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輩們見兩人這般情形,也都好笑,同時又鬆了口氣,且是意外之喜——兩小人對上眼了哩!
汪氏樂呵呵地對桂枝三嬸道:“瞧見了吧?到底人小,不如我們年紀大的眼睛毒——我一眼就瞧出桂葉是個難得的,偏他小娃兒沒經歷過,把人家女娃規矩知禮當成呆板,非得挨一頓硬話他才曉得人家是個有心數的。”
楊氏何氏也都跟着湊趣,誇桂葉懂禮、知眼色,脾性還剛硬要強,真個難得。
桂枝三叔三嬸聽了心裡舒坦,這才露出笑模樣。
於是,鄭長河、張大栓忙招呼他們進屋,長輩們你推我讓、呼嫂喚妹地重新進了屋。桂枝三嬸還回頭找閨女,見菊花正拉着桂葉在說話,楊氏推了她一把,道:“讓她們年輕小輩們在一塊說說話兒,跟我們這些老的坐一處,悶死了也不敢吱聲。”
桂枝三嬸想到來財剛纔對桂葉的誤解,心裡也不願拘着閨女,便一笑罷了。
菊花也長長地吐了口氣,上前拉住桂葉,笑道:“桂葉妹妹,來幫我摘菜,我晌午做了不少菜,忙不過來哩。”一邊對來財使了個眼色,讓他別呆在這礙眼。
這小子,還是挺機靈的,差點沒把個好媳婦給弄飛了。
來財也是捏了一把汗,見大家都進了屋,也鬆了口氣。他便想跟菊花和桂葉說話,可是菊花卻對他使眼色,讓他走,無奈之下,見桂枝的兒子亮子正趴在廊檐的臺階下瞧螞蟻。他就走過去,跟小娃兒嘀咕起來。
桂葉瞄見了,暗自好笑。
菊花和桂枝桂葉一邊摘菜,一邊說笑,最後還把兩人扯進廚房。也沒讓乾燒火、切菜的活計,不過就是搭手遞個東西,再接嘴說些閒話。彼此卻親近不少。
待吃飯的時候,男女分坐,兩桌人。滿滿當當。席間一派熱鬧親密。儼然是親家相聚。
菊花抱着兒子坐在廚房,透了口氣,心道,總算沒白忙活,這門親事算是有些眉目了。這個桂葉看上去很不錯,外婆也很合心意。外婆滿意了,日子順心,她娘就少了好些糟心事;她娘心思順了。她跟青木也就心安了。
正想着,來財端個小碗進來,對菊花道:“菊花姐姐。他們喜歡吃這蝦子醬。先舀的吃完了,嬸子叫我再來裝些上去。”
菊花忙把板栗交給他抱着。自己從案板底下抱出個瓦罐子,舀了一小碗,再把蓋子仔細蓋好,省得走了氣,這醬就容易變味。
來財見那案板底下,沿牆邊一溜擺的全是瓦罐子,從大到小,有好幾排,怕不下二十個,最裡邊牆角那還有兩口大缸,蓋着木蓋子,難道都裝的是各樣醃菜?
他羨慕地說道:“菊花姐姐,你醃了這麼多菜哩?我最喜歡吃你醃的菜了,回頭你裝些讓我帶家去,好麼?”
菊花一邊點頭,一邊問道:“你想要啥?我這醃菜可多了,總不能樣樣都給你——也沒東西裝哩!再說,有些醃菜你家裡也有。”
來財想了想道:“那就裝些酸筍,還要點這個蝦子醬,那個酸豇豆用醃辣椒炒了也下飯,還有醃蘿蔔丁也香辣……唉!我真想樣樣都要哩。”
菊花見他嬉笑的樣子,白了他一眼,恨不得再揪他耳朵訓一通,可是,如今他都比自己高了,想揪也夠不着。
她道:“想要也沒那麼多小罐子裝把你。我就算全裝把你,也只能把一回兩回,你也不能天天吃;你要是娶個能幹的媳婦家去,可不就天天都有的吃了?聽說那個桂葉茶飯可是好的很。你說你,今兒差點壞事。往日忒機靈一個人,說話也不曉得軟和點,就真的瞧不上人家,也不能那麼說哩。”
來財眼睛一亮,道:“桂葉茶飯真的好?”
菊花道:“她堂姐桂枝做菜我吃過的,比我不差,桂枝嫂子說她好,想必是真的好。”
來財就喜笑顏開!
