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見哥哥明天就要去村裡幫忙修祠堂,修完了就要上學唸書,那這滿山的橡子果靠誰來撿?要是靠她一個人還不得累死!嗯,她娘到時候也可以幫忙;爹可能不行,光地裡的活計就夠他忙的了。
“哥,那我們再去撿一些橡子果吧。我想着這次先用水泡個十來天,也能去掉些澀味。省的用水煮,還費柴火!”她將自己想好的理由說了出來。
青木見妹妹對這橡子果這麼有信心,不好潑她冷水,心想,過兩天就知道豬到底吃不吃這東西了,先撿一些也沒啥,就當陪妹妹玩好了。
於是,他點頭道:“好,反正這後山滿山都是,撿起來也便宜。”
菊花知道他並不十分熱心,也不解釋,心想等豬吃了這橡子果配成的豬食,你們就要起早貪黑地撿這玩意了。
半下午的時間,兩兄妹又撿了四大袋橡子果。跟上午剝剩下的橡子果混在一起,在院裡靠近籬笆牆的地方,挖了個大坑,挑了幾擔水倒進去,將橡子果連殼泡在裡面。
第二天,吃過早飯,青木去村裡修祠堂,楊氏去清北村請王媒婆辦大事,只菊花和她爹在家忙活。
菊花喂完豬以後,將衣服也洗了,便跑到那堆土糞堆跟前,拿兩根樹枝撥弄了一下,看到裡面蠕動的蛐蟮,很是渾身難受。
那東西已經長得很大了。菊花喊她爹過來看。
鄭長河“咚咚”地跑過來,看見閨女搗騰的這玩意果然長得很好,不禁咧嘴笑了。
“快弄些給雞吃!雞吃了這東西肯定愛下蛋!”他急不可耐地對菊花說道。
菊花忙道:“不行的,爹。這麼餵雞說不定雞要生病。我想,將這東西用水洗乾淨了,再拿開水燙一遍,等燙死了,放在太陽下曬乾後搗碎。餵雞的時候摻上菜葉和玉米渣,也比光喂蛐蟮省一些。不過這東西我看了難受,還得爹來弄!”
鄭長河忙道:“我來弄,我來弄!你小女娃看到這東西是犯惡心。爹一定按你說的弄。”
菊花又道:“爹,將大的先撿出來,小的移到那一堆土糞裡面。將這堆土糞弄到地裡去,肯定肥的很。你看那有蛐蟮鑽的地方土都肥一些。”
鄭長河贊同地說道:“是這麼回事!那柴堆旮旯裡,越是蛐蟮多的地方,越是肥,泥土又黑又鬆!這一堆土糞挑到那荒地裡,菜肯定長得好!”
他挽起袖子就忙活起來。菊花早跑了。
中午的時候,楊氏還沒回來,菊花做好了飯,對鄭長河道:“爹,你先吃,我去給哥哥送飯去了。”本來楊氏去送的,可她到現在也沒回來,總不能讓哥哥捱餓吧!
鄭長河慌忙扔下手中的鋤頭奔過來——他正在挑那堆土糞——對菊花說道:“還是我去吧!你吃飯!”
菊花知道他是怕村裡人恥笑自己——這具身體的原主人,一年也難得到村裡去一次,就是怕人笑話——可是自己纔不怕呢!就算討厭別人閒話,那也要直面困難,躲有什麼用?還能躲一輩子?
菊花輕聲而堅決地對鄭長河說道:“爹,我不要緊的。管別人咋笑我,往後我都不怕別人笑了。”
鄭長河張大嘴巴看着閨女,又是心疼又是難過:“花呀,你有這志氣是好!還是讓爹去吧——咱不跟人置氣!”
菊花抿嘴笑道:“沒事的,爹,讓我去吧!你先吃飯,還有好多的事要忙哩!”說完,提着籃子就出了院門。
鄭長河看着菊花的背影,心裡七上八下的——不知她這一去會不會受氣回來。
菊花提着竹籃,漫步行在通往村裡的土路上。
有多久沒來過村裡了?她仔細回憶,好像真的有好久了。她一年也不到村裡一次,這麼近在咫尺的村莊,感覺卻無比陌生!
秋意更濃了,樹梢枝頭紅黃綠一片色彩絢爛,不時有樹葉飄然飛落,路邊野草也漸黃漸枯;再遠一些的水田裡,水稻早已收割完畢,只剩下排列整齊的稻茬樁子,天地間,似乎只有那些野菊還頑強地開放着。
望着小路盡頭,那房屋和樹木竹林交錯的村落,嫋嫋的炊煙升起,鳥鳴樹梢,犬吠柴門,要是不這麼貧窮的話,身後這山、眼前這村、村旁這水,都是詩中畫中才有的美景呢!
她一路想着,按記憶中的模糊印象,努力尋找去舊祠堂的路——沒辦法,全忘了。村子中間有條主幹道,但菊花記得祠堂可不是在這條線上,而是靠近村子北邊。
七彎八拐地,她邊走邊東張西望,打量着村裡那些錯落有致的房屋和院落,或土屋或磚瓦房,房前屋後間雜着樹木和竹林。鄰里之間的日常走動,踩出了一條條的小徑,如蛛網般遍佈整個村莊,使得家家相通,戶戶相連的。
正找着,迎面走來一人,是秦楓!他今天一身黑色短裝打扮,背個藥箱,甚是利落。
看見菊花,有些詫異地招呼道:“菊花,你這是……”
見他兩眼審視地看自己,菊花暗自撇嘴,心道我出來一趟就顯得那麼奇怪嗎?
