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季不屑的哼了一聲,半倚在案几旁,挑起小指摳了摳鼻孔,摳出一小塊鼻屎在眼前看了看,然後屈指一彈。桓楚說這話的意思他心知肚明,共尉是什麼貨色老子我不清楚,還需要你桓楚來提醒?劉季對此十分惱怒,他從小要鄉里橫行慣了,只是遇到了共尉之後,手段和實力都不如共尉,這才處處吃癟,遇到了項家叔侄這些貴族,又有些心理上的自卑纔不敢張狂,可是對桓楚這樣的人,他一點懼意也沒有。
你想玩我,我還想玩你呢。劉季暗自一笑,忽然換上了一臉的憤憤不平:“桓兄有所不知啊,陳留原本是有糧的。只是共君侯手頭太緊,所以把糧食帶走了。”
桓楚本不是個什麼良民,要不然也不會犯了事逃到大澤裡去了。對劉季這種小無賴來說,他就是地地道道的惡棍。他見劉季這麼無禮,心頭火起,正待要翻臉,忽然見劉季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便想起臨行前項羽關照的事情了,這才按下心中的怒氣,裝作不解的樣子說:“共君侯手頭會緊嗎?他最近可沒打什麼仗。”
“其實他本來也是不緊的。”劉季嘆了口氣,撓着頭說:“他手下壯丁太多,看中了我從城陽帶來的那幾千女人,所以想用糧食和我換。本來呢,他是指望魏王兌現諾言,給他兩三萬石糧的,可是魏王說手頭籌措不開,不能給他,共君侯只好自己拿出四萬石糧,所以……”他一攤手,表示也無可奈何,他是拿到了糧,可是糧原本是陳留城裡的,他也得到了陳留城,可是陳留卻幾乎是座空城,但是這是人家送的,你還能要求什麼?
“魏王?”桓楚雖然知道共尉將陳留的糧食搬了個乾淨,卻不知道這個內幕,一時接不上話。劉季向前傾了傾身子,用一種很誠懇的口氣說:“桓兄,你說我現在是和跟着子羽一起退回盱眙好呢,還是守住陳留,和韓、魏並肩作戰,共抗強秦的好?”
桓楚想也不想,應聲說道:“當然是留下好,陳留地處要衝,一旦失守,楚韓魏就會被秦軍分割開來,各個擊破。如果將軍守住了陳留,你不僅是楚國的功臣,就是韓魏也會對將軍感激不盡的。”
“是嗎?”劉季摳着鼻翼旁的一個疙瘩,若有所思,猶豫了半晌又說:“既然我守住陳留對韓魏都有好處,他們是不是應該支持我一下?桓兄,子異在魏國爲相,你幫我去求求他,讓他派點兵,送點糧給我吧。要不然,我肯定是守不住啊,只能棄城而走了。”
桓楚啞口無言,他發覺自己有些輕視劉季了,這個傢伙不是一個小無賴,是個大無賴。在這種情況下,他居然還有心思去訛魏國。他幾乎想站起來甩手走人,可是想到項羽的囑咐,他又只能強忍着。只要能把劉季留在陳留拖住秦軍,讓魏國出點血也不是不可以。桓楚想到此,站起身來慷慨激昂:“將軍說得是,桓楚願住。我這就去大梁向魏王說明此事,請將軍務必等待數日,我一定會帶回好消息的。”
“桓兄速去速回,你放心,我的糧食雖然不多,可是你那兩千人的飯,我一定管好。”劉季笑容滿面,神情自然的站起身來,連連拱手。桓楚一聽,差點立刻翻臉,這個劉季也太無賴了,他連我的人馬都想吞併?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劉季已經親熱的拉住他的胳膊說:“桓兄,人少方便啊。再說了,我有了你這兩千人,守城又多了幾分把握。”
桓楚氣極反笑,看着小人得志的劉季,他嘿嘿一笑,拱拱手,轉身就走。兩千人給你就是了,看你打完陳留之後是賺了還是虧了。他當即帶着親衛營出了城,直奔大梁而去。
看着桓楚出了門,劉季的臉陰了下來,恨恨的罵道:“他孃的,這幫豎子,都在算計老子。老子是那麼好算計的嗎?”
