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三順兄弟兩的臉相都跟劉小妹似的,圓溜溜的。可是這臉長在小妹的身上,蠻可愛的;長在她哥哥們的身上就有些令人發笑了,再加上偏矮偏圓的身子,要是換上女裝,怕不跟小妹成姐妹了。
兩少年也是淘氣的,既上了桌,幾句話一說,就丟了矜持和拘謹,放開了跟青木和張槐拼起酒來;鄭長河被楊氏奪了碗不準再喝,只好羨慕地瞧着幾個小的鬧;菊花也跟劉小妹竊竊私語,聊些平常卻又永遠不厭煩的話題,夾着小石頭跟狗蛋玩石頭剪子布的叫嚷聲,張楊一旁含笑瞧着,屋裡倒是熱鬧的很。
一直鬧到快半夜,小娃兒們還是精神抖擻,楊氏還下了些面配了些豬臉肉和青菜,讓他們又吃了一頓;菊花卻熬不住了,眼皮直打架。
張槐一眼瞥見菊花努力地睜眼,有一句沒一句地應着劉小妹,那腦袋卻一點一點起來,忙站起來對他們幾個說道:“咱回吧。明兒再來拜年。我都困了,再不睡覺,明日該起不來了。”
劉三順也醒悟過來,大叫道:“噯喲!玩過了頭,家去我娘該嘮叨了。四順,小妹!快走!”
惹得人一陣笑,他們幾個方急急忙忙地去了。隔老遠,還能聽見劉四順嚎了一嗓子也不知是歌還是戲的調子,在雪夜裡聽了怪滲人的。
菊花心想,這也是個精力過剩的。她可是支持不住了,也不守啥歲了,直接上牀睡覺。
初一是全村人互相拜年的日子,遠親一般不在這天走動的。初二纔會出門走遠親。
青木跟張槐早早地就去給夫子拜年,他還要請夫子中午來家吃飯哩。原本想請他來過年的,不過,被村長叫去了。這夫子也忙得很,全村的娃兒都是他的學生,過年怕是要東家吃到西家了。
這麼拜來拜去的,幾乎沒有停歇;飯也是東家吃一口,西家吃一口的。通常是拜到了誰家,若正好他家在吃飯,便被拉住喝一口酒。吃幾筷子菜,竟是沒一個固定的吃飯地點。
就這麼的,青木不但沒有請到夫子,連他自個也沒回家吃午飯。至少在五六戶人家喝了酒,吃了菜。又在張槐家吃了飯。鄭長河也是。
來鄭家拜年的人也極多,但都是打個轉就走了。爲啥?男人都不在這邊,這邊全是一羣女娃子。誰好意思留在這?
男娃子們互相串門拜年,女娃們則不會,要玩也是往有女娃的人家玩。因此,梅子等人就聚集到菊花家來了。
也許一起玩了兩次。能玩得來,又或許是鄭家人口少。安靜,總之,她們曉得菊花不愛到別人家去,便主動來找她了。
鄉下的女娃,雖然窮,到了過年,那也是穿得桃紅柳綠的,不過是有新有舊,料子也都是棉布罷了。就是劉小妹也換了件蔥綠的半新外罩,蒙在襖子上。襯得她粉臉格外紅潤。
這一撥人裡又多了幾個新的女娃,有籃子的兩個妹妹竹子和林子,前一陣她們兩姐妹去二姑家一直住到過年纔回來;還有周矮子的兩閨女小秀小翠。是很文靜的兩女娃;小燕自然是也來了,數她的頭髮梳得美。瞧那繁複的辮子盤繞在頭頂,下面的頭髮則披在肩上,菊花對她是佩服萬分!
這些少女湊在一起,跟前幾天那幫媳婦聚會相比則另是一番情景。比比衣裳,瞧瞧鞋子,又談一回誰要嫁人了,哪家新娶的媳婦漂亮,最近自己又學會了燒啥菜等等,唧唧呱呱,或語音清脆,或嬌聲婉轉,聽得楊氏是心花怒放——她家可從沒來過這麼多小女娃!
