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桂枝接生的是去年來鄭家、卻又沒插上手的榆樹村的丁婆子,她因爲上次人還沒到鄭家,劉雲嵐就順利地生下小葫蘆,所以名聲大振,被稱爲“福婆婆”。
她將雲影擠到一旁,見她還不識相,依然不出去,不禁氣怒,遂招呼趙大嘴的娘:“快點!我說老妹子,你慌啥?咱接生的娃比人家吃的米還多,這麼點事要是都張羅不住,那還能叫‘福婆婆麼?來,你跟狗蛋娘架着她胳膊,讓她往下用勁兒;再有,讓不相干的人都出去,不然出了事我可不管。”
大嘴娘尷尬地瞧着雲影,這是兒子找來的,她也不好說啥,再說,之前兒媳桂枝也說過要找這個雲大夫的,可是這丁婆子卻瞧雲大夫不順眼,這可咋辦?
雲影冷哼一聲不語。
誰知那丁婆子端着一盆污血水,直往雲影跟前撞,逼得她不停後退,一直退出房門,正好′這兩天心裡反胃,見了那血水,不禁扶着牆壁再次乾嘔起來。
丁婆子對房裡幾人一使眼色,鄙夷地說起風涼話:“就這樣還來幫人接生?哄鬼哩!連血腥氣都不能聞,這不是拿人命不當回事麼?哪兒找的賣狗皮膏藥的?就算是混吃混喝,那也要分個輕重好歹,人家媳婦生娃,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也跑來哄人?”
說完將那盆污水交給外邊的人接手,轉身“砰”地一聲將房門關上了,氣得雲影怔在當地。
堂屋裡也有幾個媳婦·其中老成媳婦正忙着,見她臉色難看,慌忙過來對她道:“雲大夫,要不你先回去吧?回頭桂枝有事咱在去請你。”
話一說完,自己也覺得不妥:哦·現在把人家往外趕,等有事了再去請人家?再說了,人家可不是自己來的,可不就是趙大嘴請過來的
她不得主意,轉頭去找趙大嘴。
雲影忍氣吞聲,不過是見那桂枝情況不大好,胎位有些不正,因此不敢離開。誰料這婆子如此可惡·而趙家也無人出來圓場·她氣極轉頭就走。
回到菊花家·見她坐在院子門口縫小衣裳,一邊吹那穿堂風,便走過去,放下藥箱,氣呼呼地一屁股坐在門檻上,一言不發。
菊花見她這樣子,納悶地問道:“你這是怎麼了?桂枝嫂子生了麼
雲影搖搖頭,將她被趕出來的事跟菊花說了,末了恨恨地說道:“這個老婆子·要是桂枝不好了,我看她如何跟趙家交代?”
菊花皺眉道:“如何交代?就算殺了她也不頂事。你哪能在這個時候跟她鬥氣呢?她不過是一個無知的鄉村穩婆,就算人家媳婦一屍兩命,她們也不會承認是自己的責任,只會說那媳婦命不好。你趕快過去吧,不然出了事倒黴的是趙家,那穩婆是不會有事的。你別理她,你是大嘴哥找去的,你只跟大嘴哥說就好了。”
雲影鬱悶地說道:“我也想找他呢·誰知轉眼就不見了。那老婆子嘴裡還不乾不淨地說些難聽話,直接把我往外推。”
兩人正說着,就見趙大嘴狂奔過來,焦急地對雲影道:“雲大夫,快……快去瞧瞧,桂枝不行了哩。”
雲影嚇了一跳,菊花急忙對他道:“你家那個穩婆這時候還怕雲影奪她的飯碗,把她趕出來了,你要幫着說句話才行,不然她也插不上手,還被人罵。再說,這麼吵也耽誤桂枝嫂子生娃不是。”
趙大嘴呼哧呼哧地喘氣說道:“我曉得了。那個老婆娘也害怕了哩。雲大夫,你跟我一塊過去,這回沒人敢罵你了,快點。”
雲影見他滿頭大汗,一臉緊張,急忙背起藥箱,匆匆跟他走了。
菊花看着他們的背影,心裡十分擔心,又納悶:這個桂枝不是很會生娃的麼,爲何這次難產哩?
