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離的中軍就在第五陣,第三陣、第四陣的秦軍不敢怠慢,如果中軍主將被殺,那麼秦軍的將士都要受到重罰,因此秦軍打起十二分精神與楚軍死嗑。第三陣、第四陣的秦軍準備與楚軍血戰,而第五陣的秦軍更是緊張,他們是王離的親衛營,如果王離有個三長兩短,按照秦軍的軍律,他們全得砍頭。雖說前面還有兩萬多人,可是楚軍讓人瞠目結舌的攻擊速度還是讓他們不敢掉以輕心,生怕前面的兩個萬人陣和第一陣、第二陣一樣被楚軍迅猛的突破。
更何況,長城軍團的將士從來都自視甚高,現在又佔足了優勢,如果被楚軍擊敗,那他們的榮耀將毀於一旦,爲了榮譽,他們也寧願戰死沙場,也不願敗給楚軍。
項羽的攻擊一如既往的犀利,左手的長戟已經換了第五柄,右手的大劍卻還是依舊,也許是飽飲了秦軍鮮血的緣故,本來暗黑無光的大劍上縈繞着一層淡淡的血光,劍身上浮雕的夔龍紋隱約欲飛,揮動之間,殺氣吞吐,威勢更盛。
但是這僅僅是項羽一個人而已,連破兩陣之後的楚軍雖然士氣越發的旺盛,但是體力的消耗和傷亡的增加,還是讓他們攻擊的速度變得慢了下來。第一陣雖然破得快,但是龍且等人跟進得太慢,幾乎全是前鋒營作戰,損失近兩千人,第二陣的時候龍且、周殷護住了前鋒營的兩翼,這才大大降低了前鋒營的傷亡,不過兩三百人,但是龍且他們的損失卻不小,加起來傷亡五六千人,雖然還能再戰,但是攻擊強度卻有了明顯的下降,他們拼盡全力,也無法再跟上項羽等人殺進的速度,前鋒營的側面越來越多的暴露在秦軍的攻擊之下。
而秦軍的情況正相反,王離雖然表面上對楚軍還是不屑一顧,但是楚軍連破兩個萬人陣,還是讓他不敢掉以輕心。他命令第四陣、第五陣向前移動,縮短了兩陣之間的距離後,正在激戰的第三陣離他就只有百步,站在指揮車上,他可以將兩軍交戰的情況看得一目瞭然,楚軍兩翼對前鋒營保護不力的破綻,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
“命令第三陣讓開中間,把楚軍的前鋒放進來,拉開其前鋒與兩翼保護之間的距離,攻其前鋒營側翼,第四陣密集防守,迎上去痛擊其前鋒營。”
接到命令的第三陣、第四陣校尉立刻行動起來,傳令的鼓聲此起彼伏,旌旗招展。傳令兵在兩陣之間狹長的通道里飛奔,將王離最新的命令傳達到每一個臨陣的百人將耳中。秦軍立刻開始行動,正與楚軍激戰的第三陣忽然向兩側分開,項羽、季布等人面前的壓力一鬆,前突的速度更快,前鋒營與兩側保護之間的距離猛然增大。
讓開正面的秦軍隨即抓住戰機,對失去了側翼保護的前鋒營痛下殺手。
前鋒營的將士都是項梁過江之前準備的家底,武器精良,戰鬥技能也遠超過一般的士卒,綜合素質比起秦軍來並不弱,再加上兩次輕鬆攻破秦軍的陣勢,他們在心理上有足夠的優勢,面對着秦軍的猛攻,他們毫不畏懼,組成嚴謹的陣型針鋒相對的進行廝殺。
兩軍接觸的地方劍來戟往,血肉橫飛,內層接觸不到敵人的戰士就用手中的弓弩進行射擊,使用一切方法支援前面的戰友。冰冷的箭矢在空中交相飛馳,帶着一聲聲利嘯,吞噬着一條又一條鮮活的生活。
而龍且、周殷等人率領的部卒沒有前鋒營這麼強悍的戰鬥力,面對着秦軍兇猛而頑強的攻擊,他們漸漸的頂不住了,傷亡在開始猛增,前進的腳步越來越艱難,對前鋒營的保護也越來越鬆散,越來越多的秦軍楔入了他們之間,不惜代價的對前鋒營進行猛擊。
前鋒營雖然強悍,可是在秦軍如浪潮般的攻擊面前,傷亡也開始急劇增大。