“將軍,如之奈何?”蕭何皺着眉頭,不安的說道。
“我們的軍糧還能吃多久?”劉季頭也不回,瞟了一眼蕭何,氣呼呼的說。
“和共君侯交易來的軍糧基本還沒有動,如果省着一點用,三個月還是可以支撐的。如果再能從大梁那邊弄一點,城裡再蒐羅蒐羅,我想應該能撐半年吧。不過,將軍準備留在陳留嗎?”蕭何算完了帳,這纔想起來劉季的口風不對,這個時候留在陳留就要面對秦軍的攻擊,就算能守半年,最後能脫身嗎?
“不留在陳留,老子能去哪裡?”劉季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接着說:“回盱眙,還是回沛縣?除了陳留,哪兒是我的地盤?”
蕭何咂了咂嘴,沒吭聲。盱眙是懷王的地盤,現在項羽又提前跑了,他回去幹什麼?當然是奪權。劉季被項羽壓制得很鬱悶了,這個時候他纔不想回去被項羽當刀使呢。本來沛縣是老家,應該是個好地方,可是現在沛公是呂澤,呂家和劉季的那點事兒是蕭何、曹參一手操辦的,他當然知道劉季如果回了沛縣會是什麼下場。想來想去,好象也只有陳留能呆,可是陳留……也太危險了。
“老子這次要賭一把,是死是活,全看天意。”劉季咬牙切齒的說,停了片刻,見蕭何面色緊張,又安慰道:“好了,老蕭,我賭過那麼多次,還是贏的多,輸的少嗎,再說了,有你們這幫兄弟幫襯,我不會輸得太慘的,實在不行,突圍還是有把握的。”他想了想,又笑了:“嘿嘿,說不定,我還能撈一把。”
他忽的轉過身,興奮的對站在一旁的夏侯嬰說:“去把老曹他們幾個找來,我們商量商量,看看項羽這個豎子回盱眙究竟會怎麼幹,我們怎麼應付才能撈點好處,不吃虧。”
夏侯嬰看着突然興奮莫名的劉季,憂鬱的心情忽然也變得輕鬆起來,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共尉脫下大氅扔給薄姬,接過薄姬手中的竹簡,看着李四那熟悉的筆跡,忍俊不禁的笑了:“劉季真有一套,這個時候居然還有心思敲詐別人。”
“他本來就是個無賴。”呂嬃撇了撇嘴,不屑的說。“夫君你是不知道,這種事情他經常幹,輕車熟路,他在沛縣的酒肆裡喝酒不僅不給錢,還逼着賣酒的說他身上有蒼龍,是貴人,主要把欠賬免了,要不然就帶着人去鬧事,讓人家做不成生意。不過他以前也就敲詐些商人,現在能敲詐到魏王頭上,也算是有點長進了。”
共尉忍不住笑出聲來,他叉着腿坐下,薄姬乖巧的走過來,捏起兩隻小拳頭給他捶着腿,輕重適宜,共尉渾身的疲乏似乎也被她一點點的敲沒了。看着恬靜的微笑着的薄姬,共尉興奮頗高的說:“你娘來信有沒有說魏豹是什麼反應?”
薄姬淺淺的笑着,搖了搖頭:“自從我離開了大王,娘就很少進宮了。”
“噢。”共尉想象着魏豹的反應,怎麼想也覺得魏豹肯定很不爽,秦軍眼看着就要逼近大梁,他自然希望劉季能在陳留作爲支軍,吸引秦軍的一部分注意力,必要的時候還可以協同作戰。從這個角度說,送劉季一點人馬,一些糧食,也無可厚非,但是以魏豹的性格,在這種情況下被劉季敲詐,這心裡肯定不是滋味,更何況項佗考慮這件事情,恐怕更多是從項家的利益出發,一想到此,魏豹的感覺就更不好了。
共尉也在奇怪,項羽趕回盱眙能演變成一個什麼結果?項梁按照歷史上的發展軌跡死了,那麼項羽是不是也會按歷史的軌跡繼續走下去?他還會上演那場著名的鉅鹿之戰嗎?眼下趙王歇被秦軍趕得如同一隻喪家犬,沒有他國的救援,他是很難再支撐下去了,如果楚國能解決內亂的問題,援趙是必然的結果。現在的問題是,項羽能掌控局面,解決楚國的內亂嗎?懷王又能玩出什麼花樣來?爲了能讓懷王少一點顧忌,他遠離彭城,故意造成了這個奪權的大好機會,懷王能抓得住嗎?他們又將如何見招拆招,高手對決?
