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收了這八個軍漢,又重新安排了他們的住處,將他們和男家僕都放在張宅外邊的屋子居住,管家張成則和劉家同住倒座房。
張槐讓弟弟回去小睡一會,等下晚時分再陪他去村學拜見周先生。
槐子回到東廂,已是午後時分,門前桃樹枝葉稠翠,間雜着青白泛紅的桃子,夏蟬躲在樹蔭裡永不疲倦地嘶鳴,昏昏欲睡的午時,它們依舊活力四射。
蟬鳴聲中,東廂寂然無聲。走進外間,卻聽得竊竊私語,原來是葡萄和紅椒在堂屋裡坐着。葡萄無精打采,半眯着眼睛,耷拉着眼睫毛,要不是手在動,幾乎讓人以爲她已經睡着了。
她正將一個用柳條彎成的橢圓,綁在一根竹竿梢頭。這是幫紅椒做網知了的拍子。用這個網拍子,沾了蜘蛛網子,不停地轉動,讓蛛網裹在那柳條彎成的橢圓上,就成了一面小蛛網了。用這東西小心靠近樹枝上的蟬,一沾一個準。
紅椒趴在她膝蓋上,兩眼瞪得滾圓,盯着她手上的東西。眼見要完工了,小聲問道:“葡萄姑姑,好了麼?”
葡萄忽然擡眼,見是槐子進來了,忙要站起身;紅椒也咧嘴一笑,無聲地做了個“爹”的口型。
槐子不贊同地瞧着閨女:又不睡午覺。小娃兒都是這副樣子,小的時候只知道玩,等大了真叫他們幹活時,他們卻想睡覺了。
槐子衝葡萄擺手,示意她忙自己的,然後以目詢問她太太在哪。
葡萄對裡面的臥房指了指,槐子就推開房門走了進去。房裡並不熱,陰涼的很,只見雕花大牀上,白色紗帳已經放了下來,隱隱可見牀上躺着個人。
他打開櫃子,輕手輕腳地找了身家常睡衣。自去淨房衝了個涼水澡,換上乾淨衣裳。回來捱到牀邊,輕輕掀開紗帳,只見菊花身着淺紫色睡衣褲。摟着山芋正睡得香。
他微微一笑,想了想,也不上牀,拿了只枕頭,就勢在牀前的踏板上歪下了,省得驚動這娘倆。
晌午忙了那麼一會,應酬一堆人。菊花卻覺得比她往常幹半天農活還累,所以,這一覺睡得格外沉。
一覺醒來,身上還懶懶的,見山芋還熟睡着,便輕輕地掀開紗帳,擡腿下牀。雖然她很想再賴一會,可是。家裡來了一堆人哩,她這個主人兼大嫂是不能躲着的。
一腳踩在踏板上,腳底一軟一滑。嚇了她一跳,卻聽見“噯喲”一聲,低頭一瞧,原來是槐子睡在踏板上,自己正一腳踩在他胸口。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那股慵懶不翼而飛,問道:“你咋睡這哩?虧得我沒使勁踩下去,不然的話,非得把你肋骨踩斷不可。”
槐子也覺得懶洋洋的不想動,依舊躺着。一手握住她小巧的腳把玩,一邊用低沉的聲音道:“怕吵醒你。可睡好了?”
菊花搖頭道:“平常沒人的時候,睡一會就成了;這忙起來,老也覺得睡不夠。”
槐子道:“那就再睡一會,都是自家人,別弄的那麼見外。”
聽了他的話。菊花微笑起來。
槐子詫異地擡眼瞧她,不明白自己這話有啥好笑的。
菊花就輕聲跟他說了晌午葡萄跟二房下人爭吵的事。
槐子坐起身,順手將菊花抱到腿上坐下,靜默了一會,也跟她說了楊子娶那些小妾的緣由,還說他自己猜想,楊子娶曹氏怕也有內情,不然的話,一個小進士娶親,哪裡用得着請旨,聽得菊花蹙眉。
果然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有周夫子那樣的老師,榮耀和麻煩註定要一起來。
她見槐子雖然神情淡淡的,卻能感受到那份沉重,這是往常不曾有過的,知他爲弟弟擔憂,便仰頭親了他一下,輕聲道:“也不要太過擔心。這在官場上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楊子跟你說實情,是怕你以爲他在外無節制,事實上他並非不能應付。所以我說咱們種田纔好呢,你跟楊子一在朝,一在野,哪怕楊子官當不下去了,回來也能過。”
槐子點點頭,臉上露出笑意,道:“下半年再買些田地。”
他摸摸菊花頭髮,忍不住低頭親了她一下。這一親,就順勢親下去了,剛含住那紅脣,眼角餘光瞥見山芋正爬起來,小胳膊撐在牀上,睜着細長的小眼睛,好奇地看着爹和娘。
菊花感覺槐子不動了,奇怪地擡眼,就見他盯着牀上發愣,順着他的目光轉頭一看,只見山芋咧嘴笑着叫道:“娘!”