項羽很快就發現了其中的詭異,他前進的速度越來越快,秦軍似乎被他打怕了似的,紛紛向兩側讓去,很快他就看到了第四陣的戰旗。難道這麼快就擊破了秦軍的第三陣?好象比剛纔的兩陣還容易一些。他有些狐疑的轉過頭去,不禁大吃一驚。秦軍讓開了正面,卻對他的側面猛擊,龍且和周殷被秦軍攔住了,他們的戰旗離自己足足有七八十步,前鋒營的兩翼幾乎完全暴露在秦軍面前。雖然前鋒營的將士十分勇猛,可是在秦軍連續不斷的攻擊下,陣勢還是變得越來越薄,而秦軍還在不停的楔入,越來越深,意圖把前鋒營一切兩斷,就象昨天切斷英布所部一樣。一旦被秦軍攔腰斬斷,那麼項羽將和身後的千餘名將士陷入秦軍的圍攻之中。
就在此時,項羽接到了范增要求他控制攻擊速度的命令。
范增這時已經接到了龍且等人的求救信號,同時他也看出了秦軍陣勢的意圖,這其中的兇險不言而喻。他立刻派出了待命的人馬上前支援龍且、周殷,同時用鼓聲告誡項羽放慢腳步,不要中了秦軍誘敵深入,然後圍而殲之的詭計。
兩個人一先一後的想到了一起,然後幾乎同時作出了最有效的處理。
“回擊,回擊!”項羽大聲的下達了命令,立刻把前鋒營一分爲三,他自己帶着人停住了前進的腳步,以防守爲主,而季布兄弟則帶着人分別向左右殺去,猛力的衝擊正在攻擊前鋒營側翼的秦軍,就象一條蛇反過頭來攻擊想咬住自己腰部的敵人。
項佗率軍支援龍且,周蘭率軍支援周殷,他們迅速插上,替換下了傷亡過大的楚軍。生力軍一投入使用,楚軍前進的速度頓時加快。而季布等人的回擊,又反過來形成了對秦軍的夾擊。秦軍付出了極大的代價,終於將楚軍前鋒營攔腰截斷,剛要舉臂高呼,卻發現自己已經陷入了楚軍的包圍之中,隨即遭到了楚軍毫不留情的剿殺。
戰場瞬息萬變,項羽分兵的時候,王離也看出了他的意圖,他立刻命令第四陣壓上去,牽制項羽,不讓他有分兵救援的機會。可是萬餘人的調動,不是說話之間就可以完成的,第四陣剛剛和項羽接觸,第三陣的士卒雖然截斷了楚軍前鋒營,但是久戰之後,傷亡過大,又遭到楚軍的四面攻擊,沒等到第四陣將士的支撐就全軍覆沒。
王離大怒,命令第四陣立刻跟上開始攻擊,不給項羽喘息的機會。剛纔的變陣,楚軍的前鋒營遭到了重擊,損失不小,而且從開戰起,他們就一直在作戰,體力損耗肯定不小,而第四陣的秦軍卻是以逸待勞,正可以一擊而下。
王離估計得一點也不錯,前鋒營在剛纔的變故中又損失了近兩千人,傷亡已經過半,再加上激戰兩個時辰,連破秦軍三個萬人陣,他們的體力嚴重下降,面對秦軍第四陣的攻擊,前鋒營雖然還能前進,但是前進的速度已經大不如前。
項羽雖然體力充沛,並沒有什麼不適的感覺,可是剛纔的一幕還是讓他心悸不已,自己如果陷入秦軍的包圍之中,再勇猛也不可能獨自面對上萬的秦軍。因此,他小心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步伐,在看到前鋒營將士出現了疲態的時候,他當機立斷,下令且戰且退,漸漸的縮回兩側的保護之中。
范增及時的下達了命令,讓項佗和周殷全力殺進,向中間靠攏,將前鋒營和秦軍隔了開來,讓項羽他們有時間喘口氣,恢復一下體力。
王離看着項羽退回本陣之中,既有些不屑,又覺得可惜。如果剛纔第三陣的士卒不是先前損失過大,再支撐片刻,和第四陣的將士合兵一處的話,完全有可能把項羽和千餘楚軍將士困在陣中。如果能擊殺項羽,下面的仗就不用打了,失去了項羽的楚軍將不堪一擊。
不過這樣也不錯,失去了項羽這個無以倫比的利劍,楚軍再想象攻破前三陣那樣擊破第四陣是不可能了,項佗等人的戰力不如秦軍,他們現在還能前進,只是倚仗着人多的優勢。要說人多,楚軍還能有秦軍人多?
