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道:“娘說了,你自個算就是了。如今一個場子少說也有三千根木頭,多的四千根,按平均一個場子三千五百根木頭算,咱家總共二十八個場子,你說有多少根木頭?”
板栗和葫蘆忙停下手中動作,想心算,又覺得有些吃力,於是蹲在地上用樹枝划起來,最後得出共有九萬八千根短橡木。
板栗心疼地叫道:“這麼多?一根橡樹也就能鋸成四五段,這得砍一兩萬根樹纔夠哩。一根木頭才收那麼點,還要這麼些人整年在林子裡忙活,又要付工錢……”
黑皮也跟在旁邊,一邊教他們幹活一邊照應着,見板栗算完賬肉疼的樣子,不禁笑道:“這算是好的了。要是老下雨,木耳還要爛哩!”
葫蘆青山等人聽了十分擔心,說這麼的不是要虧本?
黃豆那小子一臉精明,居然道,要少付些工錢給那些僱工,他聽娘說,姑姑家跟他家的工錢是最高的,爲啥要給他們那麼多錢?
紅椒立即贊同,說跟旁人家一樣就成了,不用添多。
黃瓜瞅着這自以爲聰明的兩娃,撇撇嘴道:“沒見過你們這樣笨的——又要馬兒跑,又不給馬兒吃草,回頭馬兒累死了,啥都沒撈到。”
菊花、黑皮和葡萄聽了幾人對話,又是驚訝又是好笑:這些小娃兒,實在是太鬼了,這些話都跟誰學的?要是葫蘆和板栗說了這樣話,他們還不會奇怪,黃豆和紅椒,實在是太小了。
黑皮忙跟他們解釋,說咱家活計多,所以工錢才高,還有,黃瓜說的也是有道理的。又安慰他們,說這木耳夏天也能收一些。就是品相和味道差許多,也賣不上價;秋天還要採收一季,所以,還是不會虧本的。
菊花也不多說。心道,一斤春木耳最少也要賣一兩銀子。張家出產的木耳品相質量均屬上乘,去年可是定價每斤一兩二錢銀子的,今年定的是每斤一兩一錢,怎會虧本哩。不過,她也不解釋,讓這些娃兒知道掙錢不容易纔好。
她便特地跟青山待一起。跟他說,往年姐姐沒出嫁的時候,家裡才幾畝田,一年收不到多少糧食,還要交稅,沒白米飯吃,都是吃玉米粉,肉是沒的吃的……
一番回憶。聽得青山落了淚——他到底還是憨厚的。
一直到六月上旬,張家和鄭家上萬斤的春木耳賣出去了,賀老爺得了五千斤。樂得合不攏嘴,在家擺宴請槐子和青木,並叮囑他們帶上家眷,還說這是他夫人特意囑咐的。
至六月十二日,劉雲嵐的孃家侄子滿月擺酒,她和青木沒能去賀家,只槐子帶着菊花去了。
當槐子見了盛裝打扮出來的菊花,不禁眼前一亮!
其實,他眼裡所謂的盛裝,不過是菊花換下了家常簡便的衣褲。穿上了淺綠褙子,白色裙子,頭上也梳了單螺髻,插了支碧玉簪,耳上帶着水滴玉墜,整個人清新而涼爽。好像荷塘裡新出的嫩荷葉。
對,不像花,像葉!
菊花不想麻煩,卻也不想標新立異,因此換上衣裙,簡單化了淡妝。其實跟高宛兒比起來,這裝扮簡單的不能再簡單了,卻還是讓槐子覺得眼前一亮。
他含笑牽起她手道:“你這身裝扮,倒也合適,跟我想的差不多,可甭想去菜園子摘菜了。”
菊花抿嘴一笑道,穿上這樣的衣裳,加上又是輕軟垂墜的緞料,拿把剪刀修剪花草還說得過去,倚靠着枕頭看書也悠閒,若說去菜園子扯草、摘辣椒,怕是有些不對勁。
說得槐子呵呵笑了起來,兩人遂上車往賀家去了,依舊是葡萄和黑皮跟着他們。
到了賀家新蓋的園子,賀老爺帶着賀夫人親到大門口迎接。菊花見一個絡腮鬍子的中年人,大笑着張開雙臂,迎向槐子。
她嚇了一跳,難道這人熱情地要跟槐子擁抱?還好,人家就是用力拍了拍槐子雙肩。不過,她還是在心裡腹誹:幸虧槐子身子骨壯實,不然還真受不了他這特殊的打招呼方式。
賀夫人是個中年美婦,大約三十多歲,灑出一串清脆的笑聲,衝賀老爺嗔怪地說道:“瞧你跟土匪似的。看嚇着張夫人了,人家怕是沒見過你這樣的。”
嘴裡這麼說着,自己卻親熱地拉着菊花的手,說她一見張夫人就喜歡,她見的人多了去了,張夫人看着就是性子坦率的,不像有些夫人那麼裝模作樣、心思深沉。
賀老爺豪邁的笑聲、賀夫人清脆爽利的問候,讓菊花感到心情輕鬆,不再將今天的拜訪當成一種應酬,有些感興趣起來。似乎這對夫妻真的很有趣,看來今天的做客不會單調了。
果然不單調,當他們被讓入賀家正屋廳堂後,分賓主坐下,下人上茶點款待,又寒暄了一番,賀老爺便吩咐:叫小少爺們都出來見客,張老爺可是他好兄弟。
過了一會,外面呼啦啦進來十幾個娃,最大的都十五六歲了,最小的也有兩三歲,把菊花看得心裡直跳——這賀老爺真是高產啊!
