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嬤嬤自到了李家,見李長雨總是一團和氣,跟小姐也恩愛,以爲他懼怕小姐孃家的權勢,因此甘願伏低,所以也不大怕他。
此時見問,仗着自己是高氏的心腹奶孃,跨出一步,跪倒在兩人面前,正色道:“姑爺既然說到這,那我就多句嘴,小姐從小兒就沒吃過苦的,嫁來李家,吃住都從未抱怨過,自己還親自下廚做東西孝敬公婆,這也就罷了——本就是做媳婦的本分,可是姑爺也不能強要小姐穿那種粗布衣裳……”
高氏不待她說完,就急忙打斷她的話:“嬤嬤胡說些什麼?我看你是昏了頭了。還不跟姑爺賠罪呢?”
李長雨盯着這婆子,冷聲問道:“你替你家小姐委屈,是在埋怨岳父大人老眼昏花,不該結這門親嗎?你既知道‘本分’二字,就該明白一個下人該守的本分。既然你如此不滿意李家,那我就送你回高家吧——省得在這委屈了你。五子!”
門外進來一個黑臉農家少年,垂手應道:“噯!二少爺,你有啥事?”
李長雨一指地上的王嬤嬤,對他道:“找兩個人,將這老婆子送回高家,順便幫我帶封信給岳父大人。”他又環視屋裡的丫鬟婆子,輕笑道:“還有誰呆不慣的?說出來,本少爺一道送你們回去。”
五子忙道:“好嘞!”上前拖了王嬤嬤就走,把屋裡一干人都驚呆了。
王嬤嬤頓時呼天搶地起來:“小姐,小姐,你幫我說句話呀……”
五子從袖子裡扯出一團不知什麼東西,反正不會是手帕——這娃兒身上是不會帶手帕的——順手塞進她嘴巴里。那聲音就變成嗚嗚的哼叫。
高氏睜着水汪汪的一雙大眼,怔怔地看着李長雨發作自己的奶孃,滿心的疑惑只不知如何說,她也跟王嬤嬤一樣,被李長雨忽然翻臉驚呆了。
見高氏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另一個金嬤嬤忍不住了,上前道:“姑爺,王嬤嬤好歹是從小兒伺候小姐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要……”
李長雨眼一翻道:“你也想走?很好,待會關照他們一起送走。”
金嬤嬤大怒。賭氣立在那裡不語。心道送回去就送回去好了,回去後也好跟老爺夫人說說這姑爺是如何待小姐的,當高家的女兒是好欺負的嗎?
餘者都不敢再說話,心道爲何這人說翻臉就翻臉呢?先前不是一直都很和氣嗎?
李長雨冷冷地說道:“這是李家,不是高家!你家小姐嫁過來,就是我李家的媳婦。夫爲妻綱,連你家小姐也要聽我的,你們這些下人膽敢小視我?金嬤嬤是在想要回去將這事告訴你家老爺麼?不必費事。我自會修書跟岳父說的——保證比你說得還詳細,從你們來之後的種種所爲,我都會跟岳父說清楚。你。還有你,都一塊走吧。今兒本少爺正好空閒,田裡的事都安排好了,把家裡的事再好好地安排安排。”
被他指出來的兩個丫鬟姿色不俗,素日也是挑三揀四的、嫌東棄西的,他早就想發作了。如此一來,去了四個張牙舞爪的,留下的要麼老實本分,要麼是那會看人眼色,凡事不敢太過的。
待叫人將她們帶下去之後,李長雨又揮手讓丫鬟婆子都退下,這纔看向臉色煞白的高氏。
高氏顫抖着嘴脣道:“二爺可是不滿意宛兒,纔要當人故意落宛兒臉面?”
李長雨將凳子移到她面前,握住她一雙手,嘆了口氣道:“落了你的臉面,就能讓我長臉嗎?宛兒,我們是夫妻,雖說‘夫爲妻綱’,可還有一說‘夫妻同心’,我可不想咱倆之間插入一堆下人指手畫腳。用這些人是爲了讓日子省心,可不是爲了添堵。”
高氏囁嚅道:“那……那……二爺也應該管教她們,怎能送回高家呢?我爹見了會怎麼想?”
李長雨將她擁入懷裡,摩挲她小手,輕聲道:“你呀,真是深閨嬌養出來的——太單純了,虧得是嫁給我,要是嫁到哪個大戶人家,非得被人剝了皮不可。你也不想想,她們這些人,都是名利蒙了眼的勢利狡詐僕婦,費那功夫管教,還不如我再買了人來慢慢調教呢!至於你爹那,你放心好了,他老人家能在我窮困的時候,就相中我做女婿,自然是非常人,又豈會不明白這其中的道道?再說,這些人是高家的老人,還得送回去讓他來發落比較好。”
高氏仍然覺得心裡難受,只是今兒的事卻有些讓人猝不及防,一向待她溫柔的李長雨氣勢逼人,她竟然不知如何是好起來。
李長雨感覺到她的抑鬱,便轉過她的身子,讓她面對自己,認真地問道:“宛兒,你生活在那樣的家裡,連身邊伺候的人都耍心眼、弄手段,你不覺得煩累嗎?”