王離冷笑一聲,命令從兩側的通道里移動過來的第六陣和第七陣投入戰鬥。
兩個萬人大陣象一把鐵鉗的兩個大齒,惡狠狠的嵌入了楚軍的陣勢,項佗和周蘭的壓力大增,面對着三個萬人陣的攻擊,他們再也難以前進一步,雙方擠在一起奮力廝殺,各不相讓,難分難解。
又是小半個時辰過去了,秦楚雙方都付出了上萬人的代價,可是還是不能分出勝負,他們踩着滿地的鮮血和屍體,號呼酣戰,喊殺聲震耳欲聾,驚心動魄,看得兩側觀戰的趙齊燕諸軍面無人色。
臧荼站在壁壘上,看着遠處膠着在一起的秦楚雙方,目測了一下雙方的人數,搖了搖頭:“欒布,楚軍雖然勇猛,可是後力不足,再打下去他們必敗無疑。”
欒布沉默不語,他對臧荼這種站着說話不腰疼的做法很不滿。楚軍在浴血奮戰,而他手握五萬大軍卻在看戲,他不知道臧荼在想什麼,難道楚軍被秦軍打敗了對他有什麼好處?他想不明白。要不是因爲臧荼對他有舉薦之恩,他早就離開臧荼了。
臧荼沒有聽到欒布的迴音,有些詫異的回過頭看了一眼欒布。欒布臉色很平靜,盯着遠處的戰場一聲不吭,但是眼神中的不滿卻還讓被臧荼看穿了。臧荼笑了,本想解釋兩句,可是一想,跟手下的一個都尉有什麼好解釋的,欒布雖然忠義,但他終歸只是自己手下的一個都尉,自己的心思,又怎麼能隨便告訴一個下屬。
臧荼當然有心思,他跟着韓廣衝鋒陷陣是爲了什麼?難道就是爲韓廣保住他的王位嗎?他到鉅鹿來,就是爲了解鉅鹿之圍嗎?當然不是這樣。韓廣原本是武臣的大將,武臣又是陳勝的大將,他們是怎麼當上燕王和趙王的,臧荼一清二楚。武臣既然能夠背叛陳勝自立爲王,韓廣也能背叛武臣自立爲王,爲什麼,不就是因爲他們手中有實力嗎?現在他手裡也有實力,燕國的一大半兵力都在他的手裡,他爲什麼不能象武臣、韓廣一樣叛主自立?韓廣能做初一,他就能做十五,只要時機合適,什麼道義都不用考慮。
但是他的實力不夠,他要尋找一個強有力的後盾,這個後盾要有足夠的實力,要值得他臧荼替他賣命。在他的心目中,有兩個可選的對象:一是楚國,一是秦國,不錯,其中一個是秦國。
楚國是很自然的,臧荼原先就是楚人,他是跟着武臣、韓廣一起的。如果能帶着大軍歸順楚國,那是名正言順的事情。本來他看中了楚懷王,楚懷王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手段讓他佩服不已,他本想等宋義過河之後配合宋義作戰立功,以後爭取楚王的支持,就象支持魏豹一樣支持他稱王。可是宋義意外的死在項羽的手裡,楚國的形勢突然之間就翻天覆地,項羽成了最大的勢力,但是項羽又和懷王不能比,不僅在名義上他不能和懷王不能比,而且他手下的實力之間可能存在的分歧,也讓項羽看起來不是那麼牢靠,這個情況下,臧荼當然不能把寶押在項羽身上。
至於秦國,臧荼清楚得很,如果沒有楚軍的到來,以王離的傲氣當然不會看上只有五萬人的他。王離是懶得動他們,如果真想攻擊他們,就憑齊燕這點兵力根本不是王離的對手。正因爲如此,臧荼沒有主動去接觸王離,他在要王離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投誠,才能獲得最大的利益。
而楚軍自殺式的攻擊,可能就是臧荼唯一的機會。楚軍這麼勇猛,有可能痛擊王離,把王離打痛了,不那麼傲氣了,沒有足夠的實力來平定齊燕了,這個時候臧荼手下的五萬人馬就值錢了,他也纔有談判的資本。
至於欒布擔心的楚軍擊敗王離之後,會對他報復的勸告,臧荼嗤之以鼻,欒布不過是個傭徒,他懂什麼權謀。報復也是要有實力的。且不說楚軍擊敗王離的可能微乎其微,就算他能打贏,那也是慘勝,慘勝之後的楚軍有實力有膽量吞下他五萬人馬?就算他還有這個實力,他不要考慮考慮齊趙的想法?他不敢的。他就算心裡再有氣,也只能笑臉相迎,因爲他臧荼有實力,有實力的人,就有資格享受相應的尊嚴。