“去祠堂給我哥送飯哩!”菊花說完就微微側身給他讓路。
秦楓微笑道:“哦,去祠堂啊!在那邊呢!”他伸手向左邊指了指。
菊花輕聲向他道了謝,提着籃子就過去了。
秦楓轉身,看着她的背影,越發覺得這菊花與以前大不一樣了。
她靜靜地走來,靜靜地答話,整個人自在恬靜,沒有半點以前的自卑和驚慌,如那田野中盛開的野菊般輕輕搖曳、悄然綻放!
一身破舊的灰衣褲,打滿補丁,一看就知道是她哥青木穿剩下改過的。她站在那裡,靜靜地抿嘴看着他,除了臉上難看的癩皮還一如既往外,那一雙眼睛如鏡湖的湖水一般澄澈,竟然讓他有一剎那的晃神,差點溺在其中!
他搖搖頭,將這奇怪的念頭從腦海中趕出去,轉身往住處走去。一邊想着上次給師傅去信,問了菊花臉上的癩皮,也不知師傅有沒有辦法治。如果能治好了,那這個可憐的小女娃就能嫁人了,自己也算做了件好事。
菊花在秦楓的指點下,總算摸到了祠堂的工地上。看着眼前那鬧哄哄的院子,心想這下算是找對了。
靠近這裡,來往的人也多了,不時有人進出。大家看到菊花倒也熱情地打招呼,但免不了死盯着她的臉瞧,又打量揣摩一番她的神情,見她落落大方,絲毫不躲閃的目光,暗自奇怪!
這些人大部分菊花都不認識,就算那見過的,也不知是誰,因此她也不理他們,徑直走進祠堂大院。
院子裡面堆滿了從河邊挑來的細沙和各種新舊木材;正對院門是一溜房屋,大概有五六間,外形看去很破敗。
看來這就是祠堂了,的確需要修補,不然是無法作爲學堂的。
院子裡亂哄哄的,各色老少莊稼漢子都是滿臉笑容,顯見得修這座破祠堂是令他們高興和充滿希望的。有些人在吃飯;有些人扎堆在一起吹牛打屁;還有些人仍然在忙着攪拌泥沙;菊花看到青木正在挑土。
趙三正和人閒聊,一眼瞧見菊花,忙站起身對青木大喊道:“青木,快過來。菊花給你送飯來了。菊花啊,過來這邊先坐會!”
菊花擡頭對停下腳步望過來的哥哥抿嘴笑了一下,就向趙三那邊走過去了。一路小心翼翼地避過那些積水窪地、破舊磚板,怕弄髒了腳下的布鞋——主要是做鞋子太辛苦了,因此她總是很愛惜。
趙三見她過來了,忙將一張稍微乾淨的木板墊在地上,菊花將籃子放在上面。趙三又另拿了一塊木板給菊花坐。
他笑着對菊花說道:“我說讓青木跟我回家吃,他死活不肯!”
旁邊有人盯着菊花看——仔細地研究她的臉,被趙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將他瞪跑了。
菊花見了也不言語,將籃子裡的一隻大砂鍋給捧了出來,另有一隻裝湯的深口小悶罐。她挑這兩樣東西送飯,爲的是怕飯菜和湯涼了。
青木見菊花來了,心裡一驚,生怕別人嘲笑她,又讓她傷心流淚。他趕緊扔下竹筐,對一個年紀稍大的漢子招呼道:“李叔,我去吃飯了。”
那漢子朝菊花看了看,揚聲道:“去吧,吃完飯歇一會。你都幹了一上午了。”
青木嘴裡答應着轉身跑了。
那個李叔轉頭對身邊一個正剷土的矮子說道:“青木這娃不錯!幹活實在,人也實在,是個好娃娃!”
那矮子姓周,因他個子不高,人稱周矮子。
他笑呵呵地說道:“要說村裡的男娃子,這一撥裡頭就數青木和槐子拔尖。也不知將來哪家閨女有福氣能嫁了他們。”
李叔是村長李耕田的弟弟,叫李耕地。
他嘆氣道:“就是家裡窮了些。要不然,上回槐子家向柳兒家提親,柳兒娘不同意哩!”
周矮子不屑地撇嘴道:“敗家的老孃們——眼皮子淺!俗話說,‘莫欺少年窮’,只要人品好,這過日子的事,哪有個準,就不興人家發達?誰也不是生來就富貴的。孫金山由着他婆娘折騰,遲早要將閨女折騰慘嘍——大戶人家是那麼好嫁的?”
李耕地贊同地看了周矮子一眼,磕磕手中的菸斗,接着道:“這話在理!那婆娘要一直這麼的,有她哭的時候!”望了一眼青木的背影,又說道:“長河家的兩個娃子都不錯。那個菊花也是個好的。——可惜了那張臉!”
周矮子也跟着同情地說道:“可不是麼!這世上的事兒哪有十全十美的?許是老天爺也覺得兩娃娃都太好了,才讓菊花受這苦哩!”
不說兩漢子在那裡對菊花兄妹品頭論足,卻說青木急慌慌地趕到菊花面前,將她上下打量一番,見她神色平靜,不像委屈的樣子,便問她道:“咋是你來送飯?娘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