高氏一愣,疑惑地看着他不語。
李長雨輕聲道:“你孃家家大業大,自是複雜,我也不能說什麼。可是我李家不一樣,我纔不要在自己家裡,還要費神跟那些惡僕周旋呢。我知你自小就沒吃過苦,身邊少不了人伺候,不過下人就要有個下人的樣子,若是王嬤嬤這樣的下人,來一個我趕一個。你要人伺候,咱們再買就是,調教幾個聽話的出來,往後日子也順心。”
高氏有些摸不準李長雨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不是藉機將自己身邊人除去嗎?
李長雨拿起桌上的衣服,對她笑道:“我說再多,你一時也不會明白。咱們慢慢往後過吧。我雖然不能讓你大富大貴,但一定會讓你日子過得比其他姐妹輕鬆自在,我也會一心一意地待你。來,換上這衣服,我帶你四處走走。不是不喜歡你穿錦衣華服,而是在田野裡行走,那些服飾不合適,裙裾拖曳着也不方便。”
高氏聽他的話,換上簡單的衣褲,探究地看着李長雨道:“二爺瞧這樣可好?”
李長雨正伏在桌上沉思,聞言擡頭一看,不禁失笑起來。
高氏不安地問道:“怎麼,不妥麼?”
李長雨搖頭,扯過她笑道:“你滿頭珠翠,配上這身衣裳,有些怪。宛兒,將簪環去了,挽個簡單的髮式吧。”
高氏無法,只得將頭髮也改了。
她本是滿心不舒暢的,可是李長雨親自爲她整理頭髮,又幫她挑了髮簪插上,好一番鼓搗,倒有些夫妻琴瑟相合的味道,心裡便又鬆動了些,看李長雨的眼神也柔和不少。
待李長雨牽了她的手,去到小清河邊,看那流動的清清河水,隨風舒展的楊柳,又指給她看哪一棵樹是自己栽的,高氏縱然被沿途遇見的人盯着看,這時心情也舒暢起來。
再看那青山翠綠如畫,田野一片遼闊,到處是栽秧的農人,微風送來水田那邊帶些泥土腥味的氣息,和人們飄忽的笑談,她的心也跟着靜了下來。
忽然她覺得,穿着婆婆幫自己做的這身棉布衣裳,站在這裡,一身輕鬆,與河流青山田野融爲一體,無比的協調,要是穿自己原來的衣服,帶着大批的丫鬟婆子出來,只想想就覺得不自在。怪不得那時候她不想出來呢,而現在,她卻想拉着李長雨再走遠些。
於是,小兩口就沿着河岸漫步起來,聽李長雨跟她說童年趣事,在哪爬樹掏鳥窩,在哪下河洗澡,什麼時候跟村裡的男娃爲了摘桃打架等等。
高氏不住地輕笑,指着夾在柳樹中間的那些桃樹,問道:“這些桃樹也是你們栽的?那桃子歸誰呢?”
李長雨看着那桃樹,有的已經被摘光光了,空剩一樹枝葉;有的則掛着青青的果實——這是到七月才熟的品種。他眼前閃過菊花的身影,想起當年和青木張槐在河邊插柳的情形,一時間有些發怔。
高氏見他呆立不語,輕推他道:“二爺!長雨!你在想什麼?”
李長雨驚醒過來,忙握緊她的手道:“宛兒,往後在外人跟前,你叫我二爺。私下裡剩咱們倆的時候,你就叫我長雨好了,我喜歡你這麼叫我。我一個鄉下小子,被人叫‘爺’,還真有些不慣呢!”
高氏聽了欣喜,微笑道:“噯!那宛兒就這麼叫了。”
李長雨點頭,笑對她道:“這些桃樹是我一個好朋友和他媳婦種的。他們也不爲了啥,就是覺得順手種了,能長起來不是很好麼,又好看又有桃子吃。這桃子是誰都能來摘的,並不算他家的。”
高氏點頭道:“這土地不是他家的,自然桃樹也不算他家的了。這人還真有雅興,爲了看桃花就費這個心思。”
李長雨搖頭道:“能費多少心思呢?這些柳樹是我們當年一邊玩鬧一邊插的,如今你看,這一片柳林全長起來了。那邊矮小一些,是後來他們才插的。可見只要有心,做這些並不難。”
高氏依在他身邊,輕笑道:“我自小就喜歡柳樹,我家的園子裡就種了好些。我爹也在莊子上修了桃園,可是我沒去過,姐姐去過,聽說還種了好些梅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