臧荼胸有成竹,眼前的戰況讓他更加堅定了不出兵的信心。讓楚軍去打吧,他們越勇猛,越是兩敗俱傷,他臧荼越有底氣去討價還價。
臧荼如是想,田安、田都也這麼想,與楚軍的強悍給他們帶來的衝擊相比,秦軍的實力更讓他們心驚,如此勇悍的楚軍如果都逃不了敗亡的命運,他們手裡這三萬人又如此是秦軍的對手?他們就是幫楚軍,楚軍也贏不了,與其如此,不如保存實力靜觀其變。
田壯比欒布聰明,他在官場上混過很多年,田壯、田安的心思他不用問都明白。項家對他們有恩又如何?在生死存亡面前,再大的恩情都是可以拋棄的東西,只有生存下去,只有他們的榮華富貴,纔是值得考慮的。
陳餘、張敖也在看,但是他們和齊燕的心思不太一樣,陳餘深通用兵之道,楚軍的形勢不妙,他一清二楚。雖然連破三陣,但是楚軍的傷亡也很大,總傷亡已經接近六萬,後力難繼,僅靠前鋒營的驍勇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何況前鋒營現在傷亡過半,他的攻擊力大大下降,相比之下,秦軍雖然接連被攻破三個萬人陣,但是他們的兵力充足,三萬人的損失他們承受得起,一點點的耗,也能把楚軍拖死。
更何況楚軍除了項羽親率的前鋒營,其他的將士面對秦軍根本沒有優勢。
這樣的戰局,只要腦子稍微清醒一點的人都可以看得出來。這個情況下還要不要去幫助楚軍,陳餘也陷入了猶豫之中。他思來想去,覺得自己就算是出手,也扭轉不了戰局,只不過是白白送死而已。既然如此,那這個犧牲就沒有必要了,不如等楚軍與秦軍血戰之後,再與秦軍商議相關事宜,楚軍這麼勇猛,秦軍即使戰勝了,損失也不會小,想必不會對趙國的投誠置之不理。
出於這樣一種心理,陳餘開始後悔起來,自己不該那麼衝動的去和項羽面談,還把張敖教訓了一通,項羽雖然不一定有機會痛罵他,張敖也不敢罵他,但是他們的心裡肯定對自己這種出爾反爾的言行十分不屑。對於一直以言出必踐的名士自居的陳餘來說,被人在心裡鄙視,不亞於被人當面指責。一想到這些,陳餘的臉上就有些發燙。
齊燕趙按兵不動,楚軍獨力支撐,舉步維艱,范增雖然使出了渾身解數,除了必不可少的後備力量之外,他把所有的人馬都派上了陣,這才勉強擋住了秦軍的攻擊,稍稍取得了一點優勢。
三萬秦軍在兩倍於已的楚軍攻擊下,傷亡越來越大,漸漸的站不穩陣腳。項佗和周蘭倚仗着人多的優勢,漸漸的取得了兩翼的優勢,秦軍開始後退,他們焦急的豎起了求援的大旗,請求王離派出援軍。
可是王離無動於衷,他見楚軍傾巢而動,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頭,這個時候不能憐惜人命,要用這三萬人的性命耗盡楚軍最後的力量,以求最後摧枯拉朽般的擊敗楚軍。當然了,王離不能讓正在拼殺的秦軍知道他的想法,以免他們失去希望,過早的崩潰,起不到應有的作用。他一面讓人告訴前面的幾個部將他正在調集人馬,希望他們堅持到底,一面卻讓後面已經做好接應準備的人按兵不動,他要待楚軍崩潰的跡象出現,再給予致命一擊。
不論是楚軍還是秦軍都陷入了苦戰,他們都無法迅速的擊潰對手,更不能後退,所能做的只有咬牙堅持下去,堅持到對方堅持不住的時候。這個時候有任何鬆懈都是不可收拾的場面。楚軍知道已經沒有什麼後援了,他們如果不戰勝眼前的秦軍,就是死路一條,一個個抱着以命搏命的心理廝殺,而秦軍雖然在後退,但是王離說了,援軍馬上就到,所以他們也在拼命的堅持,希望能夠堅持到援軍到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