然後手腳並用地爬到牀沿邊,湊在她臉上親了一下,又親了槐子一下,完了還偏過腦袋,把自己半邊小臉湊上來,示意爹孃親回他。
菊花見娃兒爹有些忍無可忍,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撲哧一聲笑了。
於是,兩口子逗弄起小兒子,房裡響起山芋的脆笑聲,引得正在院子裡沾知了的紅椒大叫道:“山芋,你醒了?快來瞧二姐沾知了。”
晚上,張家果然來了一堆人,濟濟一堂,從別的房間挪了好些椅子和凳子過來,方纔都安排坐下了。
鄭長河和青木是張楊親自請來的,還有學堂的周夫子和村長李耕田,秦楓和雲影也被請來了,劉大胖子和劉三順帶着泥鰍錦鯉,趙三兩口子帶着趙清趙鋒等,這兩家來這裡更多的是爲了探聽自己兒子的事。
板栗等人放學後,見小叔竟然不聲不響地回來了,真是喜從天降,率領一幫蘿蔔頭圍着他,嘰嘰喳喳問個不停,旁人哪裡插得進去!
張楊看着身邊高矮胖瘦不一、安靜活潑不同的小娃兒們,心想咋跟割過的韭菜似的,幾年工夫又是一茬了。
他覺得有些眼花,連聲叫道:“挨個來。都說說,自個叫啥,誰家的,免得小叔弄錯了。”嘴裡這麼說着,目光卻越過小娃兒們的頭頂,對站在圈外的小蔥招手道,“小蔥過來小叔這。我大侄女長這麼大了?咱張家的大小姐到底不同,不是一般人能比的。站那麼老遠,小叔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小蔥瞧着一派儒雅的小叔,心中歡喜,饒是她往常一向大方,這會兒也禁不住有些靦腆和臉紅,遂抿嘴笑着上前,甜甜地叫道:“小叔!你可給小蔥帶了點啥?”
問完立即閉上嘴,不敢笑得太厲害,因爲她也正換牙哩,兩門牙才掉沒幾天。
張大栓等人一聽,轟然大笑起來。
張楊心裡也暖暖的,只有自家人,纔沒那麼客氣,一見面就找小叔要東西。他樂呵呵地笑道:“那能不帶?還不止一樣呢。小叔給你帶的是一套金針;那衣裳首飾之類的,小叔想着自己不大懂,特意讓你小嬸嬸幫着挑了,回頭拿給你。”
板栗嘻開嘴——那門牙已經長出了大半截,故意對張楊埋怨道:“小叔,偏心也不能太顯眼哩。聽我娘說,打小你就喜歡小蔥多些。這會兒家來了,我明明站在小叔跟前,小叔就跟沒瞧見一樣,把我也不理;妹妹站那老遠的,小叔倒瞧見了。”
衆人聽了又是一陣鬨笑。
張楊敲了他腦袋一下,笑罵道:“你一個男娃子,跟妹妹爭寵,丟人不丟人?這個是葫蘆?肯定沒錯了,跟青木哥小時候一個樣。”
葫蘆含笑叫道:“張叔!”
張楊挨個地將小娃兒們都認了一遍,聽着諸如“黃瓜”“黃豆”“紫茄”“泥鰍”“錦鯉”之類的名字,再想想自家幾個辣椒蔥瓜,直笑得前仰後合,完全沒了形象,心下又覺得着實爽快。
笑完了,喚人將帶的禮物搬出來,讓小娃兒們排着隊,挨個分發。心道幸好有準備,不然可就尷尬了,
男娃的都是些筆墨、扇子等物,女娃的則是小巧的銀耳墜。東西雖然簡單,好歹是京城來的,筆墨等質量都不錯,耳墜式樣精巧別緻,讓娃兒們都開心不已。
給趙鋒的卻是不同,乃是一把木質小匕首,其光亮鋒利看起來跟真的似的。他拍着這娃兒的頭笑道:“你哥哥可是跟我說了,讓我叮囑你:要是不聽話,惹得三叔三嬸還有你姐姐生氣,等他家來了,看他不揍你。”
比一般男娃都要壯實的趙鋒接過那不知是什麼木材製成的匕首,笑着偏頭躲過去,道:“誰不聽話了!淨瞎說。”
張楊瞅着坐在雲影跟前跟小蔥說話的另外兩個女孩子,心裡一跳,幾乎不用問,他就知道那個穿淺粉衣衫的小女娃是趙清,另一個五六歲的女娃應該是秦楓的女兒。
那個嚷着要嫁他的小女娃,雖然還很青澀稚嫩,卻已經顯出了少女的身形,一雙眼睛跟小石頭一樣精靈古怪,昔日粉團團的桃腮,倒是沒有消失,卻因爲那細巧的尖下巴,勾勒出完美的臉型。
他從箱子裡拿出一個老黃色的盒子,走過去先跟雲影打了招呼,然後笑着對趙清道:“清兒,你哥哥託我帶回來一箱東西,下午已經送去你家了。這個是楊子哥哥送你的。想着你學醫,就買了《偏方雜記》(虛構,勿追究),你跟小蔥都有,你師傅也有。”
趙清還沒說話,雲影就叫了起來:“你哪來的這書?我爹當年託人搜了好久,也沒得到,你這麼容易就得了?莫不是假的吧?”說着,一把將盒子奪了過去,放在膝蓋上,打開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