共尉很好奇。
“夫君……”呂嬃見共尉出神,輕聲叫了一聲,將他的心神給拉了回來。
“哦,什麼事?”共尉一驚,掩飾的笑了。
“這是給姊姊的家書,你看一下吧,如果沒有問題,我就用印了。”呂嬃將兩片竹簡遞過來,輕輕的擱在共尉面前。共尉接簡在手,想了想,又提起筆在上面加了幾個字,遞還給呂嬃:“就這樣送出去吧,要快。”
“我明白呢。”呂嬃一笑,又將一堆竹簡推到共尉面前:“這些是發給韓信、田壯、葉青等人的,你也一併看了吧,到時候我讓人一起送出去。”
共尉也不說話,接過竹簡一片片的看了起來,他看得很仔細,不時的還提起筆改幾個字,直到半個時辰之後,纔算是全部看完。呂嬃接過去,將他改過的地方用刀削去,重新書寫,有些改動得比較多的還要重寫。忙活了好一會兒,總算全部弄好。
在呂嬃忙活的時候,共尉邊享受着薄姬的粉拳侍候,邊滿意的看着呂嬃忙碌。看來當初把她帶在身邊是對的,有她幫忙,好多隱秘不能讓外人代勞的事情就不用親自動手了。呂嬃心思又縝密,雖然在軍事上沒有太高的見解,但是在揣摩人心上卻比白媚高出一籌。呂家兄弟姊妹五個,除了長姊長姁的能力不太清楚之外,其他的四個人能力都比較突出,能教出這樣的子女,那個呂公實在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改完了竹簡,呂嬃拿出了共尉的金印,忽然又有些猶豫:“夫君,你覺得這樣真的行嗎?”
共尉翹起嘴角,意味深長的笑了。他擺了擺手:“你放心好了,我有數的,你不用擔心,只需安閒自在的看他們如何表演即可。哈哈,戲臺我給他們搭好了,就看他們怎麼唱了,可不要辜負了我的一片心意啊。薄姬,我有些累了,你再背一遍五千言給我聽吧。”
“喏。”薄姬淺淺一笑,用清脆的嗓聲輕聲吟哦起來。呂嬃白了快活似神仙的共尉一眼,撅了撅嘴,用力的將金印按了下去。蓋完了封泥,她捧起那一堆竹簡剛要出去,共尉忽然睜開了眼睛:“少姁,你讓酈疥去問一下,周叔他們到哪裡了,這麼久也沒來個消息,會不會是遇上什麼麻煩了。”
“能有什麼麻煩,周將軍手下有兩萬多人,趙將軍又在南郡,就算遇上麻煩,也能解決的。”呂嬃安慰道:“他們要繞些路,自然要多花些路程的,你不用太擔心了。”
“我是不擔心,可是那幫等着娶老婆的擔心呢。”共尉重新躺倒,撲哧一聲笑道。
“你這君侯也真是少見,人家都管升官發財,你倒好,管人家娶老婆。”一想起那些天天來打聽消息的軍官,呂嬃也忍不住的笑了。
“你不懂,人無恆產者,必無恆心。”共尉閉着眼睛,自鳴得意的說:“成家立業,只有成了家,他們纔有立業的心思。要不然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哪裡還有上進的心?說不定一看形勢不妙,轉身就跑了,現在我給他們成了家,他們就算要跑,也要想想老婆孩子。”
“你真夠壞的。”呂嬃咯咯的笑着,伸過手在共尉腰間輕輕的擰了一下。
“夫君說得是呢。”薄姬忽然輕輕的嘆了一聲:“秦軍爲什麼死戰不降?還不是因爲怕家人被處罰,這些秦人也真是可憐呢,要麼自己死,要麼就是家人死,對他們來說,戰死沙場或許還是不錯的結果呢。”
“寧爲太平犬,不作亂世人,這句話又豈是空來的?”共尉輕輕的嘆聲了一聲:“老子說得對,吾所以有大患者,爲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
十一月初,擊敗了項梁之後的章邯率軍橫掃東郡,兵鋒所指,所向披靡。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項梁等人奪下的諸縣就重新落入秦軍的手中。不久,關中的二十多萬援軍到達,章邯手中的人馬遠遠超過了王離,王離的囂張氣焰頓時消於無形。過河以來,他橫掃河北的威勢不再,追擊項梁走錯了方向,接連幾仗又沒能如願立下大功,相比之下,章邯卻是連戰連捷,盡顯名將風采。
王離不服氣,他想立下大功,蓋過章邯的風頭,挽回一點面子。在章邯提出分兵的時候,王離主動提出要向東直搗齊楚之間的昌邑、胡陵一帶,章邯知道他在想什麼,也沒有反對,當下讓他帶着長城軍團向東一路攻擊,自己向南移動,準備攻擊魏國大梁、陳留。
剛剛復國不久的魏國一下子陷入了巨大的恐慌,與此同時,陳留的劉季也真正緊張起來。雖然他在桓楚面前拍着胸脯說,他一定要守住陳留,可是得知二十萬秦軍鋪天蓋地的撲過來的時候,他還是不可避免的緊張了。這可是二十萬秦軍,幾乎是最後的關中子弟,咸陽的決心可見一斑,他們不能容忍任何對帝國不利的人存活在這個世上。
“怎麼辦?”劉季不安的看着蕭何、曹參等人,對桓楚充滿了鄙視的眼光視而不見。老子才管你看得起看不起呢,保住小命要緊,命沒了,要面子有什麼用?
