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板栗又高叫道:“大夥聽好了——”待人羣又靜下來,他才高聲喊道——“雖然這些人貪心,故意鬧事,但張家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家,覺得大夥兒說得在理。這些叔伯原是因爲橡園失火才燒死的,既然辨認不清,張家就在橡園劃出一塊地,將他們葬在一處,建個墓園。往後家人來拜祭的時候,只需在墓園門口唸他們的名字,就不會拜錯了。我張家也會爲他們供奉香火,以警後世子孫,牢記此次大難。”
說到這裡,小娃兒眼神冷了下來。
最終,這六十五個人都埋進了橡園廢墟,圈起來的墓園有五畝地大小,就在張宅舊址附近。幾年後,等這片山林再次鬱鬱蔥蔥,從山下看上去,這片墓園倒像林中的一個村莊,守護着這片山林,並無陰森蕭瑟的感覺。
那些鬧事的人算計落空,也不好再鬧,安靜了幾個月,等張傢俬塾開學、死難僱工直屬家人也被安排到張家各處做工後,又眼紅起那工錢來。於是,以各種形式上門打秋風的就多了,比如那萬婆子就常來守寡的兒媳婦家,以各種理由搜刮錢財。
這些僱工家事張家是沒有理由插手的,也只能任她去了。然這事卻被葫蘆和板栗給擺平了。
張傢俬塾開學後,張鄭兩家的娃兒便不去村私塾讀書,只在自傢俬塾讀書,跟僱工的娃兒同進同出、同吃同學。這些小娃兒在板栗和葫蘆的調教和影響下,逐漸學會了應對上門打秋風的親戚。
也因此,板栗和葫蘆得了一批忠心的屬下。這就是意料之外的收穫了。
且說那些僱工下葬後,周夫子和趙耘來到鄭家,問張槐那天山上的悶雷是怎麼一回事。
槐子微笑道:“是菊花讓人去山上,將那大沖天炮埋了一捆在山洞裡。等板栗一喊話,那邊就點燃了炮仗,那聲音聽起來可不嚇人。”
趙耘聽了大笑起來。周夫子也笑道:“原來如此。爲師糊塗,想了一晚上也沒弄明白是何緣故。”
處置完死難僱工的事後,張家依舊忙碌不已。不說張大栓、槐子和板栗整日在外忙碌,就是何氏和小蔥也沒閒着。
忽然偌大一個家沒了,就算手中有錢,從衣食到住行,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添置起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這場大火過後。張家最直接的損失就是沒地方住了。他們又不想去集上住,嫌不方便照管家業,只能暫居鄭家,依舊住在被鄭家買去的老宅。
再有就是山野齋關門了。因爲幾百盆盆景被大火燒得乾乾淨淨,沒有一兩年工夫。甭想培育出新的盆景來。光這一項,張家就損失近兩萬銀子。
倒是做荷葉雞的作坊,換個地方買了傢伙,立刻就開張了;臘味作坊在山下,沒有受到波及;竹園的雞也都沒有損失;糧倉也不在山上,未受到波及,因此也不用爲來年人畜食用的糧食操心。
因槐子覺得,把糧食往山上搬太麻煩,因此就在竹園山下劃了一塊地。建了糧倉和住宅,讓劉小四娶親後住在那,又遷了幾戶佃戶在附近,一起守護糧倉。也正因爲如此,平日在山上照顧盆景的劉小四才能倖免於難。
臘月十五,天氣晴朗。菊花身子好轉,終於起牀,來到院子裡曬太陽,一邊聽小蔥跟她彙報家事。
小蔥道:“咱們外面的衣裳全都交給集上製衣坊做。每人先做冬衣三套,春天衣裳三套。內裡的衣裳、夾衣和鞋襪就讓家裡人自己做。”
菊花靠在鋪了椅墊的小木椅上,摩挲着手中的手爐,點點頭道:“先這樣。這不過是應急,往後再想要啥樣的,再一點點添置就是了。省得急忙中做出來不合用。倒是裡衣、鞋襪和小襖子這些,要用心些做。眼下過年也忙,你讓小喜把那沾好的鞋底子,發給佃戶或僱工的媳婦們幫着納,回來咱們只要上鞋幫就成了,能省好些事。”
小蔥點頭,立即吩咐了小喜,轉頭又跟菊花說醃菜的事,“我跟大舅母說了,就讓作坊幫着做,也省工夫。大舅母叫我不要操心這些,她幫我們把各樣醃菜都留了。奶奶剛纔帶人去地裡砍雪裡蕻、拔白蘿蔔,這兩樣咱們自己弄。”
菊花丟給閨女一個讚賞的眼光,道:“就是這樣。這些東西都不值錢,但一個家少了這些,那日子就不順手了。這些東西好些都是當作料、配菜用的。咱們一大家子人,一直要吃到明年四五月,留少了可不成。”
這時,劉雲嵐安排完家務也過來坐下,妞妞遞過針線簸籮,她拿起一隻上了一半鞋幫的小鞋子繼續扯線,一邊對菊花笑道:“這麼早就教小蔥管家了?”