槐子卻笑道:“賀大哥這是見我才賣了木耳,手上有幾個錢了,成心想讓我破費,不賺一筆不罷休呢!”
賀老爺聽了這話,反而高興地大笑,一疊聲地催促兒子們:“快給張叔張嬸見禮,你張叔有好東西送你們。”
小少爺們聽了,大的扯着小的,嘻嘻笑着上前見禮,順便還不忘自我介紹排行。看得菊花眼暈,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有兩個大些的少年顯然認得槐子,施禮後上前抱住他胳膊道:“張叔,你上回答應送我的竹筆筒呢?還有那一套竹杯我也要。”
槐子笑眯眯地說道:“都有,都有。黑皮,把東西送上來。”
於是,每人得了一個竹篾編制的盒子,顏色碧青,精緻的很。打開後,裡面或筆墨或硯臺,或扇子或配飾。同時每個盒子裡還另有一件竹製的小玩意。
這些都是家裡挖竹子時,得了長相奇異的竹根或者竹節,他和菊花自己想好了樣式,請劉二順製成。專門用來送禮的。
劉二順在清南村辦了個竹製工藝品作坊,經營得不錯。
賀家小少爺們對貴的東西根本沒在意——他們見的多了——卻對那些竹製工藝品讚賞不已。比如,最小的少爺盒子裡是一個用竹根雕成的小狗。竹根本身天然有些像狗,依勢雕成後,配上兩片耷拉下來的細薄小竹片做成的狗耳朵,越發栩栩如生,小娃兒拿在手上樂得直流哈喇子。
一時間衆少年興奮地跟槐子詢問。這些東西哪兒有賣。
待聽說每樣東西都是獨一份,是特地設計了樣式請人做的,立即跟寶貝似的抱着,笑得滿臉開花,直到他們老子趕他們走。
賀夫人笑吟吟地對菊花道:“家裡孩子多,吵得人頭疼,讓妹妹見笑了。老爺,我帶妹妹去後邊說話。不跟你們男人家摻和了。老爺陪着張兄弟,要什麼東西,吩咐貴子去找陳嬤嬤。”
這一會兒工夫。她對菊花的稱呼就變成妹妹了。
賀老爺急忙道:“夫人快帶弟妹去後邊,好好招呼。弟妹看着就是斯文人,坐這我老賀都不敢大聲說話了。”
說得幾人都笑了起來。
賀夫人領着菊花,穿堂過院,往內宅行去,一邊對她道:“妹妹,我老臉皮厚地自說自話,就稱呼你妹妹了。我呀,見着妹妹就覺得自在,也鬆了口氣。妹妹不知道。前兒老爺跟我說,要設宴請張老爺和夫人,我心裡還擔心,不曉得這位夫人是什麼樣人,說不定又要幹陪着坐半天,說些廢話。誰知我一見你就喜歡。”
她說得很真摯。菊花只是微笑,一邊看沿途的風景。
踏上一條遊廊,前邊是分叉,一邊通向垂花門,門內是庭院屋宇;另一邊則通向花園。
賀夫人轉頭問菊花道:“妹妹,咱也不講那些客套虛禮了,你瞧,咱們是進屋喝茶說話兒呢,還是在園子裡逛逛,然後去那水上花廳坐着看景緻?”
菊花覺得這話頗合心意,微一沉吟,目光一轉,指着前邊道:“先逛逛這園子好了。來的時候,我坐車坐得腿麻,咱們逛一會,也能活動活動,順便瞧瞧這園中的好景緻。走累了,就去姐姐說的水上花廳歇會兒。”
賀夫人見她一點也沒矯情,臉上笑容越發燦爛了,急忙吩咐跟着的老婆子:“陳嬤嬤,你帶人去小花廳,安排些茶水果子點心。我跟妹妹轉頭就過去。有巧蓮巧蓉跟着我們就成了。”
老婆子應聲而去,帶着幾個媳婦走了。這裡,賀夫人領着菊花向花園走去,一邊對她介紹園中的景緻。
“要說這園子裡花草樹木能這麼齊全,還虧了妹妹家開的山野齋。不說旁的,這些果樹移栽過來,也就一年多工夫,妹妹瞧,都掛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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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看着那樹上紅豔豔的桃子,還有即將成熟的李子,掩不住臉上的笑容,不時地摸摸樹幹,然後仰頭細看。
她真的很歡喜,這裡面有她一份功勞呢!
當初山野齋開張的時候,荒山上的樹木也都長得半大了,她就跟槐子說,不如賣盆景的時候,順便賣長大的樹木,包括各種果樹。若是有人蓋園子,不用從頭種小樹苗,將截枝的大樹連根挪過去,來年就能長得綠樹成蔭。
那些富貴人家其實也是這麼幹的,但大多是在需要的時候,再各處去搜羅,專門做這項生意的少,下塘集這地方就更沒有了。
槐子聽了眼睛放光,於是就張羅了這門生意。
結果,因爲下塘集的蓬勃發展,買地蓋園子的富戶也多,這項生意居然好的很,她那荒山上也因此多種了各種各樣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