三把兩把就切了,讓炒菜的人下鍋給炒了。那天好些人吃了這韭菜都牙磣得慌。”
聽得三人都笑了起來。
楊氏不相信地問道:“咋出這大紕漏,那不叫人罵死了?這切菜的是哪個?菜洗沒洗,她都分不清麼?”
何氏笑道:“是哪個?還不是老常媳婦。她做事你又不是不曉得,出名地快——她婆婆說她快起來能半天洗一個村的被子——從來就不是個細心的。”
劉小妹和菊花聽了笑個不停。這婆婆說話也太誇張了,一上午洗全村的被子?埋汰人也不是這麼說的。她倆笑了一場,倒去了些疲累。
不管多忙,多累,吃飯時鬧也罷,搶也罷,幸而都有結束的時候。
這麼忙碌着,除了正月十五歇了一天,十六又忙了一日,終於把那些荒地都開出來了。菊花也不用每天燒幾十人的飯了,很是鬆了口氣。
這天,她跟着青木去瞧那新開出的荒地。在路上,她問青木道:“哥,你覺得槐子表妹咋樣?”
青木大吃一驚——妹妹也瞧出了玉芹對槐子有想法?
他猶豫了一下說道:“我頭一回見她,哪曉得她咋樣?你問她幹啥?”
菊花懷疑地問道:“你……你那天盯着她瞧,我還以爲你瞧上她了哩。”她決定問實話,省得哥哥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兩人說岔了。
青木頓時停下了腳步,哭笑不得地望着她道:“哪能哩?我那不是……”
他想說我是見她對槐子有想法,才盯她的。可是望望妹妹,他又把話吞了回去,對菊花道:“別瞎猜。槐子說他這表妹就要嫁人了哩——他舅舅正幫她相看婆家。”
他索性把話說死了,免得菊花又懷疑槐子,反正槐子說他對這表妹是沒想法的。
菊花心想那可不糟了,這玉芹可是喜歡張槐的。不過,她也懶得管這事了,反正曉得青木對玉芹沒想法,她擔心的那個愛恨情仇故事不會上演就成了。
兩人來到地頭,菊花聽青木說,這一塊種山芋,那一塊種玉米,中間插種一些黃豆,只覺滿心歡喜!
鄭長河自荒地開出來後,幾乎都長在地裡了。他手握釘耙,不停地在地裡翻着,掏出一條條整齊的壟溝,不時的,還用釘耙扯出些沒撿乾淨的草根扔到一邊。
青木一把撈起鋤頭,也跟着鄭長河掏起壟溝來,一邊對菊花道:“你去瞧瞧那條水溝,挖深了不少哩。咱回頭網些小魚擱裡邊養着。”
菊花聽了忙道:“家裡還有一點泥鰍,丟些進來。這泥鰍可喜歡在溝裡鑽了,春上的時候正要產仔。回頭這條溝裡專門長泥鰍。”
鄭長河聽倆兄妹這麼說,便笑眯眯地插嘴道:“爹有空的時候再把這溝掏寬些——反正這溝靠着咱家的地——多養些魚和泥鰍。”
菊花忙回家去用小桶提了些泥鰍來放生,完了就蹲在地頭上瞧她爹跟青木掏壟溝,一邊說閒話。她望望小青山還很蕭索的輪廓,想着等它披上新裝的時候,這塊地應該也是滿目青綠了吧!
這日中午,張槐跟一箇中年人牽了頭小牛犢過來。
青木正從地裡回來,見了小牛大喜,忙上前迎了進來。他跟着槐子叫那人“三舅舅”,菊花聽了才知道這是張槐的三舅舅。
張槐對青木道:“我舅舅說家裡兩頭小牛都是母的,聽說你家想買牛,他就想着賣了這小牛,再添些錢買頭壯實些的公牛。”
鄭長河也跟在青木的後邊回來了,他不等青木回答,便高興地說道:“母牛好!我就想要一頭母牛——往後還能下小牛哩!他三舅,快來坐,害你跑一趟了。”
那三舅很是敦厚,在院子裡坐了,一邊笑道:“我聽我姐說你們想買,就送過來了。要是賣把牛販子,那可是要吃虧的。咱是熟悉人,也好談價,差不多就成了。要是跟牛販子就扯不清。”
鄭長河笑道:“可不就是這個話。花了錢事小,要是買頭病牛回來,那不是吃了啞巴虧。咱可是跟槐子他爹從小玩到大的,你這牛儘管開實價,我曉得養頭小牛出來也不容易。”
槐子三舅笑道:“這牛還要養大半年才能下地幹活,眼下也派不上用場,可不能要你多銀子——你就給八兩銀子吧!”
鄭長河連聲道:“那太少了。一頭兩百斤的豬還要四兩銀子哩,這牛才八兩,那你可不是太吃虧了?就算還要養半年才下地,那往後也是能出好多年的力氣的。可不能叫你吃虧了。”
張槐還提了個籃子,裡邊裝了八隻小鴨子,他溫柔地瞧着菊花,對她道:“這是外婆家拿來的,我娘說沒地方養,送來把你。你把它們放在河邊,也不用費事,過幾個月就能下蛋了。”
菊花早聽何氏說過這事,見真的把鴨子送來了,也不客氣,道了聲謝便接過那籃子,瞧着毛絨絨的小鴨子,鵝黃毛色中夾着黑色,極是歡喜。
她找了塊蘆蓆圍子,圈在雞欄邊,把小鴨子放了進去,又弄了些碎玉米和菜葉餵它們。這鴨子長大了可不光吃素食,還喜歡吃田螺、泥鰍這些東西的。
青木幫着她安置鴨子,一邊對她道:“叫爹晚上再編個籠子,不然鴨子跟雞放在一塊可不成。”菊花點點頭。
兩人處置好了鴨子,又一齊出來瞧小牛犢。就聽鄭長河跟槐子三舅爭論起來。不過不是爲了自己爭,都是爲對方爭,忍不住就笑了——這也算買賣中的一大怪事了。
槐子、青木和菊花也不插嘴,只是笑着聽他們爭。
菊花見那小牛很精神的樣子,想用手摸摸牛角,又怕它發飆。
槐子忙對她道:“不怕的。這是小母牛,聽我舅說,溫順的很。瞧牛鼻子都穿好了。”
菊花摸摸牛背上的毛,果然那牛很安詳,並沒有一般小牛犢的桀驁不馴。
她見青木抱了些乾草過來喂牛,便問道:“哥,往後這放牛咋辦?咱家就這幾個人,誰有空閒早晚放牛啊?”
青木道:“這有啥難的?爹早上幹活的時候牽出去,扔在小青山下,它自己吃草,人該幹啥就幹啥,那裡還要專門來放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