她卻不知道,桂枝這一胎有點胎位不正。
本來也不會有事的,可是那接生婆子見雲影過去了,難免生氣,心浮氣躁,一個不認真,順位的時候沒弄好,待她罵走了雲影,再想好好接生,卻發現胎兒卡住了,這下就心慌起來。
折騰了半天,桂枝支持不住,昏了過去。
趙大嘴趕來,見情況危急,又聽老成媳婦說雲影被趕走了,氣個半死,才又急忙過來叫人的。
雲影再次進入產房,那丁婆子不敢對她擺臉色,只悻悻地想,我瞧你有啥能耐把人救過來。這婆娘,這時候還在爭那一口氣,真應了“同行是冤家”這句話了。
雲影先幫桂枝檢查了一下,轉頭對丁婆婆怒道:“你這婆子,用那麼大勁幹什麼?你弄傷了胎兒手臂。”
老婆子嚇了一跳,原以爲沒人懂,誰知這女娃子一來就發現妯用力過度,弄傷了那胎兒小胳膊。她想要不承認,可是等娃兒生出來,那胳膊上的捏痕也是掩飾不住的,那汗就冒了出來,躲閃着趙家人的怒視。
雲影只說了一句,不及跟她理論,趕緊取了兩片人蔘塞進桂枝嘴裡,然後取出銀針,扎人中穴,待桂枝醒來,鄭重地對她道:“你聽好了,要想生下孩子,待會聽我的,讓你用力你就用力。”
桂枝無力回答,只眨了下眼睛,額頭上頭髮溼淋淋的,貼在臉頰上,形容甚是狼狽。
雲影也不嗦,連續在她身上紮了好些銀針,然後纔到下面輕輕爲她順位,並不停提醒桂枝配合她用力。
半個時辰後,一聲沉悶的哭聲響起,桂枝終於生了一個胖兒子,只是右邊那小手臂耷拉着,靠近肩膀部位,很明顯有兩指捏痕,落在初生嬰兒身上,顯得觸目驚心。
趙家人大怒,將丁婆子好一頓臭罵,趙大嘴更是狠狠地踢了她兩腳,可是,正應了菊花那話,這時候就算殺了她也不頂事,於是轉而哭着求雲影,要她幫忙治療這娃兒的小胳膊。
雲影幫桂枝處理完,又幫小嬰兒再次仔細地檢查了一遍,紅着臉對趙大嘴道:“這剛生下來的孩子太小了,我有些把不準,不敢隨便替他治,等我師兄回來幫他看看吧。放心好了,他還小,應該不難治的。”
趙大嘴糊塗了,說娃兒小不好治的是她,說娃兒小好治的也是她,到底該如何?他並未聽出來雲影覺得自己醫術不如師兄的意思。
雲影卻也不敢耽擱,吩咐他去集上叫秦楓回來,要是乾等的話,沒準他今晚不回來就麻煩了。
趙大嘴慌忙去了。
吃晚飯的時候,菊花見雲影沒回來,想着她肯定在趙家吃了,也就沒等她。
吃過飯,她晃悠到那株老樹根的跟前,見那一片土地還算溼潤,放下心來。這個牆邊位置很好,夜晚既能淋到夜露,白天也不會被大太陽長時間暴曬。上午,院牆裡面一株桃樹從東邊擋着;下午,院牆外邊的一株垂柳從西邊擋住了,也就中午曬一會太陽。
四處轉了轉,她出了院子,慢慢走向河邊,也不多停留,對着河裡喚鴨子,待十來只鴨子搖搖晃晃地上岸後,她便轉頭往回走。半道上,鴨子們超過了她,自顧自地竄進了院子,對着正餵雞的何氏一陣“嘎嘎”叫。
何氏便罵道:“在外邊呆一整天,回來還要吃的,那肚子就跟無底洞一樣,老是填不飽。”一邊嘮叨一邊舀了些鴨食餵它們。
見菊花回來,她忙喊道:“菊花,你要洗澡麼?先洗了去你哥哥家逛逛,又沒啥事,也省得在家悶着。”
槐子不在家,菊花都不大有精神,她怕她心裡悶,就勸她去孃家走走。
菊花應了一聲,剛要進屋,卻見張大栓扛着鋤頭正要出去,隨口問道:“爹,這麼晚了你還要下地?”
張大栓笑道:“爹就是到黃豆地裡去瞧瞧,看幹不幹,明兒要不要澆一遍水;再看看那才插的山芋秧子可活過來了。我今兒在整田,都沒顧得上去瞧它們。”
菊花點點頭道:“那爹早些回來,不然天黑了草棵子裡蛇也多,被咬一口可不好。”
張大栓笑呵呵地出去了。
他跟鄭長河一樣,整日裡對着那些莊稼也不嫌煩,是個三天不下地就心發慌的人。
這樣的日子,吃過晚飯,扛着鋤頭到處轉一圈,看看莊稼,在田間地頭站着跟人嘮半天閒話,說說天氣雨水,莊稼長勢等,就當飯後消食了。
菊花洗完澡,搬了根小凳子在院子裡閒坐着,等何氏洗澡出來她再去隔壁溜達。
聽着院外竹林的沙沙聲,她掃了一眼乾淨的場院、房屋和樹木,覺得少了槐子的農家院子是沒有生氣的,不由地想念起他來。
往常這時候,他該陪着自己在井邊洗衣裳——省得第二天何氏洗太多的衣裳忙不過來;然後就會去瞧小葫蘆,再不就往河邊去,或者去池塘裡瞧荷葉又冒出了多少;要是回來早的話,就會坐在院子裡沐浴月光,靜聽春夜萬物的喧囂。
就是下雨的日子,他們也會坐在房裡,一邊看菊花做小衣裳一邊聽着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以及房檐、樹葉上匯聚的雨水往下落的滴答聲。那聲音清晰,卻襯托得雨夜格外寧靜、安詳!
她越是想這些,就越是思念槐子,只覺情緒懶懶的,也不想去孃家閒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