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東西,青木、張槐和張楊果然去將堵住院門的雪給鏟了。菊花看着三團黑影在雪地裡忙碌,時有壓抑的輕笑聲傳出,不禁有些好笑,有些開心,覺得今晚玩得十分盡興,卻絲毫不知道就要被定下終身了。她終究也是不能搞特殊化的,能比旁人佔些優勢就不錯了,哪裡真的能先談戀愛,再定婚姻!
日子好過了,這大雪天便沒有那麼討厭和難捱了,反而成了人們休閒的理由。鄭長河跟張大栓閒話了一晚上,興盡而歸,還不到院子門口,就看到雪地裡三團黑影在忙碌着——-幾個娃兒居然大晚上的在剷雪!
他興致再起,便哈哈大笑,高聲說道:“楊子,這是幹啥哩?幫我剷雪,我不得請你吃飯麼?”聲音豪邁爽朗,在雪夜裡傳出老遠,震得樹上的積雪都簌簌往下落。
張楊猛不丁被他這麼一笑,嚇得心一抖,差點把手中的鋤頭給扔了。
楊氏和何氏走出門來,嗔怪地對他說道:“你鬼叫啥?大晚上的,吵得人睡不着。”
何氏則招呼兒子道:“走了,回家睡了。看明早起不來。菊花,鬮得你頭疼吧?甭理他們,你先睡去!”
菊花笑道:“我也在鬧哩!”
鬧夠了,黑甜一覺睡到天明。
第二日,太陽晴好,似乎忘了昨日的風雪,若無其事地照着一片銀白的大地,光芒耀目,幾乎讓人睜不開眼睛。
吃過早飯,青木去了香腸作坊,鄭長河在院外剷雪。楊氏忙完家務,來到廊檐下,搬了根小板凳坐到菊花身邊,跟她一塊曬太陽、做針線。手工製衣的時代,一年四季總有做不完的針線,就算沒錢置衣裳和鞋襪那也要補衣裳和鞋襪。
楊氏先是跟菊花閒扯了幾句,然後斟酌了一番言語,輕聲問菊花道:“花兒,年底就跟槐子定親好麼?”
菊花正給自己縫衣裳——她長高了不少棉襖和褲子都要重做——聞言幾乎不曾一針紮在手指上。她捏着那根針愣愣地瞧了楊氏好半晌,才愕然地問道:“爲啥?”
楊氏白了她一眼道:“唉!你這娃兒,你如今跟槐子······你們這樣兒,不定親咋成哩?”
她也不好多說,覺得自己說的夠明白的了。可是菊花卻莫名其妙-地問道:“我們咋了?我們不是跟往常一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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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娘該不會以爲她跟槐子私定了終身吧?她可是很規矩的,不過是送了雙手套給槐子罷了。嗯,她承認這是有點那個,不過槐子從小就待她跟妹妹似的,送雙手套應該問題不大吧?她如是想道。
楊氏無奈地瞧着閨女一臉懵懂的樣子,嘆口氣道:“槐子對你的心思,就是個傻瓜也看得出來;你也……不生他的氣了,兩家住一塊兒,你們常在一起,日子久了不定親的話…···定了親不是更便宜麼?他來瞧你也容易。”
她本想說“日子久了不定親會被人閒話”,想起何氏的話,忙又改了口說起定親的好處來;又不好當閨女的面說她也對人家有情——怕小女娃難堪——只說她不生人家的氣了。
她說的含糊,菊花又不是單純的小女娃,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頓時發起呆來。
她昨晚還美滋滋地想着要戀愛一場哩,這剛開始就直奔主題了,要不是她還年小,爹孃是不是連成親的日子也要定下?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楊氏臉上的神色,問道:“娘,你跟張嬸子說了?”
楊氏見菊花似乎不想定親的樣子,也放下針線認真地對她說道:“花兒,娘不是急着把你往外嫁,娘是爲你着想。要是你不喜槐子,咱就不提這事;若是你中意他,他又這麼喜歡你,爲啥不定親哩?”
菊花好似雷轟電掣般醒過神來細細思量,自己真是異想天開了,竟然還想戀愛兩年再做決定呢,憑啥呀?
沒那個心思也就罷了,既然起了那個心思,誰許你跟他走得這麼近,還不定親的?這不是把閒話讓人說麼。
再者,要是這麼親近兩年,又不選人家,就算不顧自己的名聲,又把別人置於何地?若說會選人家,那眼下幹啥不定親哩?定了親來往不是更名正言順麼。
這可不是前世的社會,這兒的人沒那麼多彎彎繞,求上門來了,你樂意就樂意,不樂意也該說明白,好讓人撂開手。如當初的梅子,要不是狗蛋娘心疼閨女,李長明不只好撂開手,還能咋地?
她心念電轉,有些頭疼,心道定親就定親吧,大家考慮問題都簡單直接,偏偏自己心有千千結,繞來繞去的,純粹是自尋煩惱!
是的,想多了就是自尋煩惱!
