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九重魔尊

月冷如霜, 晚風如刀。

杜南秋站在娘娘廟門前,衣袍被吹得獵獵作響。

月光灑在他竹一樣挺立的身上,描繪着玉一樣的面龐, 空谷幽蘭, 不似人間人物。

月上中天, 夜幕低垂, 厚重的烏雲不知從何飄來, 像一副沉重的鐐銬,緊緊鎖住月光,強迫它隱去行跡。

四下立刻墨一樣黑, 淒厲的狂風在黑暗中肆意東西。

驀然,一道閃電劃過, 杜南秋周身亮了一瞬, 緊接着驚雷響起, 敲醒了睡得本就不怎麼安穩的石頭村村民。

藉着那一瞬間的光亮,杜南秋看見遠處走來一人。

那人和自己容貌有七八分相似, 尤其是眉眼,劍眉星目,一樣的出塵沉靜,但那人臉上卻有自己所沒有的陰鬱蒼白。

杜南秋淡淡道:“你來了?”

那人亦是淡淡的,“原來你沒死。”

杜南秋望着父親, 心緒不似料想般激動, 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見到父親之前, 心中只有恨, 只有怨, 見到父親後,想得更多的卻是他屠戮兩村, 殺了太多無辜人。

杜南秋沉聲道:“你修了邪道。”

那人勾勾嘴角,輕笑道:“當年就是我不夠強,才妻離子散。”

杜南秋眼中寒星閃爍,語氣更加冷淡:“你可有找過我們?”

那人道:“這不是來找你們了。本以爲你已經死了……如此,甚好甚好,咱們一家正好團聚。”

“團聚?”杜南秋嘲弄一笑,“娘因爲你的死,我的離去,早成了石像一尊,還談什麼團聚?”

那人的目光掃過杜南秋,望向他背後的娘娘廟,眼底不易察覺的愧疚一閃而過。

怔愣半響,才深情道:“那我們就住在廟中陪着她,不止我們,整個石頭村的村民都陪着她。”

杜南秋冷笑道:“裝腔作勢。我娘苦苦等你的時候你在哪?我被魔族人欺負的時候你在哪?我在人牙子手中輾轉的時候你在哪?明明沒死,卻百年之後纔來尋我們?”

那人似乎也在百年間想過無數次這個問題,聽到杜南秋問,很流暢的答道:“我修爲不高,那時候現身豈不是自尋死路?救不出來你們,還要賠上自己的命,這是何必?想必你娘也不願看我送死。至於後來,我修爲小成,又被乾坤派關進了寶塔,這不是纔出來不久?”

杜南秋悲哀的盯着父親。

魔族找上門之前,父親溫文爾雅,知書達理,根本不是此般模樣。

現在卻虛僞,冷漠,又自私。

也許……現在的父親纔是真實。

畢竟,一個人的本性的惡劣,不到生死關頭,都可以掩飾掩藏。

杜南秋想,父親愛母親,可是他更愛自己。

思及至此,杜南秋不由仰天冷笑,再開口時,已是目沉如水。

他拔出破山,冷然道:“修道之人,應有天地浩然正氣,守天地善惡大道。杜青川,你殺兩村數百口人,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小童,其心可誅,其行難恕,我今天便要爲他們血恨。”

杜青川擡起頭,不可置信的望着杜南秋,一字一頓道:“你要殺我?你竟然要殺我?”

杜南秋道:“你難道不該償命?”

杜青川:“可我是你爹!”

杜南秋:“你有生我之恩,所以殺了你以後,我會自斷一臂,從此不再用刀。”

杜青川盯着兒子看了一陣,忽然笑道:“想殺我?哈哈哈,你太看得起自己了!也好,也好,反正你娘成了石像,你是死是活他也不會知道,讓老子殺了你,將你也塑成個小石像,陪着你娘好不好?兒子,你不愧是邪魔血脈,真夠無情無義!”

聽到這話,杜南秋一愣,忽然對自己的行爲有些懷疑。

趁着杜南秋愣神,杜青川陰笑着一掌劈了過去。

他沒有法器,修煉的是一雙鐵掌。

鐵掌到了杜南秋身前,杜南秋還在愣神。

隱在廟中的樂遠行先是一怔,接着縱身而出,一手將杜南秋拉到身後,另一手用劍一擋,將杜青川逼得後退半步。

杜青川掃他一眼,忽然樂不可支,道:“樂遠行?我就知道用南秋能將你逼出來,哈哈哈,聽黑衣人說,吃了你的金丹,修爲可近神。”

樂遠行:“你動南秋,是爲了引我現身?”

杜青川頷首:“南秋這麼弱,殺他易如反掌,趁着靈力充沛,當然要先殺你。”

此時,徐新恨和月相思已經一左一右立在了樂遠行身側。

杜青川看看他們兩人,道:“呦,還有幫手。樂遠行,這兩人怕不是你收的小白臉吧?又可以賣命,又可以取樂……好算盤,好算盤。”

月相思面色一寒,冷道:“休得胡說!”

徐新恨好整以暇,笑道:“師父,小白臉是什麼呀?”

杜青川:“小白臉……就是以色侍人的俊俏公子。”

徐新恨看了樂遠行一眼,慢吞吞道:“那……我也算吧。”

樂遠行:你算個錘子!