楊氏樂呵呵地對她們道:“你們儘管去玩,我到吃飯的時候叫你們。這些菜熱熱就成了,都是三十晚上才燒的。”
衆人大喜,笑聲幾乎不曾掀了茅草房頂。大家就都圍着火桶坐,坐不下的就挨着旁人,擠在一起,也不冷。一邊磕磕瓜子,吃些花生,一邊聊些閒話!
那些來鄭家拜年的男娃們,見了這麼一羣鮮豔的女娃兒,雖也想多瞧瞧,無奈人太多了,反而讓他們侷促的不得了,最後無不落荒而逃。走的時候還後悔該多邀幾個人來就好了,那樣自己也沒那麼緊張。這樣的機會可不多見,往後再想一下子就見到這麼多的女娃可不容易。
趙大嘴是跟李長星一起來的。倆人一個憨頭憨腦,一個滿心成算,所以倒比先前來的男娃們要大方,坐在一旁跟她們聊天,看樣子是想在這吃飯。
果然趙大嘴笑對菊花道:“菊花妹妹,聽說你做的那粉蒸肉香的很,我也想嚐嚐哩。今兒就在這吃飯了,好不?”
菊花瞧着他憨笑的樣子,微笑道:“那有啥?就在這吃吧,今兒人也多,也熱鬧。”
籃子是個老實穩重的姑娘,可她的兩妹妹卻完全不同。那竹子瞅着趙大嘴,小嘴巴一張,嘰裡呱啦甩出一大套話:“大嘴哥,你今年可要使勁幹哩。我表姐可是說了,啥彩禮也不要。她這樣體貼你,你要是不多掙點錢,讓她風風光光地嫁過來,那不是叫她在村裡丟臉麼?去年臘月裡,她們村子嫁了好幾個,都跟表姐是好姐妹,個個都嫁得體面的很,喇叭(即嗩吶)吹得嗚啦響,銅鑼也敲得鐺鐺響,你可不能被比下去了。”
她十四五歲,她妹妹林子十二三歲,也是個淘氣的,忽閃着大眼睛接着問道:“大嘴哥,你可有啥成算沒有?噯喲!別是一點準備也沒有吧?我表姐還說你是個能幹實誠的人,你別是在等着啥錢也不花,就把我表姐給揹回來吧?”
兩姐妹一個接一個地發話,趙大嘴還沒回哩,梅子等人全都抿嘴偷笑,等着瞧他如何回。好看笑話兒。
這要是旁人,自然是有些尷尬。李長星就嘿嘿笑着想,這問的幸好不是他。
偏趙大嘴實心眼,對着竹子姐妹拍胸脯道:“竹子妹妹,瞧你說的,我是那不知好歹的人麼?上回菊花妹妹跟我說這橡子果兒能餵豬,我就想着今年要多抓兩頭豬,不就是爲了攢錢娶你表姐麼?話說餵豬掙錢也沒那麼快,不過頭一年要是掙了幾兩銀子,往後可不就好多了。我還準備養頭母豬。母豬下小豬。小豬長大殺了賣肉,這不就掙錢快了?你叫你表姐甭急,我管保她風風光光地嫁過來。”
竹子聽這憨人說的話,氣道:“誰急了?該你急纔對。”
大家“哄”地大笑起來。
趙大嘴撓撓腦袋,也不曉得自個哪句話說錯了。
李長星瞧他那摸不着頭腦的樣子。雖然同情,也不知如何幫他——這幫女娃兒別瞧平日裡文文靜靜的,說起嘴來可厲害的很。
誰料小林子瞧他偷笑的樣兒不爽了。問道:“今兒菊花姐姐家都是女娃兒,你們還不走,難不成還真要在這吃晌午飯?到時你們坐哪兒?幫着端菜麼?我勸你們還是走吧,等青木哥哥在家的時候。你們再來。”
梅子和李金香她們雖然沒有這兩姐妹嘴皮子利索,卻是愛笑愛鬧的。因此聽林子發作李長星,便使勁地笑了起來。
菊花瞧着李長星訕訕的樣子,心道,這老成叔家的五個閨女,還真是各有千秋。要不是當面,她還真不能當這倆人是籃子的妹妹。
李長星賠小心笑道:“林子妹妹,大家都是一個村的,吃頓飯有啥哩?菊花妹妹還沒說話哩。就是端菜,那也沒啥,哥哥就是幫你們這些小妹妹端菜也是應該的。大嘴。是吧?”說着,他拿胳膊肘拐了趙大嘴一下。
趙大嘴忙道:“那是。總不能叫你們小女娃忙活。菊花妹妹,你有啥事就說話。大嘴哥幫你做。”
竹子沒好氣地說道:“今兒才初一,能有啥事哩?這不是說現成的好聽話?”