以前就不說了——對槐子沒感覺說啥哩——如今既然對他動了心,也有不短時候了,定親也說的過去。她還能有機會接觸更多的男娃來選擇麼?村裡的男娃她也認識不少了,可是除跟槐子走得最近,旁人也不過是一年才見幾次面而已。若是連槐子這樣的,都還要反覆掂量,那旁人呢?才見那麼幾次,不是更不可信?又或者讓媒人給說一個,只見一次,那不是更不可能了。
她拿定了主意,對楊氏點點頭道:“那就定親吧!不,再過兩天,就給我兩天!”她忽地想起一事,做出一個決定,因此又改了口。
楊氏先是一喜,接着又有些莫名其妙-地問道:“啥兩天?就算要定親,也是臘月裡定纔好,眼下肯定來不及的,得好好的準備一番哩。我可是就你這一個閨女;槐子在家是老大,親事也不能含糊了。”她以爲閨女不懂規矩,誤會了她話的意思,認爲是立馬就要定親。
菊花搖頭道:“我是說,娘過兩天再跟張家回覆這定親的事兒。”
楊氏聽了,有些擔心地望着她,問道:“花兒,你想幹啥?”
菊花微笑道:“娘,你放心,我不能做啥出格的事情。嗯·回頭準備好了,我就跟你說。你還不信我麼?”
楊氏一想也是,就叮囑她甭胡思亂想,不過是定親罷了·她還是要留閨女兩年的,她捨不得哩,絮絮叨叨地跟閨女說了好些知心話。
菊葩晌午略做了些準備,待青木回來,拉着他到廚房,說道:“哥,來幫我個忙!”
青木從爐子上倒了杯熱水喝了·一邊看着菊花手裡端着的大碗,一邊問道:“啥事?又要做啥好吃的?”那碗裡紅黃一團東西,不曉得是啥,好像是橡子粉。
菊花搖搖頭,慢條斯理地說道:“娘說要幫我跟槐子哥定親哩!”
青木有些糊塗:明明在弄吃的,咋又扯到跟槐子定親的事上了?不過,他聽了這消息只有高興的,急忙問道:“那你樂意不?”
菊花點點頭道:“定親也好。省得槐子哥老過來·我也不小了,人看着不大合適,容易說閒話。
青木搖頭不贊成地說道:“話不是這麼說。總得你自個情願纔好。”
菊花用手無意識地揉着碗裡的東西——黏糊糊的扯出老長——微微一笑道:“噯!我也是情願的。”
青木就開心地笑了·在小方桌邊坐了下來,又略帶詫異地問道:“那你找哥哥做啥?要我去叫槐子來麼?”
菊花搖頭道:“找他幹啥?我是讓你幫我往臉上塗些東西。”她衝青木揚了揚手中的大碗。
青木便探身過去,仔細地瞅那碗裡的不明物,奇怪地問:“這是你新做的面膜?咋這麼難看哩!還是那雞蛋清好,沒那麼難看。這東西管用麼?”他以爲妹妹要他幫着塗面膜,這可是他經常乾的事。
菊花彎起眼睛,說道:“不是面膜。這是我用麪粉和橡子粉做的。我要在臉上貼出跟先前一樣的癩皮。”
青木呆呆地看着她,傻傻地問道:“爲啥哩?”
菊花瞅了他一眼,慢條斯理地問道:“你說,槐子哥是不是好久都沒見過我臉上的癩皮了?要是他忽然見了·會咋辦哩?”
青木驀然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地問道:“菊花,你······你要試……”他有點艱難地說不下去了,想妹妹真是精靈古怪,可憐的槐子!
菊花點頭道:“我也不算欺騙他,本來我的臉上就有癩皮麼·他又不曉得這癩皮已經掉了。我只想瞧瞧他的反應。這也不算過分,要是我臉上的癩皮沒好,終究是要面對他的,還能一直在他面前蒙着面巾過日子不成?”
青木想想也是,若是菊花的臉沒好,槐子總歸要面對這癩皮的。他便懷着複雜的心情,在菊花的要求下,跟她一塊造假癩皮。
不過,他端着那碗東西有些躊躇,首先,那碗裡的東西就不符合標準顏色太紅了;然後,那癩皮上的肉瘤也是不好模仿的。
菊花蹙眉對他說道:“只要塗在臉上,一眼瞧去很難看就成了,他還能死盯着瞧不成?就算他瞧,也未必就記得原來的癩皮是啥樣的;就算他記得原來的癩皮跟如今的不一樣,也不會奇怪的——這臉上的皮膚變化了也是有的——秦大夫不是幫我治過一回麼,沒治好,正好把那肉瘤爛平了。他怕我難受,肯定不會問的。”
青木一想也是,幹啥要弄得那麼像哩?根本就沒人會注意這點。
看到菊花臉上的癩皮,不相干的人會嫌惡,會同情,會好奇;關心菊花的人則會難受,會心疼,誰會在意真假?況且菊花臉上有癩皮是人人都曉得的,誰又能想到會是假的哩?
除非是當場掉下一塊來,否則的話,看到的人是不會想到菊花會弄出個假癩皮來的。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