菊花看着閨女有些感慨:家逢大難,她和板栗彷彿一夜間長大似的,做事有板有眼。她便趁機教導她。倒不是自己想偷懶,而是覺得這是他們成長的好時機,多學些對他們將來有好處。
劉雲嵐又對小蔥笑道:“各樣醬菜我都安排人今兒搬回來,先放在後院廂房。鮮辣椒在地窖裡藏着,是現成的。等你奶奶把雪裡蕻砍回來,白蘿蔔拔回來,你就安排人弄這兩樣就成了。”
如今莊稼人都用草木灰儲藏辣椒過冬,張家和鄭家更是年年大量儲藏青辣椒和紅辣椒,既是爲了賣,也是爲了方便自家吃。張家藏的辣椒被火燒個精光,只好吃鄭家的。
這些事都瑣碎而繁雜,小蔥初次經歷這些,便用個記事簿一樣樣記錄了,逐一安排後勾掉。
又有媳婦和下人來回事,跟她說過年要採買的東西,又或者想起家裡要添置的東西,她一一覈對後,沒有重複,就吩咐按清單置辦。
這主要是因爲家裡要添置的東西太多,只得想起一部分就擬出清單,先派人置辦,有遺漏的,等想出來再添上。
菊花看着她認真的神情,便又道:“這些事往常你都知道的,不過不大上心罷了。如今學着管,也不是很難。凡事都按照往年的比劃着來,不曉得的就問我跟你大舅母,或者問奶奶和外婆。要是你自個能想出更好的法子,就不按老規矩辦也成的。”
小蔥點頭,把小板凳往娘跟前移了移,道:“往常咱們家窮,日子也簡單,自然事情就少,如今事可多多了哩。”
菊花聽了,直起身子,鄭重對她道:“正是要跟你說這個哩,總也沒想起來。”
小蔥忙凝神仔細聽娘說,連劉雲嵐也好奇地停了針線,聽菊花說啥。
菊花道:“就算有錢了,也不要把日子弄複雜,吃穿用度只要合適就夠了。比如,有錢了,喜歡啥樣布料做衣裳,喜歡啥樣的首飾,不妨就買了來;想吃啥東西也不妨就做了吃,不能摳門到連吃也捨不得。可是,若因爲有錢了,就擺闊、講排場,那個就不必了。”
小蔥有些困惑地問道:“娘,就算咱們自個不講究那些,外人瞧着也要說的,如今來往的人家好些都是富貴人家哩,待人接物也不好失了體面。”
菊花聽了,正色道:“體面是靠自己掙來的,不是求來的。比如,若是你家業不夠大,擺那豪奢的譜只會讓人說你是暴發戶,人家從心底裡瞧不起你;反之,若是你家大業大,家中人才輩出,便是布衣素食,人反而稱讚你有操守。”
見小蔥聽得認真,索性又細說道:“娘說的意思是:行事規矩咱們按自己喜歡就好了,不用學人家。要是吃飯還弄一堆人站在身邊伺候,讓人佈菜,穿衣裳也要人幫忙,洗臉也讓人幫着洗,方便還要讓人幫着擦屁股,哼,那離敗家也不遠了。這一條要寫進家規,誰也不得違反!不然,長手腳是幹嘛用的?再說,娘看不出來這些規矩於提高修養有何益處。若有人認爲這是享受,娘則以爲,你呆在我面前,我反倒吃不爽快哩!”
劉雲嵐脆笑道:“這話可說到我心坎上了。”
小蔥也明白了孃的意思,點頭道:“孃的意思我曉得了,就是說咱們只管過咱們的,要是有人家瞧不起咱們家伺候人少,這樣人家不來往也罷;那真正看重咱們的,自然不會挑這個禮。”
菊花微笑道:“就是這個話。再說,咱們也不要太出格,大體的規矩還是要遵行的,只不要弄得太繁雜和講究,人就算嫌棄,也挑不出毛病來。”
小蔥抿嘴一笑道:“噯!就這一條,咱們家就不用奴僕成羣了,少爺小姐身後也不用跟一堆人伺候了,全讓他們該幹嘛就幹嘛去。”
菊花微笑點頭。
正說着,板栗和葫蘆等小娃兒回來了。
大冷的天,他們卻跑得頭上熱氣蒸騰。葫蘆和青山黃瓜都進屋去換衣裳,只有板栗不動,他是沒衣裳換。
劉雲嵐見了,忙喚妞妞,去把她新爲板栗做的一件夾衣拿了出來,讓板栗試穿。
菊花嗔道:“雲嵐姐姐剛好一些,家裡又有那麼些事,還費神幫他做這個幹啥?就算他暫時沒衣裳穿,先借葫蘆的穿不是一樣?”
劉雲嵐笑道:“我坐在那,手上要是不幹點啥,就悶得慌。葫蘆他們幾個娃兒有衣裳,我不就想着幫板栗他們做了。”
一邊說着,一邊又問板栗合適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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