林子瞅着李長星。撇撇嘴道:“我看不是要吃飯,是想呆在這瞧吃飯的人吧!”
這下大家更是笑個不停,菊花聽了也是忍俊不禁——這話也就她敢說,連梅子這大咧咧的人也不會說的。
籃子見妹妹說過頭了,忙瞅了她一眼,不令她再說。
李長星見這羣女娃兒笑得東倒西歪、推姐姐扯妹妹的,黑臉上便泛起了紅暈,再也坐不住了,拽起趙大嘴跟菊花打了個招呼就跑了,出了門又對廚房裡的楊氏告辭了一聲。
菊花想自己是主人,不好跟着鬧,於是要站起挽留,卻被梅子死死的拉住;劉小妹也不讓她動,小聲對她道:“走了好,走了好!”菊花瞧着這幫人哭笑不得。
趙大嘴還在叫着:“咋走了哩?不是還要吃粉蒸肉麼?瞧人就瞧人,這有啥哩?”
惹得後邊一幫女娃子笑得更厲害了。
籃子氣惱地對倆妹妹道:“你倆就鬧吧?像啥樣子?”
竹子不服氣地嘀咕道:“咱都是女娃,他們倆男娃子坐在這就像樣子了?他們該自己走纔對。菊花姐姐也不好說的,青木哥也不在家。”
梅子樂道:“管他哩。都走了纔好。咱們好好地玩一天。男娃多的地方咱們不也是不去麼?”
劉小妹連連點頭道:“他們去找哥哥的時候,我都是躲在廚房吃飯的。”
就這麼的,菊花見一撥撥的男娃兒紅臉依依不捨地離開,走的時候兩眼還往人羣裡直睃,心下暗笑。她想哥哥幸虧不在家,不然怕也是要被這陣仗給嚇着,要往外躲出去。
最惹人笑的是劉小妹的三哥四哥帶着幾個男娃過來,一見這麼多女娃,大喜,樂呵呵地坐下——楊氏把長板凳小板凳全搜出來了——還沒說一句話哩,就聽劉小妹道:“三哥,我瞧你們坐坐還是走吧,甭想在這吃飯了,那是不成的。今兒這隻招待女娃子哩。”
菊花實在忍不住了,靠在梅子的身上笑得直顫;竹子樂得瞅着劉小妹,心道我還沒開口哩,你自個先趕人了;大家都悶笑不已,連籃子也笑噴了。
楊氏哭笑不得地瞧這些小娃們鬧着玩,也不好插話。
劉三順幽怨地瞅自己的妹妹,也沒法子,只得帶着人又走了,暗地裡還怪青木,咋還沒回來哩?
菊花初一就跟這些人耗了一天,午飯自然是在她家吃的。反正鄭長河跟青木都不在家,讓這些女娃兒們更是無拘無束,一直鬧到晚上鄭長河家來了才散去。也不必一一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