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老爺心道,婦道人家就是眼皮子淺。
這兩人是送給張兄弟暖牀的,幫他生孩子的。他可是有十八房小妾呢,張兄弟居然一個也沒有,怪不得才生了兩個兒子。大家子兒子少了怎麼行呢?家產一多,無人照管,遲早要被人欺負奪了去。雖說兄弟多了有可能爭鬥,但爭來爭去不都在自家人手裡。
也罷,既然連柴窯瓷器都送了,也不在乎這兩個人了,還給送去吧。想必那張夫人既得了瓷器,該不會嫌棄青柳和楊柳不會幹活了,再說,不會幹也能學嘛!
他便認真地對青柳和楊柳道:“雖說當初買了你們來,養了就是要送人的。可是,本老爺也不是那沒人性的,只要能照顧到,總會盡力讓你們有個好人家。有些人家不好,老爺就送他些金銀珠寶,也不會把你們推進火坑。”
聽到這裡,青柳和楊柳忙給賀老爺跪下了,說她們記着老爺的恩情,也懂老爺的苦心,心裡感激的很。
賀老爺點頭,扶起她們,又道:“你倆要是那愛慕虛榮的,老爺也不會爲你們費心,上回就直接把你們送給知府大人了;就因爲你們姐妹是聰明懂事的,老爺纔想着幫你們找個好歸宿。張老爺年輕能幹,家財豐厚,人品更是沒的說,跟了他,你們往後就有指望了。所以你們不要聽了張夫人那些話就嫌棄,人家正房夫人能做的事,憑什麼你們不能做?正經的好女人就該幫助男人勤儉持家。你們不想幹活,難道喜歡被人當玩物不成?以色事人,等年老色衰,就被人拋棄了。跟了張老爺多好,張夫人一看就是賢惠的,必不會對你們朝打暮罵,過個一年半載,再生下兒女。帶着他們餵豬、養雞、採木耳,這日子不跟神仙似的?”
青柳和楊柳本就極爲聰明,聽了這話心中大震,互相對視一眼,朝賀老爺蹲身施禮道:“是青柳(楊柳)糊塗了。但憑老爺做主。”
賀老爺摸着鬍鬚,欣慰地點頭道:“你們能明白老爺這番苦心就好。去了張家,好好伺候張老爺和夫人,莫耍心眼手段爭寵。那是不中用的。我那張兄弟可是正經人,惹火了他,說不定沒爭到寵,反而要失寵。”
青柳和楊柳認真地聽着。不住點頭。
又囑咐了幾句,賀老爺便讓貴子將雙胞胎直接送上張家馬車,省得張夫人知道了,又不好意思,還要還回那柴窯瓷瓶。
賀老爺這麼費力交好張槐,自然是因爲張家越來越多的優質木耳和蘑菇,還有橡子麪粉、幹筍等土產,當然也有張楊的原因。
最重要的是,雖然說在商言商。但商家也得慧眼識人。若是錯結小人,在緊要時刻落井下石,能把你打趴下;可是若交結了品行高尚的,落難時能伸手拉你一把,便是救命了。
賀老爺自信張槐就是可交之人,方纔誠心相待。
可是,他送東西送人送慣了的。沒想到碰見張家這幾人,全不是好相與的,連黑皮這個下人也難說話,堅決不讓雙胞胎上車,說是要問過他家少爺和少奶奶。
聽得貴子直咧嘴,心道一會老爺一會少爺的,你們家稱呼個人也這麼亂。
等賀老爺和張槐商量完事情,大笑着送他出來。就見一大羣人在垂花門前等着他們,他急忙對菊花告罪,說是讓弟妹久等了,實在該死。
菊花連道不礙事,然後當着衆人面,走到槐子面前。笑吟吟地對他道:“老爺,賀大哥送了兩個漂亮女娃給你,我也不知該不該收……”
話未說完,槐子就變了臉,轉頭果然見那雙胞胎站在一邊,於是無不幽怨地瞪了賀老爺一眼,心道你怎麼專門給我找事呢,不是說了不要麼?你這麼大方,還不如送我件珠寶呢,他倒跟菊花想到一塊去了。
他對賀老爺一拱手,堅決地說道:“大哥不用費心了。這事先前不是都已經跟大哥說妥了麼,不必再提。”
賀老爺笑着擺手道:“好了兄弟,你就不要跟哥哥客氣了,這兩丫頭懂事的很,去了你家不會偷懶的。趕緊帶了人上車走吧,再晚天色就暗了。”
青柳和楊柳聽了這話,忙上來給槐子見禮,說她們一定學着操持家務,餵豬餵雞採木耳,不會吃閒飯的。
她們本是爲了謀個好歸宿,如今看清槐子人品長相,那真是十二萬分的滿意,至此方纔明白賀老爺是真的爲她們打算了。若是送給知府大人,也許不用幾年工夫,還不知有沒有命在呢!因此,見槐子推拒,便急忙表白一番,生怕槐子不要她們。
這又是怎麼回事,咋扯到餵豬上去了?