蕭何、曹參互相看看,一聲不吭。一想到二十萬秦軍,他們的頭皮也發麻,根本想不出什麼好辦法。章邯十萬秦軍在手,就已經橫掃數郡,現在有二十萬人馬,還有誰能擋得住他?
曹參忽然後悔了,當初他聽到共尉說要將陳留送給劉季的時候,他興奮得差點暈過去,可是他現在覺得,這好象是共尉給他們挖的一個大坑,留下一個空城,卻把劉季給陷在這裡,讓他們擋着秦軍,他自己安安穩穩的呆在南陽。但是他想想又覺得不妥,南陽正對着武關,他在那裡也不安全,他爲什麼不回彭城去?彭城纔是真正的後方啊。
曹參想得腦袋疼,他想不通共尉在幹什麼,他越想越遠,把所知道的關於共尉的事情一件件的翻了出來仔細回味,越來越覺得無法捉摸。共尉的舉動處處透着反常,讓人無法理解,可是事後你又會發現,他的所做所爲就是最好的選擇。在陳勝手下時,他沒有象其他諸將一樣拼命擴充實力,而是選擇了精兵戰略,當時看起來,他好象沒抓住機會壯大自己,手下才兩三萬人,跟那些動輒七八萬、十幾萬的人比起來,他根本不值一提。可是隨着章邯帶秦軍出關,所戰輒破,那些擁有幾萬、十幾萬大軍的將領一個接一個的敗在章邯手下時,共尉卻在城父力挽狂瀾,一口就吞下了兩萬秦軍,建立了他的赫赫威名。項梁過江,他因爲實力不如項梁,硬生生被項梁搶去了最大的好處,看起來又是吃了虧,可是隨即項梁就成了秦軍的眼中釘,雖然打了幾個勝仗,可是最終卻在秦軍的猛擊下兵敗身亡。而共尉呢,他不聲不響的奪了南陽,躲在韓魏後面靜觀其變。
他似乎能預知大難來臨,提前做好了避難的準備,一次又一次有驚無險的度過難關。
曹參忽然心中一動,他隱隱約約的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麼,可是又說不清究竟是什麼,一時出神的“咦”了一聲。劉季正在等着他們出主意,見他莫名其妙的發笑,以爲他想到了什麼好主意,兩步就跨到他的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老曹,你有什麼主意?”
曹參吃驚的看着劉季,腦子裡剛剛抓住一點感覺的想法一下子飛得無影無蹤。
“老曹,你在想什麼?”劉季惱了,鬆開手將曹參推倒在地,破口大罵:“章邯隨時都有可能包圍陳留,你卻不當回事,傻乎乎的笑個鳥?等秦軍的刀架到你脖子上,老子看你還笑得出來不?”
曹參不怒反笑,他爬起身來,附到劉季的耳邊輕語了幾句。劉季擰着眉頭看着他:“這樣能行?”
“行不行,只有試了才知道啊。”曹參笑嘻嘻的說。
“他孃的,又讓老子去求他?”劉季罵罵咧咧的轉了兩個圈,猛然停住了腳步看着桓楚,兇光畢露,看得桓楚心中一陣驚悸,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按緊了腰間的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