菊花瞪了他一眼道:“人家再好,你也要懂事才成,不然白誤了人家閨女。你呀,說話也要動動腦子,甭惹出事來叫外婆操心。她老人家頭髮都白了,你還只曉得整天瞎鬧。”
來財愧疚地說道:“我今兒是真的弄岔了,我可不就是想找個靈泛的媳婦,省得再讓奶奶操心麼?我開頭瞧她那樣兒,覺得跟木頭似的,怕她再跟……跟我娘一樣,像磨子,不推不轉,我就擔心……”
菊花哭笑不得地瞧着他,搖頭道:“好了,別說你娘了。她如今改了不少,你再說她,人家還以爲是我教的哩。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有埋怨她的工夫,你自己爭氣些,比啥都強。”
來財點點頭。
菊花從他手裡接過板栗,瞅着他又笑道:“人家雲根可是也說了個好媳婦,聽說是性子爽快利索,能當家主事的。你要是找個中看不中用的媳婦,往後日子沒他過得好,被他比下去了,瞧你有啥面子。”
說着就笑了起來,因爲她忽然發現,劉雲根和來財的媳婦都有一個特點:性子比較爽利,是家裡親人專門找去管他們的。
來財聽了,果然鄭重起來——他可是跟劉雲根一直較着勁哩——忙問道:“那菊花姐姐可見過她?桂葉妹子比她差不差哩?”
菊花道:“那咋比哩?各人有各人的長處。你只要跟媳婦一心一意地過日子,把日子過紅火了,家事安排妥當,就是比人強了。”
來財點點頭,道:“我曉得了。”
他想,今兒聽桂葉說話,可是厲害的很,肯定不會比劉雲根的媳婦差,自己往後跟桂葉齊心合力,定要比劉雲根日子過的好。這麼想着,又記起堂屋裡還等着他的醬哩,忙對菊花說了一聲,端着那碗就出去了。
葡萄抱着小蔥從外邊進來,對菊花道:“少奶奶,給小蔥喂些湯飯吧?”
菊花點點頭,快十個月的奶娃,也能喂些湯泡飯了,於是跟葡萄弄了些湯飯喂兒子和閨女。
這頓飯吃得主客皆歡,言談間這親事也談了個八九不離十,就等託媒人送庚帖,然後定親。
一直到桂枝三叔三嬸他們離去,來財都是恭敬小意地陪在一旁,讓長輩們十分滿意,桂枝的三叔甚至覺得,這男娃懂事的很,不像傳言說的那樣不懂事,看來是他小時候太調皮了,所以人一直都記着這點。
臨走的時候,來財也不避人,對桂葉賠笑道:“桂葉妹子,我今兒不會說話,惹你生氣了,你可不要記着。回頭等空閒了我去拜望三叔和三嬸。”
聽得衆人都笑了。
汪氏笑道:“算你不糊塗,曉得跟桂葉賠小情。”
桂葉倒大方,撅了一下嘴道:“誰跟你生氣了?我纔沒閒心記得那些事哩。”眼裡止不住的都是歡喜。
待客人離去,菊花扶着楊氏在靠椅上坐下,問道:“娘,你累不?要不先去我房裡睡會兒?”
楊氏笑道:“等會兒再睡——我心裡高興的很,先跟你外婆她們說幾句話。”轉向汪氏,“娘,二嫂,這下你們可放心了?這個閨女可是個難得的,看起來不言不語,溫順的很,說話行事卻帶着剛硬,這不就是你想要的脾性?”
汪氏就笑得見牙不見眼,不住點頭。她先時可嚇壞了,生怕人家嫌來財挑揀他們閨女,不肯應這門親,誰知孫子到底還是靈光的,一番話說的那小女娃跟她爹孃都不生氣了。
何氏也高興的很:這事可是她跟菊花張羅的,如今辦得妥妥帖帖,在親家跟前也算盡了一份心。
她笑道:“這也是他們的緣分:來財說話叫她聽見了,這麼爭了兩句,他倆倒對了心思,可不是想不到的結果?要是啥事也沒有,雖然好,可是盡聽咱們長輩安排,他們就沒這麼稱心。”
青木和槐子見來財臉紅紅的,都打趣他,說他這人就是皮癢:小時候調皮,被青木和菊花一頓打就好了;今兒也是,先嫌棄人家,結果被人家一頓訓,就滿意的不得了。
菊花聽了笑得直顫,來財訕訕地摸着腦袋,臉更紅了。
菊花二舅楊得志跟鄭長河和張大栓也說笑不停,高興的很。
滿屋子最不高興的就是林氏了,她先前因爲汪氏事先打過招呼,因此心裡就算對桂葉不滿意也不敢說話,一直憋着,這會兒等人走了,想發泄幾句,不想人人都誇那桂葉,讓她更氣悶了。
“娘,這個桂葉哪好了?這麼多長輩在跟前,她就敢那樣說來財。我瞧她就不是個賢惠的,回頭娶家去不是個禍害麼?那還不成天跟來財吵?你老人家不是最不喜歡家裡吵鬧麼?”
汪氏臉上的笑像被冷水澆滅的火焰似的,忽地就斂盡了,她瞪着這個兒媳婦,真是恨得牙癢癢,也顧不得這還是在菊花婆家,家醜不可外揚,就沉聲問道:“賢惠?啥叫賢惠你懂麼?來財都那樣說她了,她要是沒點脾氣性子,那樣的媳婦娶家來有啥用?連骨氣都沒有,你還指望她能幫來財管家?人家雖然說了來財一頓,可那話句句在理,又沒張牙舞爪跟潑婦似的罵人。來財娶了她,好好的她咋能跟來財吵哩?來財要是不成器,那做媳婦的就該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