槐子聽得稀裡糊塗的,眉頭直跳,直想甩手就走。
賀老爺見了他的神色,便笑着將菊花的話學給他聽,又說兩丫頭聰明能幹的很,餵豬餵雞肯定不在話下。
槐子聽說這對雙胞胎已經在菊花跟前逛過一遍了,頓時臉脹得紫紅。賀老爺不清楚菊花的意思,他心裡可是雪亮:這不過是菊花委婉的推辭藉口罷了。可恨這老傢伙不自知,居然又送了出來。
於是,他忍氣將賀老爺拉到一旁,耐心跟他說他不會納妾的。
菊花見這兩人爭論的樣子,心思電轉:不管怎麼說,人家都是好心,站在這爭論也不好看;看槐子有些生氣的樣子,待會轉身就走,怕是讓賀老爺跟夫人下不來臺。
既然他這麼大方熱情,那就承這份情好了,讓他送個夠。
她便上前對張槐道:“老爺,賀大哥這麼看得起咱們,要是咱們再推辭,也太矯情了些,白辜負了賀大哥跟姐姐的盛情。”
賀老爺哈哈大笑,覺得菊花真是好,他果然沒看錯,這是個賢妻,於是眉開眼笑地對她道:“弟妹是個靈透人。放心好了,有青柳和楊柳幫弟妹,弟妹也能輕省好些。”——他指的是生娃。
賀夫人也高興地拍了拍菊花的手。
只有槐子狐疑地瞧着菊花。難道她真想把人弄回去餵豬?
菊花卻不理他,接着問賀老爺:“賀大哥,妹妹想問一聲:這兩丫頭是大哥買來專門栽培的,可有教過她們餵豬、餵雞?”
賀家上至賀夫人,下至陳嬤嬤、貴子、巧蓮等人,都低頭忍笑:買了丫頭來教她們餵豬?他們老爺瘋魔了不成。莊子上隨便一老漢都能幹的事,還用特地買人來教嘛!
賀老爺也是一怔,隨即答道:“那倒沒有。可是弟妹……”
“可有教過她們洗衣煮飯、種菜、採木耳、挖山芋?”
賀老爺連連搖頭道:“做菜倒是會。就是要人幫着燒火。至於其他的,也都沒教過。不過弟妹,她們剛纔也說了,進了張家會好好學着幹這些的……”
菊花笑道:“這個妹妹自然相信。不過有句話叫做‘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前者乃是指將其人用在合適的地方,方能‘盡其才’。賀大哥花了心思教導出來的人,卻要跟着妹妹做那些不擅長的事,豈不是白費了她們一身所學?再者,賀大哥既然憐惜我們家老爺,就該送些合適的人,那樣妹妹也好安排,我家老爺也喜歡。”——你本來學的是啥。還是幹啥去吧!
賀老爺和夫人異口同聲地問道:“弟妹(妹妹)覺得誰合適?”
然後,兩口子一個瞄向巧蓮,一個瞄向巧蓉。
兩女愕然地長大嘴巴。
看着菊花扯了一大篇話,槐子忽然想笑,他也不着急了,也不插嘴,抱着雙臂笑吟吟地站在一旁看熱鬧。眸中光芒閃動,其姿態悠閒,甚爲瀟灑,看得青柳和楊柳臉紅心動,只盼着張夫人莫要說出什麼爲難的話來,能收下她們,從此過上男耕女織般的日子纔好。
菊花眨巴着眼睛,推心置腹地對賀家夫妻說道:“咱家木耳場子太多了。根本忙不過來。可是,那些樹又沒用完,要是人手夠的話,該再建幾個場子纔對。不過,賀大哥也該知道,這人可不好找。找的人不單要忠心。還得能幹,他們不光要採木耳,平日裡還得護林、養林,那些木頭也常常要搬進搬出的,那活計是一般人能幹得了的?”
說完這些,她轉頭看向賀老爺身邊那一干下人。
賀老爺忽然心生不妙的感覺,就聽菊花接着說道:“妹妹瞧賀家下人多的很,與其送兩丫頭,不如送幾個小子給妹妹使喚,喏——”她對貴子指了指——“像這位小兄弟這樣的,身子骨壯實,能扛能挑,風裡來雨裡去,吃得苦耐得勞,上山能砍樹種木耳,下地能薅草種麥種黃豆,下田能栽秧割稻,下塘能逮魚挖藕,晚上家來還能餵豬餵雞,一個頂幾個用,不比丫頭強多了?”
賀老爺大鬍子抖動,吐不出一句話,恨不得自己暈過去纔好,賀夫人也是一臉呆滯,餘下的下人們都面帶畏懼地瞧着菊花,悄悄往後退縮。
小貴子哭喪着臉,對賀老爺叫道:“老爺……”
那可憐巴巴的樣兒,生怕老爺把他送出去了。
他可是老爺身邊貼身伺候的,將來要當大管家的——他爹如今就是賀家大管家——咋能上山下田呢,那是他這樣人乾的嗎?他識得字,知眼色,可不是粗使的小子能比的。這個張夫人說“人盡其才”,楊柳和青柳不合適乾的事,他更不合適呢!
槐子幾乎要大笑,忍了幾忍,方纔保持面色平靜,並堆出一臉的渴望,對賀老爺道:“媳婦說的太對了。大哥想送人,兄弟也不推了,推來推去的實在是小家子氣。大哥把這兩丫頭換成小子吧,丫頭值錢些,多換幾個小子,就二十個吧。再多兄弟也不好意思要。”
黑皮也嘿嘿地笑着,葡萄崇拜地瞧着少奶奶——又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