杜青川玩味地看了三人一陣,驀地呼嘯一聲,黑夜深處,居然又走出來一個人。

華服翩翩,竟然是風流年。

風流年舔舔下脣,眯眼道:“樂遠行,徐新恨,又見面了。”

樂遠行扶額,忍住暴起的衝動,問道:“風流年,海底城的大浪可是你的手筆?”

風流年怔了怔,道:“大浪?什麼浪?”

樂遠行:……

杜青川推推風流年,不悅道:“少敘舊,叫你來是幫忙的。”

風流年舔舔嘴脣,道:“金丹一人一半?”

杜青川頷首。

風流年左右看看,道:“莫含情不在?”

杜青川蹙眉:“廢話真多。”

風流年訕笑道:“莫含情他畢竟是……手裡有那樣法器,讓人有些心慌。”

樂遠行聽到二人嘀咕,腦中一閃而過莫含情和風流年似乎熟稔的模樣,不由問道:“莫含情,到底是誰?”

風流年一呆,很快又恢復正常,笑道:“樂掌門這麼聰明,不妨猜猜?”

樂遠行蹙眉細想。

莫含情總是來的恰到好處。

每每樂遠行想從邪魔嘴裡問出些什麼,他便翩然而至,將邪魔收入塔中。

莫含情的神獸小鶴,是魔族神獸,對魔的氣味很熟悉。可問起小鶴來歷,莫含情卻顧左右而言他。

莫含情雖然是九重第一門派的掌門人,可爲人吊兒郎當,事不關己總是高掛起,唯獨對抓邪魔一事十分上心。

邪魔是魔族敗類,若說人類對他們是懼怕痛恨,那對於魔族來說則是一種恥辱,是一定要處之而後快的存在。

凡此種種,因爲莫含情素日沒個正形,肆意妄爲,便沒人放在心上,可現在一想,草蛇灰線,竟然隱隱指向莫含情的身份。

樂遠行篤定道:“莫含情是魔族,且在魔族內地位不低。”

風流年拍手叫好,杜青川陰惻惻一笑。

風流年一邊拍手,一邊笑道:“何止不低,他是此任魔尊。哎,曾經我倆也算得上是師兄弟,現在人家成了魔尊,而我還要東躲西藏,嘖嘖嘖。”

杜青川則饒有興趣問道:“知道他是魔尊,是不是很後怕?”

樂遠行搖搖頭。

莫含情爲人乖張,但算不得壞人,也沒有害人的心思,有什麼好怕的?

再者說了,他身側這位,更是貨真價實的魔尊繼承人,若他厭惡魔,或者懼怕魔,怎麼會爲了他拋下一切?

月相思忽地半陰半陽道:“道友胸襟可真寬廣。”

說着,有意無意掃了一眼徐新恨。

樂遠行心想,修煉了數萬年,胸襟再不寬廣,他豈不是成了蒼梧一樣的小人?

唔,月道友一定是在誇讚自己。

風流年打了個哈欠,取出長綾,催促道:“動手吧!芙蓉帳暖,小蠻小腰還在牀上等着我呢。”

杜青川嗤笑道:“傻子,人家都是看上你的修爲。”

風流年:“害!我修行爲了啥,不就是爲了這些美人。”

風流年話沒說完,已經一甩長綾,直取樂遠行命門。

樂遠行沒有躲,反而一把抓住長綾,想將風流年拽至身前。

誰料幾日未見,風流年實力大漲,任由樂遠行去拽,他仍舊紋絲不動的站在原地。

徐新恨將靈力注入行風,揮劍去砍長綾。

風流年眯眼,主動鬆開手,想讓徐新恨劈個空。

沒想到,徐新恨劈砍的動作就是虛晃一槍,他見長綾飄落,劍鋒一轉,衝着風流年而去。

杜青川見狀,展開身形,去攻樂遠行背後。

月相思輕移幾步,取出劍來,一劍盪開杜青川的攻勢。

鐵掌對寶劍,各自錚鳴。

杜青川動了動手腕,冷笑道:“有些本事,有意思。”

一直盯着杜青川的杜南秋,神色忽悲忽怒,眼底通紅。

驀地,他怒吼一聲,握着破山加入戰局,和月相思聯手,與杜青川纏鬥在一處。

那邊風流年堪堪奪過徐新恨的劍氣,便轉身去喚長綾。

長綾得了主人呼喚,帶着樂遠行一起上前。

樂遠行沒鬆手,翻身上了長綾,隨着長綾向風流年一側而去。

風流年一見,也躍上長綾,赤手空拳要去奪樂遠行的劍。

樂遠行一笑,主動迎了過去。

風流年亦是一笑,看着近在咫尺的樂遠行,忽然從袖中又摸出一把刀,轉而去攻樂遠行脖頸。

寒光碩碩,靈力充盈。

樂遠行側身去躲,匕首還是割斷他一截髮。

風一吹,四散飄落。

因爲這一躲,樂遠行身形不穩,跌落下長綾。

長綾懸在半空中,離地面還有數丈。

樂遠行趕緊扔出長空,急唸咒語,想落在其上。

長空剛一出手,徐新恨早已騰空而起,將樂遠行穩穩攬入懷中,又用腳一踹長空,長空便劍尖向上,直刺長綾。

裂錦之聲驟然響起,切金斷玉的長空,將長綾戳出一個大洞。

風流年怒吼一聲,抓着匕首從長綾的豁口處向下飛出。

徐新恨攬着樂遠行,迅速退後幾步。